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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普通的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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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普通的周一

第一章

2024年7月1日星期一早十點半

提著早飯的陸停停溜溜噠噠到了工位。

陸停停是個大廠外包運營。

所謂大廠外包,就是工資只有正職的一半,福利只有蹭到的冷氣,工作內容瑣碎繁雜不成體系,裁員時第一個被要求走人,找下一份工作時簡歷會花掉,只有在社交軟件上發工卡工位照片時才有一絲優越感的,冤種崗位。

但對於陸停停而言,不求晉升、不求上進,工資尚能糊口、內容尚可接受,於是也就這麽做了下來。

主打一個,人在心不在,無情打工人。

此時萬裏無雲、惠風和暢,完全看不出,僅僅十分鐘後,人類社會將會天翻地覆。

到工位、開機、倒水、剝雞蛋、玩手機。

如果非要說這個早上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那應該是信號不好。

陸停停的手機擺在桌上,怎麽也刷不出大眼熱搜。

崩了?

然而陸停停接連換了幾個社交軟件意圖吃瓜摸魚,卻個頂個地卡。

“什麽毛病?亞美,你手機信號好嗎?”

陸停停邊問同事,邊試著重啟移動信號。

“信號嗎?還行誒。”正忙著寫周報的江亞美回道。

江亞美和陸停停是目前娛樂號運營組裏唯二的外包同學。

娛樂號運營組,是飯廠運營部下屬一個三級子部門。

飯廠,互聯網大廠之一,主攻內容生態平臺,副業遍地開花,以其食堂的飯格外豐富好吃,被廠人們尊稱一聲飯廠。

陸停停剛畢業就進了飯廠做運營外包,到現在已將近一年。

然而一年中經歷多次部門變動、老板調整、架構變化,到目前,陸停停已是一副打工人老狗姿態。

但江亞美和躺平鹹魚陸停停不一樣。

在前不久的裁員大潮裏,陸停停的幸存完全是因為她薪資最低,且負責的是整個部門的合同流程提交和項目進度統計。

少了她,打雜沒人管,表格沒人理,多少有些麻煩。

而江亞美,作為一個已經在這幹了三年的資深外包同事,拿著不足正職一半的錢,幹著最繁重最難的活,甘之如飴地吃著HR“下一個轉正hc就是你”的大餅,堪稱卷王。

上一波裁員過後,作為唯二的外包,只有她倆過著沒有過節禮盒、沒有下午茶、沒有飯補房補的日子,關系自然而然地好了起來。

好比此刻,部門的所有正職都去開大周會去了,只有她倆,排除在外。

不過對於陸停停而言,不參與他們的周會反而樂得清閑,不過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而已。早日被裁,拿一波賠償走人,也未嘗不是好選擇。

重啟後的手機信號依舊不好,陸停停默默嘆了口氣,低頭兩三口吃完早飯,起身扔掉包裝袋。

也正是在此刻,樓下似乎傳來了嘰嘰喳喳的喧嚷聲。

什麽情況?

陸停停她們組的工位在7號樓的13層,位於整個飯廠園區的西南角。

西邊是個老小區,但因為身處幾個互聯網大廠的園區附近,租金價格居高不下。

東邊則正對著飯廠的其餘辦公樓。

由於身處整棟樓的頂層,哪怕園區空地上辦什麽娛樂活動時,她們能夠聽見的聲音也是微乎其微的。

今天是怎麽了?

陸停停沒有多想,起身往茶水間走去,打算整杯免費咖啡,開啟下打工人的普通一天。

然而這一天註定是不普通的。

一切開始於,一聲電梯到達本層的提示音。

緊接著,求救聲、驚呼聲、尖叫聲,伴隨著腥臭味與腐臭味一湧而出。

陸停停握著手機呆在原地。

鮮血與殘肢瞬間鋪滿了地面。

背著雙肩包的中年人捂著傷口跌跌撞撞,穿著洞洞鞋的青年軟著四肢跌倒在地、身下漸漸蔓延開一陣水跡,長發的姑娘想要爬出電梯,卻被身後的喪屍撲倒,撕咬下一片臉頰上的肉。

快跑!快跑!

陸停停往後跑去,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沒有摔倒。

腦海中激蕩著的念頭驅動著四肢。

電梯已經淪陷了!樓道口在另一個方向!

來不及了,繞不過去的。

喪屍並沒有專註於享用已有的餐點。

顯然,跑動著的、充滿生氣的肉,在它們眼中是更具吸引力的美食。

怎麽辦?

陸停停幾乎沒有思考的餘地,她沖回工位抓起還不明所以地向電梯的方向張望的江亞美。

“快跑!”陸停停幾乎是半拖半拉著她沖向最近的會議室的方向。

“怎麽了?”

江亞美很快不問了。

因為發生的事情太過荒誕,而眼前所見的一切,毫不給人否認或懷疑的餘地。

就在二人奔跑至會議室門口時,電梯的方向已有三四只喪屍正向這個方向沖來。

陸停停甚至認出了其中一個,正是在同一層辦公的風控組同事。

他的身上布滿了紅色的鮮血,臉頰上的肉已經不見了,下巴向一側歪曲著,空洞的嘴中流出暗紅的液體,小腿亦是扭曲的,白色的骨頭從一側穿了出來,還掛著些細碎的血肉。

但他仍然一瘸一拐地前傾著向她們沖來。

陸停停的腦子已經變成了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劇烈地顫抖著,握著江亞美的手不自覺地用力。

恰在此時,會議室斜對面的洗手間內走出了一個帶著口罩的女孩。

是隔壁組的張亞。

她掀起洗手間的門簾向外走,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在看見陸停停和江亞美時,張亞笑著小聲說道:“裏面有人在哭誒,一大早的……”

聲音戛然而止。

洗手間內跳出了一個面色青黑、雙目翻白、衣著完好的喪屍,一口咬在張亞的脖頸上。

吱呀——

紅色的液體濺上了天花板。

陸停停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的動脈被咬破時,鮮血會飛到那麽高,而人的頸骨被咬碎時,發出的是這樣的聲音。

江亞美反手將陸停停帶進了會議室,抖著手鎖上了門。

幾乎就是下一刻,嘶吼聲已到了門邊。

彭!彭!彭!

會議室的門不過是普通的木質門。而為了滿足文明工區的要求,園區的所有會議室朝向走廊一側的墻面用的都是中間模糊、上下透明的玻璃墻。

那只撲倒張亞的喪屍正在她們門口沖撞,從電梯追來的三四只則在玻璃外盤旋。

兩人手忙腳亂地將會議室的桌子挪向門邊,用背部抵住,竭盡全力避免喪屍破門而入。

喪屍很快離開了。

但不是因為她們的努力使喪屍意識到在此處糾纏只是徒勞。

而是因為其餘奔跑著尖叫著的人,用新鮮的□□吸引了它們的註意力。

尖叫是短促的,奔跑的人踩在鋪著布的地面上幾乎沒有聲音。

跌倒卻是沈重的。

不知過了多久,回蕩在13層的哀嚎聲漸漸停了。

陸停停收回抵在門上的手,重重地抹去臉上的淚水。

身旁的江亞美用胳膊肘戳了戳她,示意她透過玻璃墻透明的下方看出去。

是張亞。

它站起來了。

被血染紅半邊的褲子和板鞋。

盡管半側脖子已斷,它依舊成為了它們的一員。

咯吱咯吱的咀嚼聲又多了一道。

沈默和絕望漂浮在會議室的空氣中。

陸停停半蹲著拿回了搬桌子時扔在地上的手機,江亞美見狀,也反應了過來。

兩個人第一時間撥動了給父母的電話。

江亞美的聽筒裏,音樂周而覆始,循環著惹人心焦。

她咬著牙掛斷,編輯了一條警告短信發送。

陸停停的電話則撥通了,父親母親的聲音一如既往:“怎麽這個時候打電話?咋了?”

陸停停低聲說著發生了什麽,讓他們快回家,躲起來,離開人群,不要出去。

電話那邊的人一開始還有些摸不清頭腦,然而卻仿佛是被女兒的連聲警告刺激到了,連聲答應。

“別擔心我。”

掛斷電話,陸停停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她倚靠在江亞美身邊,兩人緊緊地縮成一團,試圖汲取彼此的力量。

與此同時,手機震動,陸停停的男朋友張湉發來了消息:

“姐姐!你沒事吧?”

“姐姐,看見請立刻回我,我這裏暫時出不去了,等我找到方法,我馬上過來找你。”

張湉也在飯廠工作,不過是技術部門。

陸停停的淚水湧了出來,她飛速地回覆:“我沒事,我在會議室裏,別過來,註意安全。”

沒有時間悲傷了,她們必須趕緊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分工明確,陸停停檢索社交軟件,江亞美則登陸了工作軟件,看園區大群內是否有任何消息。

大眼熱搜上仍是風平浪靜,但實時廣場卻已經遍布人間地獄的寫真。

所有人都在問發生了什麽?這是什麽?為什麽?

但沒有答案。

組內工作群仍然掛著早上周會的線上鏈接,而周會的會議室在7號樓的5層。

江亞美接進會議鏈接,那一側傳來的是帶有回音的淩亂腳步聲、痛苦的悲鳴與尖叫。

是在樓道裏。

是奔跑下樓的聲音。

人群的撞擊和摩擦,沈重的喘息。

由遠及近的嘶吼,漸漸靠近的呼喊。

一陣撞擊的劈裏啪啦。

手機的主人跌倒了。

依舊開著麥克風的手機被摔落在水泥地面。

“啊——”

二人一直聽著,直到手機的那一頭,再聽不見一點人類的聲響。

距離那一扇仿佛地獄大門的電梯到達13層,是否已過了十五分鐘?

陸停停不斷地刷著實時消息。

然而方才還動輒99+的實時廣場也漸漸慢了下來。

陸停停猜測,其中的一部分人正忙碌於求生,而另一部分人很可能已脫離了人類的範疇,不再擁有恐懼與驚訝。

身邊的江亞美拍拍她的肩膀,將手機遞給陸停停,示意她看消息。

二手閑置兼聊天摸魚群裏,最早的跡象出現於早上十點,上班的高峰期。

最先,是有人說,地鐵上出現了惡意傷人事件。

隨後,好幾人附和,前來上班的路上看到警車和消防車呼嘯而出,大早上的真是不消停。

然後是一張圖片,拍攝於園區大門口,內容是一個人躺在地面上,旁邊是一片血跡。

下面有人問咋了。

發送圖片的人說,打卡閘機處有人想暴力闖閘,跟保安打起來了。

一切有跡可循,又無可避免。

嘟——嘟——

正在飛速瀏覽信息的兩人一楞,她倆的手機同時響起。

是一條來自運營商的短信。

是來自國家的消息。

未知病毒全球性爆發。

這種病毒通過鮮血與□□傳播,會使人變異成如同幻想小說中的喪屍,沒有生命跡象、與人類現知的所有生物特征全不相符,不知疼痛、沒有理智與情感,從接觸、傳染到變異,只需要短短五分鐘。

病毒的來源與作用機制仍在研究中,但目前顯示,被感染的人無可挽回。

政府與軍隊已在努力恢覆秩序並保障民生,希望所有民眾能夠團結起來,共渡難關,尋找食物與庇護所,等待國家力量的救援到來。

信息的用語克制而簡練,力求精準地傳遞信息。此外,短信還提到了截止至發送時已有的對喪屍的特征研究。

除嗅覺、聽覺外,喪屍依舊保有微弱的趨光性視覺,且只有攻擊腦部,才能真正地讓喪屍失去攻擊性,真正死去。

陸停停和江亞美靠在抵著門的桌子後看完了消息。

人生真是仿佛一場玩笑。

上帝擲骰子,便決定了一個世界的命運。

會議室外,游蕩的喪屍三三兩兩、拖著步伐,每當有喪屍靠近,兩人都默默屏住了呼吸,甚至連手指都不敢在屏幕上滑動。

嗅覺、聽覺、和微弱的趨光性。

陸停停意識到了什麽,她支起上半身,雙膝著地,跪爬到窗邊,拉下窗簾。

而仍在原地的江亞美似乎從她的動作中意識到了什麽,伸長了手,關掉了會議室的燈。

徘徊在玻璃墻外的喪屍真的朝著另一側晃蕩去了。

陸停停深呼了一口氣,回到江亞美身邊,坐下來,緊緊地握住了江亞美的手。

昏暗的會議室裏,兩人的手不住地顫抖,臉上都是一道道的淚痕。

“我們還活著。”

陸停停喃喃自語,是安慰,也是一句劫後餘生的自我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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