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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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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斷片

[你陪我睡一會吧。]

江從道有些忐忑地伸出手,慢慢放在肖聞的後腦上,發絲摩擦著掌心。他偷也似的低頭看了肖聞一眼,連呼吸都放得很輕,生怕將他吵醒。

剛才發生的一切就像做夢,他怕肖聞醒來了,夢也就結束了。

肖聞就這麽抱著他瞇了一會,過了兩分多鐘又忽然睜開了眼,站起來,脫去了江從道的外套。

肖聞:“你......這是剛從酒吧回來嗎?今天回來這麽早。”

江從道:“哪個酒吧?”

“什麽哪個酒吧?就是......咳咳......那個地下酒吧。”

他說著,江從道驀然睜大了雙眼,從剛才片刻的混沌到此刻才徹底的明了。

肖聞的記憶斷片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江從道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或許更多的是茫然,但他毫不猶豫地抱住了站在面前的肖聞,哪怕用力太大,壓到了尚未痊愈的傷口。

這個時候的肖聞還是愛他的,他們還沒有分開。江從道做夢都想回去的那段時光,就這樣悄然回到了他的身邊。

“聞哥。”

“嗯?”

“你能親親我嗎?”

他問道。

隨後他便聽見肖聞哼笑了一聲,偏過頭吻了他的耳垂。

被嘴唇碰到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就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淺淺地捏了一下,只一下,便血液奔湧。

“我病了,先這樣吧。”

“......好。”

江從道單手摟著他拉過被褥,盡管這個姿勢並不適合鋪床,他還是不舍得松開,別別扭扭地把床鋪好,剛剛上午十點多鐘的時間便上了床。

他躺下之後又想起自己買了藥,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光著腳倒了水。

江從道:“買了藥,吃了再睡。”

肖聞點點頭,接過杯子的時候眼神中閃過一絲異樣,江從道心一緊,生怕他又想起什麽來。

肖聞自己的臉上也帶著些疑惑,楞了一會,放棄思考般將藥粒塞進了嘴裏。

“這個杯子好醜。”

他打趣著,像是在給自己方才不明所以的停頓找補。

水在這個年頭是相當珍貴的東西,一個正常的成年人在沒有水的情況下能撐過一個星期都是奇跡,而這個東西到了肖聞那裏,似乎並不僅僅是必需品那麽簡單。

肖聞清醒時,江從道尚且看不出端倪,但自從進入缺水狀態的那天起,就如同打開了什麽開關,使肖聞一邊本能地渴望,一邊又抗拒乃至厭惡。

這是相互矛盾的情緒,不會自然而然地同時發生,一定有人做了什麽事,強行改變了肖聞在潛意識中對水的認知。

就好像一捧火,當你在冬天用它取暖烹飪時,便覺得這是個好東西,直到某天吹來一陣風,撩起的火焰灼傷了皮膚,人再看見這般光亮時就會下意識地躲開一旁。

而掀起那陣風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個和他們住在同一層樓的“白先生”。

盡管江從道在心裏告訴自己這就是報應,但意識到肖聞被人欺負了之後還是難免窩火。既然肖聞是欠他的,那就應該由他自己來把這筆賬討回來,遠遠輪不上別人插手。

肖聞:“你在想什麽?”

肖聞躺在他的身邊,側過身將手搭上他的肩頭,表情一滯,隨後抓住江從道的領口向下一拉,變了神色。

江從道趕忙拉了上去,眼神飄忽:

“出去的時候碰上、碰上搶劫的了。”

肖聞再次將領口扯下來,對著已經結了痂的傷口看了又看:

“搶了多少?”

“搶了......很多。”

江從道有些心虛地垂下了眼,肖聞卻神情凝重,良久都沒有說話,江從道瞥了他一眼,發現他正盯著自己右手露出來的時間。

肖聞又捋起了自己的袖子,沒想到自己比江從道的時間更少,可記憶中明明還剩下三十七年的時間,他頓時沒了睡意,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很是苦惱的模樣。

“我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他嘀咕著:“竟然被人搶走了這麽多時間。”

江從道看向他,趕忙握住他的手背道:“我再給你一些吧。”

肖聞支著身子,定定地望著他,眼神中帶著些懷疑,為什麽自己的時間剩下八個多小時,江從道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直到被發現的時候才開始慌張。

江從道松開他的手,肖聞低頭一瞧,掌心的時間已然從八小時變成了一個月。

江從道害怕他再這麽下去要想起什麽來,他還有一些想要求證的東西,只有這個時候的肖聞能給他答案。

“我們在路上遇見了劫匪,”他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撒一個臨時編出來的謊:“他們人很多,我受傷了,你......你撞到了頭,為了保命交出去了很多年的時間,我們是逃到這邊來的,暫時被一個十七歲的男孩收留了。”

見肖聞沒反應,江從道接著說:“我們現在不在風山鎮了,我們離開那了。你腦子撞傷了,前一段時間也不記得我,總想逃跑......”

他說得跟真的一樣,配合著一副委屈的模樣,肖聞直接聽楞,甚至都摒住了呼吸。

江從道:“我就只好一次給你幾個小時,這樣你就不會亂跑了。”

“......真的?”

江從道咽了咽口水,心說不是真的現在也得是真的,面不改色:“真的。”

肖聞忽然脫力一般仰頭躺了回去,像是無法接受突如其來的變故。他記得自己昨天還在酒吧裏看江從道的演唱,怎麽今天就變成了一對逃難的鴛鴦。

但看面相,江從道的確是比之前滄桑了不少,想來這幾天被折騰得不輕。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近幾年資源緊張物價飛漲,劫匪越來越多,防不勝防,當務之急是先保住性命,而江從道選擇留在別的鎮子上,想必是傷得不輕。

他伸出手指點了點江從道的肩頭:“這好了嗎?有沒有看醫生?還疼嗎?”

江從道想,他應該是信了吧?應該是信了。

他想說沒事了,已經能正常活動了,但是看見肖聞擔憂的神情,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啊......那怎麽辦呢?”

肖聞自言自語著,語氣中帶著些自責,江從道提著的心這才落回了肚子裏,看來是真的信了。

肖聞扒開江從道的衣服,滿面愁容,試探著朝著那兒吹了口氣,遂看見江從道身子一抖,下一秒臉就紅了起來。

肖聞:“這樣行嗎?”

江從道點頭如搗蒜,挺屍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這是小的時候長輩教的土法子,肖聞倒不信吹兩口氣就能止疼,但好在對江從道有用。

江從道:“聞哥,你有過幾個男朋友?”

“什麽?”

肖聞動作一頓,認為這個問題很無厘頭,但還是回答道:

肖聞:“你要是說正經男朋友,那就你一個,別人介紹的倒是不少,但沒處成。”

“那你以後會不會有很多男朋友?”

“胡思亂想什麽呢?”

肖聞覺得江從道莫名其妙,想來或許如他所說,自己前幾天一直試圖逃跑,結果跑得江從道沒了安全感,才會問出這樣幼稚的問題。

肖聞:“男朋友這個詞分量太輕,說得更準確一點,你是我的愛人。如果不放心,那你每次就留給我八個小時好了,那樣我永遠都跑不掉,不是嗎?”

花言巧語。

江從道在心中評判,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動了心。一個玩弄感情的人能露出那樣的神情嗎?或許是見過的世面太少,他實在難以相信。

諷刺的是,那種事情後來又真的發生了。

“如果將來哪天,你真的做出這種事了呢?”

這次肖聞認真思考了起來,盤腿坐在江從道身邊,胳膊支著腦袋,好一會才反問道:

“那你呢?每天都有那麽多富人圍著轉,怎麽就看上我這麽個窮光蛋?我的時間都被搶完了,你還要帶著我,不覺得我是個累贅嗎?”

江從道答不上來,和肖聞在一起,已經在朝夕相處中成為一種本能,肖聞活著,人就是他的,死了,骨灰也是他的。

江從道:“算了,不讓你回答了。”

肖聞眉眼一彎,俯身吻上江從道的額頭:“你只需要知道,每天早上一睜開眼,我都會在你的身邊。”

他說完便躺下,將腦袋埋進了江從道的臂彎。

[你欠我的可多了。]

江從道忽然想起肖聞說的這句話,當時他不信,但此刻往日的情景重現,他聽著肖聞那般溫和而認真的口吻,便又害怕了起來,怕那是一句真話。

江從道自認為不是那麽隨便就能被人勾得一絲理智都不剩的人,既然能讓他死心塌地地認準,這個人一定為他做過什麽事,只是分開之後,被侮辱的憤怒和被戲耍的不甘在一日日的孤獨中占據了上風,以至於他忘記了,那些足以證明一個人真心的蛛絲馬跡。

就好比他每天在酒吧演唱時,那個永遠都不會空著的座位,或是酸雨來臨時,肖聞總是首先為他披上的雨衣,再或者是他染上疫病的那些天,肖聞寸步不離的陪在他身邊。

他見過肖聞拒絕別人搭訕時的模樣,直接爽利,所以他們在一起時,或是他們分開之後,江從道都沒懷疑過一件事——

肖聞愛他,肖聞愛過他。

只是後來不愛了。

但要說他虧欠多少,就他知道的事情而言,似乎還不到這個地步。

肖聞究竟為什麽離開,那五年裏他到底去了哪?

或許有一個人能給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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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米的地位在肖聞失憶之後突然發生了變化,從一個每天被人指使著幹活寄人籬下的可憐小孩變成了這個家的主人,江從道就是再看不慣肖聞對他好聲好氣地說話,也得咬牙忍著,因為這是他自己編出來的謊話,還得靠他自己來圓。

只是苦了方多米,招呼沒打直接陪著江從道開演,一天的時間說完了一輩子的假話。

肖聞:“真是麻煩你了,不過話說回來,你家的裝修風格還真是和我家有些相似。”

方多米忙不疊地附和,站在肖聞身後的江從道看著他和方多米套近乎的模樣,不爽地繃著臉。

“不麻煩不麻煩......我、我本來也是一個人,這個好人幫了我不少忙,應該的!”

他看了看江從道,後者笑了笑,望向肖聞的眼神裏還有幾分邀功的意思。

肖聞:“而且你身上這個衣服,我剛好也有一件。”

方多米憋紅了臉,看著江從道的眼色解釋道:“這都是好人帶來的,前兩天降溫了,我穿上取取暖。”

肖聞做出個“原來如此”的表情,坐在沙發上:

“這個抱枕......”

江從道見事情的走向逐漸脫離掌控,開口道:

“我前幾天回了風山鎮一趟,把咱們家能用的東西都拿來了。”

他說這話沒什麽底氣,因為他口中的那個家,很久很久以前就不覆存在了。

肖聞眨巴眨巴眼睛,作沈思狀:“我那個車有這麽能裝?”

江從道:“......”

整一下午方多米都在和江從道貢獻畢生最佳的演技,致力於讓肖聞安心待在這裏並且不要再疑神疑鬼。末了,肖聞還是有些納悶,但出於對江從道的信任,並沒鉆太多的牛角尖。

把人哄上床已經到了夜裏的十點多,江從道趁著肖聞睡熟,偷偷摸摸地下了床。

他溜出門,朝著不遠處的一扇門走去,站定,擡手叩響。

“你為什麽在這?”

門緩緩打開,江從道沒能看見他想看見的人,並且看見他的人,表情也不太樂意。

淩亂的頭發,濃重的黑眼圈,陰惻惻的眼神,滿臉都是被吵醒之後大寫的不爽。

雲刃:“我還想問你呢,大半夜地敲人房門。”

他穿著睡袍,系帶松散,露出胸前的一大塊皮膚,白得紮眼,看見江從道了才想起來緊一緊。

江從道:“這不是那個姓白的住的地方嗎?”

雲刃:“是啊,他叫我陪睡來著,睡到一半就提上褲子走了。”

他打個哈欠,困得睜不開眼:“有什麽事嗎,沒事我就回去睡覺了。”

雲刃說著就要關上門,江從道趕忙伸腿卡住門縫。

江從道:“你知不知道這個姓白的和肖聞是什麽關系?”

他語速飛快,生怕雲刃不聽他講完就關上門。

“白廷舟和肖聞......”

他撇了撇嘴,一副難以開口的表情,讓江從道心裏沒底,生怕他說出什麽自己不能接受的話出來。

雲刃:“那你和肖聞是什麽關系?”

“他是我愛人。”

不當著肖聞的面,這種話張嘴就來,說得斬釘截鐵。

雲刃:“愛人啊......感情好嗎?”

他斜倚在墻上打量著江從道,眼神微妙,江從道便曉得自己來準了。

江從道:“問這個做什麽?”

“嘖,”雲刃像是有所顧忌,“我能告訴你的不多,唯一一個就是,你的‘愛人’不是我和白廷舟的這種關系。”

江從道:“那他們......”

雲刃:“好了我要睡覺了,再說白廷舟要找我事了,我賺他點錢可真不容易......”

“等等!”江從道仍舊不把腿移開,雲刃卻不知從哪撈來一把槍,眨眼間對準了江從道的腦袋。

“我最煩有人打擾我睡覺,趕緊滾蛋。”

他說完便一腳將江從道放在門檻上的腳踹開,又細又長的腿出乎意料地有力,江從道被踹了個趔趄,腦門磕在關閉的門板上,“咚”地一聲響。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雲刃在白廷舟手底下幹事,江從道就該知道這人的行事作風,權勢遠超過他,身手不相上下,自己雖拿著槍,卻沒有掏出來的機會。

不知是不是關門聲驚擾,樓道碎裂的玻璃窗外飛過一群黑鳥,鳴叫著,從一行變成一群,遮住陽光,江從道駐足窗前,站在變幻的陰影之中。

他從前記著仇恨,以為只要自己不要命,就能給父母報仇雪恨,但屢屢碰壁之後,他忽然不確定了,這條命是否真的能換來他想要的、虛無縹緲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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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的寒潮持續時間之長,以至於寒流離開之時,就像是直接進入了冬日,江從道翻看著自己手寫的日歷,現在應該才剛剛十一月份。

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肖聞的記憶停留在五年前未曾恢覆,風寒也已經痊愈。江從道整日和他形影不離地黏在一起,以此來逃避那些棘手的問題,假裝兩人之間什麽都未曾發生過,日子會永遠這麽過下去。

他沒想到過去那麽多年,自己還是絲毫沒有長進,明知道後來的肖聞會做出什麽事情,卻還是因為那一點點的僥幸,猜想著肖聞當初那樣做的難言之隱,繼而又產生了類似的念頭,想要拋下所有,和肖聞永遠待在一起。

就像從前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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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我過幾天要出去一趟。”

江從道穿著肖聞買來的睡袍,後者在廚房裏,慢條斯理地烹飪著早餐。

“去哪?”

江從道看起來還有些困倦,走至肖聞背後輕輕抱住了他,趴在他的肩頭。江從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悶聲說道:“我很快就會回來。”

“沒關系,”肖聞偏頭吻了他的臉頰,“你的私事我不幹涉,我在這等你回來。”

他說著將煎得冒泡的煎餅翻了個面,伸出一只手呼啦呼啦江從道的頭發。

肖聞:“有些長了,回頭我帶你去剪一剪,現在是冬天了,出去的話,添置一些厚衣服吧。”

江從道沈默著,慢慢收緊了這個擁抱。

“怎麽了?”

肖聞察覺到了他的異常,伸手關上了電源,將煎好的餅子晾在鍋裏,轉過身回抱住了他。

“你不留留我嗎?”

肖聞聽罷,遂笑了起來,輕輕拍著他的後背:“誰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我沒有資格留你。”

“你說想讓我留下來,我就會留下來。”

“那你日後想做了又要怪我,我找誰說理?”

江從道:“我不去了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大長章,任務已完成嘿嘿(ò 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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