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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我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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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我就是你的家”

鄭其明還在醫院陪護,陳阿滿不忍再看那雙目光,找了個借口偷偷溜回去了。

他心事重重地打開“其明煙酒副食”的門,機械一樣把貨架上的商品反覆拿下來又擺好。

手裏必須有什麽事情做,不然他就無法心安。

“老板,來瓶紅星二鍋頭。”

“來了。”

陳阿滿正巧站在酒櫃那裏,聽見聲音便彎腰把二鍋頭拿過來,轉身擡眸,看清來人後立刻驚在那裏。手一松,酒瓶子直接在地上摔碎了,空氣裏盈著辛辣的酒氣。

“原來是疤子哥。”

陳阿滿定定神,陪著笑臉喊了一聲。

“喲,看見我就這麽不高興,酒瓶子都砸了?怎麽,照顧你生意還不歡迎?”

滿臉刀疤的男人把煙從嘴裏拿出來丟到地上,踩滅煙頭上的火苗,又使勁碾了碾,朝陳阿滿逼近。

一雙粗壯的手直接掐住了陳阿滿的脖子。

陳阿滿喘不過氣來,使勁掙紮著,眼珠開始發白,沒命地拍打著疤子的胳膊,好不容易才掙脫出來。

“沒……沒有……不好意思,手上有汗,東西沒拿穩。我再給你拿。”

陳阿滿咳嗽兩聲,又猛吸幾口空氣,顧不上管已被扼紅的脖頸,回身從貨架上取下兩瓶二鍋頭,又拿一包煙,畢恭畢敬地塞到男人手中。

“我孝敬您的。”

疤子不屑地哼了一聲,摸出打火機把煙點燃,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環顧屋內:“這店不錯,你開的?”

“沒有沒有……我就是個打工的。”

陳阿滿忙說。

“打工?一個月工錢多少,夠還債麽。”

疤子不懷好意地看著他,擡手很輕佻地從陳阿滿的下巴略過,被陳阿滿巧妙地躲過去了。

“我還有別的工作……有辦法的……”

“哦?什麽辦法?”

疤子打量著他,把煙圈噴到他臉上,懶散地問。

“白天在這裏賣,晚上去熱鬧的地方賣。”

陳阿滿歪著腦袋,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沖疤子眨眨眼睛。

那眼神可以一眼望盡風月。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陳阿滿覺得自己也沒說錯。

他出賣了自己的身體、靈魂、還有一顆搖搖欲墜的真心,為了騙取人間的銀錢幾兩。跟紅燈區那些做皮肉生意的男女本質上沒有什麽太大區別。

陳阿滿低頭苦笑,又擡眸看向疤子,面色平靜地說:“沒辦法,只有這個來錢快。”

“行啊,有你的。”

疤子朝他豎起大拇指,又覷著眼睛在店內轉了一圈不停打量。陳阿滿內心突突地,生怕鄭其明回來見到,連請帶催地送疤子出了門。

“還有1個半月,12月26號之前拿不出來錢,讓你那個廢物老媽去海河裏撈你去吧。”

疤子扔下這句話,拿著個塑料袋,提著煙跟酒走了,走的時候還抓了一把櫃臺上的薄荷糖揣進口袋。

直到他的身影從眼前消失,陳阿滿發現自己後背的冷汗居然還沒幹透,明明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他深呼一口氣,從櫃臺裏摸了包最便宜的煙,顫巍巍地朝嘴裏塞。打火機點了半天都對不準煙嘴,險些燙到手。

“阿滿。”

這時候許丹心出現在門口,有點擔心地問:“剛才那人誰?”

她要過來買東西,正巧看到疤子大步流星地從店中離開,一看就絕非善類。

“……沒誰……一個痞子無賴,鬧事的。”

陳阿滿語氣輕松地說。

“我怎麽覺得他認識你?”

“怎麽會?根本不認識。”

陳阿滿斬釘截鐵,但許丹心看起來好像並不信。但這個聰明女人並沒多問,想了想對陳阿滿說:“秦朗之前的戰友,現在調來這邊做片警了,是個很正直的警察,叫韓城。你如果有需要,可以找他。”

“嗯,謝謝姐。”

陳阿滿曾經問過許丹心,為什麽對他這麽好,當時許丹心在店裏一邊烤面包一邊說,因為阿明,因為鄭曙光,也因為她覺得陳阿滿是個好孩子。

“我20了都,不是孩子了。”

陳阿滿笑著說。

“我弟弟要還在的話,也有你這麽大了。”

許丹心說這話的時候,擡頭看了一眼窗外的飛鳥。那天下午鄭其明不在,陳阿滿靜靜地在蛋糕店坐了半天,心裏想著,也許日後自己離開,柳梢街也會成為自己記憶中的一個溫馨之所吧。

柳梢街上居民的日子依然一天一天過著,柴米油鹽的味道飄在每個十字路口。很多人沿著這條十字路口,各自走向回家的路,他們把那命名為“歸途”。

鄭家的歸途也是沿著這條十字路口朝前延伸。

三天以後,海桐落了一場秋雨,涼意也透過半開的窗戶滲進這個家。

鄭曙光死了。

彼時陳阿滿正騎著他的那個三輪車,走街串巷收破爛,一個巨大的白色塑料袋被風高高揚起,掛在了他的車頭,像一朵淒慘的白花。

從早晨起床開始,陳阿滿的右眼皮就跳個不停,他使勁把三輪車騎回家,剛停在樹下,就看見許丹心三步並作兩步趕過來。

“阿滿!醫院來了電話……”

從她欲言又止的神色,陳阿滿立刻猜到了大概,忙奔出門去火速跳上三輪車,沒命地朝醫院的方向趕,最後一把推開病房門。

鄭其明很安靜地站在那裏,面前是一張小小的病床,蒙著白布,垂著的布邊把整個床沿都蓋住了。

陳阿滿屏住呼吸,靠在鄭其明的身邊站著,鄭其明的臉色跟蒙著的那張白布一樣。

“死亡時間,1999年11月3日下午14點02分。”

一句簡單的宣判,卻猶如當頭棒喝。

“再最後看一眼吧,等下要送太平間的。”

醫生看向鄭其明。

鄭其明卻搖頭,啞著嗓子說:“這下面蓋著的……真的是我爸?會不會弄錯了?”

他由於過分驚懼,遲遲不敢面對眼前的結果。

“明哥。”

陳阿滿悄悄把手伸過去,握住他的手。

“再最後看一眼爸吧……”

“這不是他。”

“明哥。”

陳阿滿紅著眼睛,又喚了鄭其明一聲,然後深呼一口氣,小心地揭開那張白布。枯瘦的鄭曙光非常安詳地躺在那裏,像睡著了一樣,但是卻沒有了任何呼吸,安靜的像一片薄薄的紙張。

“噓,他在睡覺。”

鄭其明彎下腰,趴在父親的床頭,很安靜地看著。

“明哥,爸再也醒不過來了!”

陳阿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著鄭其明,放聲大哭。他知道鄭其明此刻被悲傷噎得連情緒都鈍了,堵在胸口難受的要命,那他就連他的那份也哭出來。

現實的殘夢被戳破,鄭其明無力地靠倚在床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病床很快被推走,朝著太平間的方向極速移動,冰冷的鐵門把生與死隔絕開來,活人在外頭,死人在裏頭。

鄭其明站在門外,久久地望著那扇門,隨後轉過來,嘴裏幹的發焦。

“我爸他……自己把呼吸機拔掉了……本來可以再活一段時間,不該是今天的,不該的……”

鄭其明喃喃道,聲音很小。

“明哥……我們先回家……”

陳阿滿被這個事實沖擊地說不出來話,這個老人選擇自己結束生命,不拖累兒女的時候,又抱著怎樣的決絕心態。他淚眼迷蒙地想起來,前幾天鄭曙光緊緊抓著他的胳膊的叮囑——

好好照顧阿明。

當時陳阿滿點了頭,但清楚的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辜負掉這份囑托。

他顧不得多想,用手背一把擦掉眼淚,使勁攥住鄭其明的手。鄭其明的手是那樣冰涼,那樣無力。

“我帶你回家……”

“家?”

鄭其明的聲音薄地像一張紙,風一吹就破在了空氣裏,他有些失魂地蹲在地上。於是陳阿滿紅腫著眼睛蹲在他身邊,用一雙小小的、溫暖的手攥緊那兩只冰涼的大掌。

“我就是你的家。明哥,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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