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虛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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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虛無（3）
段將離睜開眼的時候，他正在自己最為熟悉不過的床上。
揉了揉眼睛之後，段將離依稀記得今天還是需要工作的日子，於是盡管嬌寵長大的少爺很想賴床，也還是費力掙紮著起了身。
因為他的身邊已經再也沒有可以照顧他的人了。
段將離這個念頭一拋出，內心卻開始本能地抗拒起來，好像事實不應該是這樣。
他記得前兩天虞城大學起源異常剛剛平定完畢，此時他們發現了一個名為鳳凰村的廢棄山村，那裏本該是起源入侵的新地方，卻不知道為什麽好像被一種力量提前阻止了一樣。
頭部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段將離模模糊糊間覺得，好像自己忽略了什麽關鍵環節。
他頭疼得要死，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更多東西了。
常年與起源打交道的經驗讓段將離立刻對自己模糊不清的記憶提起了一萬分的警覺。
因為段將離見過太多被精神汙染後的人類的表現了。
一些被起源精神汙染了的病人就會跟他一樣，擁有記憶篡改的經歷，短暫忘記、甚至是記憶錯亂。
段將離冷汗驀然滴下。
假如真是如他猜測那樣的話，那他是何時何地被篡改了記憶？
他被篡改了什麽記憶？
段將離穿好制服後，離出門還有一段時間，他索性給自己泡了杯美式咖啡，坐在沙發上細細思索著他記憶銜接之間的邏輯鏈。
終於，在咖啡苦味入喉的瞬間，段將離瞇起了眼。
鳳凰村是怎麽被他們異常中心發現的來著？
關於這一點，段將離的記憶很是混亂。
他根本想不起來前因後果。
失去記憶的節點應該就是在這裏。
起源的精神汙染並非無懈可擊。那些怪物不似人類，沒有大腦裏的邏輯思維，也不會真的去思索人類在某種情景下的所思所想，篡改記憶也只是會捏造一些相似場景，不會憑空編纂。因此，邏輯上會出現很多的致命漏洞。
或許對普通人來說，暫時還無法從這樣的場景中清醒過來，但為了對付起源，段將離可是下了死功夫的，他受過專業的應對精神汙染的訓練。
那麽首先，是要去想辦法找到他失去的那部分記憶。
直覺告訴段將離，他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
只是現在他在明敵在暗，段將離暫且打算裝成毫無發覺的模樣，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喝完一杯咖啡之後，段將離開了車前往A市防護中心。
今天是他們負責清理鳳凰村那片地方的日子。
雖然起源被剿滅了，但是留下了一些異常的東西需要他們第一小隊去處理，以免被普通人遇到後，受到殘留的起源汙染輻射。
段將離一邊吩咐隊員們幹著事，一邊漫不經心地拿著對講機梭巡四方。
他最熟悉的副隊長鄭源不在，鄭源是他姐的心腹老人，對段將離很是照顧，脾氣也比較溫吞，當時段將離剛來就任時，不少人都因為他沒資歷、年紀輕而看低他，不但孤立他，還在私下說他是走後門進來之類的閑話。
有一次段將離去茶水間打水，正好聽見了有人在議論他，那個時候的段將離不過是剛從象牙塔出來的小孩，還沒有處理人際關系的成熟手段，直接就楞在了原地，拿著水杯傻呆呆站著，進退兩難。
而鄭源這個時候走了過來，看見段將離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基本上就明白了幾分事情的經過，於是他直接拉著段將離進去，訓斥了那些說閑話的隊員們一頓，並讓隊員一個個給段將離道了歉。
直到後來，段將離用雷霆手段和出色素質信服了眾人，而鄭源就像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一樣，一直在段將離身後默默用讚賞的目光註視著他。
鄭源是段將離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親人了。
“鄭副隊呢？”段將離抓住一個隊員道。
隊員說道：“隊長，鄭副隊他回家結婚啦，申請了假期。”
段將離狠狠一蹙眉，一股不可置信的感覺升了上來。
鄭源是一個很有奉獻精神的人，說難聽點，就是純血聖父，他是真的會為了世界和平犧牲自己的那種人。
批假去結婚，似乎有點太不符合鄭源的人設了。
只是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段將離默不作聲地想。
鄭源請個假而已，他為什麽會感到一股沒來由的害怕？`
鄭源和他女朋友談了很久，兩個人很相愛，再加上最近確實沒有什麽特別棘手的異常案件，鄭源請假結婚似乎也情有可原。
可為什麽自己的心臟跳得這麽快？
正當段將離克制不住地胡思亂想之際，一個隊員的聲音遙遙傳了過來：“隊長，這裏有個誤入的人類游客！”
段將離收斂了亂飄的思緒，趕了過去。
他看見一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被拽了出來，男人長得不錯，皮相俊秀，臉上還帶著一絲茫然。
段將離轉頭問道：“不是起源？”
隊友道：“不是，是正常人類。”
於是段將離再度看向那個西裝男人，對方此時低垂著眉眼，似乎是在深思什麽。
他有著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淡灰色的眼睛，這樣垂著眸子的時候顯得格外不似凡人。
段將離輕聲問面前的男人道：“你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目前雖說並沒有具體證據證明起源廢墟還會繼續影響人類——因為之前他們根本就沒有辦法成功殺死過起源，但是還是以防萬一為好。
男人低聲道：“也許有一點。”
他擡起那雙淡灰色的眼睛，這個時候段將離才發現他瞳仁裏泛著一絲藍意，在下午的陽光裏顯出幾分妖冶。要不是男人是很傳統的亞洲人骨相，段將離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混血了。
段將離心想，這怎麽也不像個正常人。
難不成起源已經進化到這個份上了？已經讓他們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人類了嗎？
他戒備起來，卻聽見男人繼續道：“我的記憶出現了一些問題。”
同樣記憶出了問題的段將離靈魂忽然狠狠一個震顫，要描述的話，就像是在命運的弦音裏發出了某種共振現象。
男人似是敏銳地察覺到了段將離的異樣，他問道：“怎麽了？”
段將離心亂如麻，他竭力鎮定道：“沒事，也許是可能受到一些精神汙染了，我送你去專門的醫院檢查一下。”
*
顧秋風順利混入了這個名為第一小隊的官方組織中。
剛剛那個年輕隊長的反應不太對勁。
顧秋風跟在段將離身後，琢磨了一下，自己在剖白記憶出現問題的時刻，對方有一瞬間出現了類似激動和欣喜的神情。
就像是發現了某種同類一樣。
難道，這個類似游戲一樣存在的世界裏，不止他一個玩家？
而且看段將離的表現，也許他還未曾察覺更深層次的東西。
難得遇見一個可能是隊友的存在，顧秋風當然不會放過，於是他開始沒話找話地問段將離：“你們說的起源究竟是什麽？”
段將離也對顧秋風的表現產生了某些懷疑，他不答反問道：“你有沒有在鳳凰村看見什麽奇怪的現象？”
顧秋風道：“當然有。”
“什麽？”段將離擡眼看向他。
既然要拉攏人心，顧秋風當然不會在這種關鍵地方故弄玄虛賣關子，他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上了一輛詭異的公交車，然後中途意識到不對勁下了車，卻發現那輛公交之前出過交通事故後就停運了，我下車的地方只有一個廢棄的車站。再然後我進了鳳凰村裏的廟，因為有個紅衣鬼在追我……”
一旁的第一小隊隊員忍不住道：“小說都沒你能編……”
段將離瞪了這個亂插話的隊員一眼，用手勢打斷了吐槽，再扭頭對顧秋風溫和道：“你繼續說。”
顧秋風笑道：“段隊長，你不會也認為我在編故事吧？”
“沒有。我相信你。”段將離認真道。
顧秋風也出現了和他相同的記憶遺失癥狀，段將離覺得顧秋風的經歷或許可以作為一個突破口，幫助他找到丟失的記憶。
“可是，”被段將離勒令閉嘴的那個隊員忍不住道，“那個廟我們也見了，早就塌了。”
顧秋風：“你說還是我說？”
段將離無奈道：“顧先生，我真的相信你的話，請繼續吧。”
顧秋風道：“我脾氣不好，他數次打斷我，我已經不想說了。”
段將離：“……”
不知道為什麽，他居然對面前這個男人這種性子完全感覺不到意外。
甚至有幾分不愧是他的感覺。
拋棄這種奇奇怪怪的想法，段將離輕咳一聲，擺手讓隊員去了別處，然後才看向顧秋風：“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可以聽見了，你說吧。”
顧秋風卻問道：“段先生，你們有沒有從鳳凰村那片廢墟裏探查到這裏的宗教信仰？”
“根據一些記載，應該是供奉的自然山神，神格鳳凰。”段將離道，“怎麽了？”
顧秋風道：“那應該沒錯了。那位山神墮落成了邪神。”
段將離想起他們撿到的汙染氣息嚴重的那個神像碎片，忍不住喃喃道：“原來還有這種淵源。”
顧秋風道：“我進廟之後，看見了一座神像，為了讓神像庇佑我不被外面的紅衣鬼殺害，我跪拜了它。結果神像動了，我才意識到這是位邪神。”
“那你怎麽逃出來的？”段將離問道，“你遇到的神像，和那輛鬼公交，就是我們說的存在異常的起源怪物。”
顧秋風：“哦，原來是這樣。”
“至於為什麽逃出來，這就是重點了。”他道，“我失憶了，失憶前我跟那位邪神有些淵源，反正最後他放我離開了。”
段將離愕然道：“人類居然還能跟起源有淵源？”
顧秋風聳肩：“我也很想知道怎麽回事。”
他刻意隱去了卡牌的相關部分，佯裝一無所知的模樣問道：“所以，段隊長，你能解釋一下這些現象嗎？”
段將離心裏卻是一陣軒然大波。
他猜得果然沒錯！
自己失去記憶之前，也許就是和顧秋風一樣，曾經和這些起源有過什麽淵源。
段將離不再多想，於是又道：“你知道虞城大學嗎？”
虞城大學也是近日發生的變故，前者突然恢覆正常，緊接著鳳凰村就以廢墟的形勢出現在了異常中心的視野中，段將離一直懷疑其中有什麽他不知道的內在關聯。
既然顧秋風能夠與鳳凰村邪神這樣的起源怪物存在某種淵源，也許可以帶他去虞城大學去試試。
虞城大學現在經過多方排查，已經確認毫無威脅，所以帶顧秋風去看看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於是段將離道：“今天下午，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也許能幫你找到一些有關遺失記憶的線索。”
顧秋風見段將離這反應，已經基本確認了對方確實跟自己一樣，是某種意義上的“玩家”。
這位年紀不大的小隊長心眼子倒是挺多，竟是打算拿自己去試水。
不過顧秋風本來也要去尋找下一個卡牌，自從收集了鳳禾之後，他又發現了新的空白卡牌，雖然暫時不知道這些卡牌都有什麽樣，但直覺告訴他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
也許虞城大學會有什麽機緣。
顧秋風瞇了瞇眼：“行啊。”
段將離道：“不過你記得隨時跟在我身邊，我會保護你的。”
返程去虞城大學的路上，段將離簡單給顧秋風科普了一下虞城大學出事的始末。
“最後是你們收到了虞城大學的報案電話，然後趕到的時候發現虞城大學著了火？”顧秋風道，“這可真是怪，如果虞城大學多日杳無音信，那說明消息從裏面被某種不可抗力封鎖了。既然這樣，最後那通電話是怎麽打給你們的？何況半年前，異常中心還沒有徹底公之於眾吧？”
顧秋風也是在上公交車之前，才聽到了異常中心聯系方式的播報。
近來怪事頻出，異常中心才為了穩定人心，漸漸顯出其龐大身軀的冰山一角。
“這正是我們所奇怪的地方。”段將離道，“還有那場大火，雖然對我們內部人員也都多以是高層為了防止怪物出逃，組織不得已放火為借口糊弄，可實際上那場火是從校園內部開始燒的，而且火也不是普通的火，能夠燒死小型起源，幫我們擺平了不少麻煩。”
顧秋風：“……”
啊，這個作案手法。
想起那些他做過的孽，顧秋風莫名有一種預感，虞城大學這件事也和自己有關。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由感到一陣心虛道：“誰知道呢，可能是起源內部內訌了吧。”
說話間，段將離已經開車帶他們來到了虞城大學的舊址處。
本來這裏就是郊區偏僻，只是大學周邊才較為經濟繁榮一點，不過自打虞城大學出了事，學校搬遷之後，周邊很快也就沒落了，周遭都是一片片廉租房，冷清寂寥，而虞城大學因為起源作祟，內裏早就已經看不出大學模樣。
顧秋風站在校門口的時候，差點以為這是追求野生自然的植物園。
他下意識扭過頭。
段將離道：“怎麽了？”
顧秋風卻一副如夢初醒地模樣，匆匆地將視線從某一個方向收回。
他納罕道：“總感覺我心裏空落落的，有點難受。”
剛剛顧秋風下意識想要去尋找什麽，在什麽都沒看見的那一刻，一股悵然的感覺驀然脹滿了胸膛，好像他失去了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內心有一個焦躁的聲音一直在不停地催促他：快想起來！
顧秋風搖頭，晃去不必要的愁緒，道：“我們進去吧。”
段將離卻突然道：“等會，那邊好像有人。”
他動作迅速地拉著顧秋風閃身躲在附近的障礙物身後。
顧秋風微瞇起眼睛，看見遠處走來一個穿著衛衣的修長身影。
那人身材很是不錯，作為經紀人本能的顧秋風莫名覺得他就是長了該紅的模樣。
等到男人走近，露出一雙桃花眼來時，顧秋風腦子嗡地一聲，他下意識想要去吐露什麽名字來，卻發覺自己生平根本沒有關於這個男人的任何記憶。
段將離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你怎麽了？”
顧秋風卻一直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男人進入學校，他才感覺心臟徹底舒緩了下來，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回神道：“那個人，我失憶前應該認識。”
段將離蹙眉：“你這個反應，看起來不像是你的朋友。”
“對。我潛意識覺得他很危險，”顧秋風道，“我們進學校之後，小心一些，最好別被他發現了。”
段將離嚴肅點頭。
“不過我得看看他去幹什麽。”他道，“這裏還沒正式對外公布解封，他只身一人前來，實在太過古怪了，如果有異常情況，我得向上層匯報。”
顧秋風道：“那我們就悄悄地跟著他。”
兩個人做了決定之後，就緊跟著男人進了虞城大學的校門。
虞持盎動作迅捷，顧秋風也比較靈敏，兩個人輕手輕腳地跟著男人，竟一路沒被發現。
男人來到了一棟學生公寓前，他腳步微頓，猝不及防地向後轉身，段將離嚇個半死，忙拉著顧秋風矮身滾進了草坪裏。
好巧不巧，草坪是個斜坡，於是兩人狼狽萬分地滾了下去，雖然沒被發現，等到頂著一堆草屑起身的時候，男人已經進了公寓樓。
“他進去了。”段將離道，“你先等一會兒，我怕他是故意的，我去查探一下情況。”
段將離緩步小心地走向公寓樓門口。☉
因為廢棄不用，怪物盤踞，肯定不會有人打理，還沒進去，一股難以言喻的腐臭氣味就傳到了段將離的鼻腔內，饒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段將離，都差點沒忍住反胃嘔吐的沖動。
他進了樓道，裏面靜悄悄的，因為被火灼燒過，所有的門窗玻璃都碎裂了，地上還可見玻璃碴子，墻壁被燒得烏黑，除此之外，樓裏其他設施倒是沒多大損壞。
只是再不見剛剛那個男人的身影，不知道他是進屋了還是上樓了。
這裏面形勢覆雜，顧秋風跟段將離又都不熟悉，如果發生什麽意外情況，他們跑都跑不急，所以盡管心中可惜一時意外跟丟了可疑對象，段將離還是當機立斷選擇放棄繼續追蹤，他出了樓，收到信號後立刻拿設備機朝上層報告了情況，等待有人前來支援。
段將離再出樓的時候，冷不防被下午的餘暉鋪了一臉。
樓裏除了烏漆嘛黑以外，還很陰冷，給段將離一股很不好的感覺。
再次站到陽光下之後，他才有種活過來的劫後餘生之感。
段將離折返回去找顧秋風。
人確實還很聽話地守在原地。
只是段將離見到顧秋風時，他發現對方身邊多了一個東西。
“貓？”段將離遲疑道，“這種地方還會有布偶貓？”
見鬼了吧。
顧秋風抱起那只雪團一樣的貓，說道：“我確認過了，就是一只普通的布偶貓。”
“而且我好像……”他輕聲道，“不知道為什麽，覺得自己很喜歡這只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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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將離睜開眼的時候，他正在自己最為熟悉不過的床上。
揉了揉眼睛之後，段將離依稀記得今天還是需要工作的日子，於是盡管嬌寵長大的少爺很想賴床，也還是費力掙紮著起了身。
因為他的身邊已經再也沒有可以照顧他的人了。
段將離這個念頭一拋出，內心卻開始本能地抗拒起來，好像事實不應該是這樣。
他記得前兩天虞城大學起源異常剛剛平定完畢，此時他們發現了一個名為鳳凰村的廢棄山村，那裏本該是起源入侵的新地方，卻不知道為什麽好像被一種力量提前阻止了一樣。
頭部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段將離模模糊糊間覺得，好像自己忽略了什麽關鍵環節。
他頭疼得要死，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更多東西了。
常年與起源打交道的經驗讓段將離立刻對自己模糊不清的記憶提起了一萬分的警覺。
因為段將離見過太多被精神汙染後的人類的表現了。
一些被起源精神汙染了的病人就會跟他一樣，擁有記憶篡改的經歷，短暫忘記、甚至是記憶錯亂。
段將離冷汗驀然滴下。
假如真是如他猜測那樣的話，那他是何時何地被篡改了記憶？
他被篡改了什麽記憶？
段將離穿好制服後，離出門還有一段時間，他索性給自己泡了杯美式咖啡，坐在沙發上細細思索著他記憶銜接之間的邏輯鏈。
終於，在咖啡苦味入喉的瞬間，段將離瞇起了眼。
鳳凰村是怎麽被他們異常中心發現的來著？
關於這一點，段將離的記憶很是混亂。
他根本想不起來前因後果。
失去記憶的節點應該就是在這裏。
起源的精神汙染並非無懈可擊。那些怪物不似人類，沒有大腦裏的邏輯思維，也不會真的去思索人類在某種情景下的所思所想，篡改記憶也只是會捏造一些相似場景，不會憑空編纂。因此，邏輯上會出現很多的致命漏洞。
或許對普通人來說，暫時還無法從這樣的場景中清醒過來，但為了對付起源，段將離可是下了死功夫的，他受過專業的應對精神汙染的訓練。
那麽首先，是要去想辦法找到他失去的那部分記憶。
直覺告訴段將離，他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
只是現在他在明敵在暗，段將離暫且打算裝成毫無發覺的模樣，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喝完一杯咖啡之後，段將離開了車前往A市防護中心。
今天是他們負責清理鳳凰村那片地方的日子。
雖然起源被剿滅了，但是留下了一些異常的東西需要他們第一小隊去處理，以免被普通人遇到後，受到殘留的起源汙染輻射。
段將離一邊吩咐隊員們幹著事，一邊漫不經心地拿著對講機梭巡四方。
他最熟悉的副隊長鄭源不在，鄭源是他姐的心腹老人，對段將離很是照顧，脾氣也比較溫吞，當時段將離剛來就任時，不少人都因為他沒資歷、年紀輕而看低他，不但孤立他，還在私下說他是走後門進來之類的閑話。
有一次段將離去茶水間打水，正好聽見了有人在議論他，那個時候的段將離不過是剛從象牙塔出來的小孩，還沒有處理人際關系的成熟手段，直接就楞在了原地，拿著水杯傻呆呆站著，進退兩難。
而鄭源這個時候走了過來，看見段將離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基本上就明白了幾分事情的經過，於是他直接拉著段將離進去，訓斥了那些說閑話的隊員們一頓，並讓隊員一個個給段將離道了歉。
直到後來，段將離用雷霆手段和出色素質信服了眾人，而鄭源就像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一樣，一直在段將離身後默默用讚賞的目光註視著他。
鄭源是段將離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親人了。
“鄭副隊呢？”段將離抓住一個隊員道。
隊員說道：“隊長，鄭副隊他回家結婚啦，申請了假期。”
段將離狠狠一蹙眉，一股不可置信的感覺升了上來。
鄭源是一個很有奉獻精神的人，說難聽點，就是純血聖父，他是真的會為了世界和平犧牲自己的那種人。
批假去結婚，似乎有點太不符合鄭源的人設了。
只是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段將離默不作聲地想。
鄭源請個假而已，他為什麽會感到一股沒來由的害怕？`
鄭源和他女朋友談了很久，兩個人很相愛，再加上最近確實沒有什麽特別棘手的異常案件，鄭源請假結婚似乎也情有可原。
可為什麽自己的心臟跳得這麽快？
正當段將離克制不住地胡思亂想之際，一個隊員的聲音遙遙傳了過來：“隊長，這裏有個誤入的人類游客！”
段將離收斂了亂飄的思緒，趕了過去。
他看見一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被拽了出來，男人長得不錯，皮相俊秀，臉上還帶著一絲茫然。
段將離轉頭問道：“不是起源？”
隊友道：“不是，是正常人類。”
於是段將離再度看向那個西裝男人，對方此時低垂著眉眼，似乎是在深思什麽。
他有著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淡灰色的眼睛，這樣垂著眸子的時候顯得格外不似凡人。
段將離輕聲問面前的男人道：“你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目前雖說並沒有具體證據證明起源廢墟還會繼續影響人類——因為之前他們根本就沒有辦法成功殺死過起源，但是還是以防萬一為好。
男人低聲道：“也許有一點。”
他擡起那雙淡灰色的眼睛，這個時候段將離才發現他瞳仁裏泛著一絲藍意，在下午的陽光裏顯出幾分妖冶。要不是男人是很傳統的亞洲人骨相，段將離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混血了。
段將離心想，這怎麽也不像個正常人。
難不成起源已經進化到這個份上了？已經讓他們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人類了嗎？
他戒備起來，卻聽見男人繼續道：“我的記憶出現了一些問題。”
同樣記憶出了問題的段將離靈魂忽然狠狠一個震顫，要描述的話，就像是在命運的弦音裏發出了某種共振現象。
男人似是敏銳地察覺到了段將離的異樣，他問道：“怎麽了？”
段將離心亂如麻，他竭力鎮定道：“沒事，也許是可能受到一些精神汙染了，我送你去專門的醫院檢查一下。”
*
顧秋風順利混入了這個名為第一小隊的官方組織中。
剛剛那個年輕隊長的反應不太對勁。
顧秋風跟在段將離身後，琢磨了一下，自己在剖白記憶出現問題的時刻，對方有一瞬間出現了類似激動和欣喜的神情。
就像是發現了某種同類一樣。
難道，這個類似游戲一樣存在的世界裏，不止他一個玩家？
而且看段將離的表現，也許他還未曾察覺更深層次的東西。
難得遇見一個可能是隊友的存在，顧秋風當然不會放過，於是他開始沒話找話地問段將離：“你們說的起源究竟是什麽？”
段將離也對顧秋風的表現產生了某些懷疑，他不答反問道：“你有沒有在鳳凰村看見什麽奇怪的現象？”
顧秋風道：“當然有。”
“什麽？”段將離擡眼看向他。
既然要拉攏人心，顧秋風當然不會在這種關鍵地方故弄玄虛賣關子，他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上了一輛詭異的公交車，然後中途意識到不對勁下了車，卻發現那輛公交之前出過交通事故後就停運了，我下車的地方只有一個廢棄的車站。再然後我進了鳳凰村裏的廟，因為有個紅衣鬼在追我……”
一旁的第一小隊隊員忍不住道：“小說都沒你能編……”
段將離瞪了這個亂插話的隊員一眼，用手勢打斷了吐槽，再扭頭對顧秋風溫和道：“你繼續說。”
顧秋風笑道：“段隊長，你不會也認為我在編故事吧？”
“沒有。我相信你。”段將離認真道。
顧秋風也出現了和他相同的記憶遺失癥狀，段將離覺得顧秋風的經歷或許可以作為一個突破口，幫助他找到丟失的記憶。
“可是，”被段將離勒令閉嘴的那個隊員忍不住道，“那個廟我們也見了，早就塌了。”
顧秋風：“你說還是我說？”
段將離無奈道：“顧先生，我真的相信你的話，請繼續吧。”
顧秋風道：“我脾氣不好，他數次打斷我，我已經不想說了。”
段將離：“……”
不知道為什麽，他居然對面前這個男人這種性子完全感覺不到意外。
甚至有幾分不愧是他的感覺。
拋棄這種奇奇怪怪的想法，段將離輕咳一聲，擺手讓隊員去了別處，然後才看向顧秋風：“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可以聽見了，你說吧。”
顧秋風卻問道：“段先生，你們有沒有從鳳凰村那片廢墟裏探查到這裏的宗教信仰？”
“根據一些記載，應該是供奉的自然山神，神格鳳凰。”段將離道，“怎麽了？”
顧秋風道：“那應該沒錯了。那位山神墮落成了邪神。”
段將離想起他們撿到的汙染氣息嚴重的那個神像碎片，忍不住喃喃道：“原來還有這種淵源。”
顧秋風道：“我進廟之後，看見了一座神像，為了讓神像庇佑我不被外面的紅衣鬼殺害，我跪拜了它。結果神像動了，我才意識到這是位邪神。”
“那你怎麽逃出來的？”段將離問道，“你遇到的神像，和那輛鬼公交，就是我們說的存在異常的起源怪物。”
顧秋風：“哦，原來是這樣。”
“至於為什麽逃出來，這就是重點了。”他道，“我失憶了，失憶前我跟那位邪神有些淵源，反正最後他放我離開了。”
段將離愕然道：“人類居然還能跟起源有淵源？”
顧秋風聳肩：“我也很想知道怎麽回事。”
他刻意隱去了卡牌的相關部分，佯裝一無所知的模樣問道：“所以，段隊長，你能解釋一下這些現象嗎？”
段將離心裏卻是一陣軒然大波。
他猜得果然沒錯！
自己失去記憶之前，也許就是和顧秋風一樣，曾經和這些起源有過什麽淵源。
段將離不再多想，於是又道：“你知道虞城大學嗎？”
虞城大學也是近日發生的變故，前者突然恢覆正常，緊接著鳳凰村就以廢墟的形勢出現在了異常中心的視野中，段將離一直懷疑其中有什麽他不知道的內在關聯。
既然顧秋風能夠與鳳凰村邪神這樣的起源怪物存在某種淵源，也許可以帶他去虞城大學去試試。
虞城大學現在經過多方排查，已經確認毫無威脅，所以帶顧秋風去看看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於是段將離道：“今天下午，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也許能幫你找到一些有關遺失記憶的線索。”
顧秋風見段將離這反應，已經基本確認了對方確實跟自己一樣，是某種意義上的“玩家”。
這位年紀不大的小隊長心眼子倒是挺多，竟是打算拿自己去試水。
不過顧秋風本來也要去尋找下一個卡牌，自從收集了鳳禾之後，他又發現了新的空白卡牌，雖然暫時不知道這些卡牌都有什麽樣，但直覺告訴他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
也許虞城大學會有什麽機緣。
顧秋風瞇了瞇眼：“行啊。”
段將離道：“不過你記得隨時跟在我身邊，我會保護你的。”
返程去虞城大學的路上，段將離簡單給顧秋風科普了一下虞城大學出事的始末。
“最後是你們收到了虞城大學的報案電話，然後趕到的時候發現虞城大學著了火？”顧秋風道，“這可真是怪，如果虞城大學多日杳無音信，那說明消息從裏面被某種不可抗力封鎖了。既然這樣，最後那通電話是怎麽打給你們的？何況半年前，異常中心還沒有徹底公之於眾吧？”
顧秋風也是在上公交車之前，才聽到了異常中心聯系方式的播報。
近來怪事頻出，異常中心才為了穩定人心，漸漸顯出其龐大身軀的冰山一角。
“這正是我們所奇怪的地方。”段將離道，“還有那場大火，雖然對我們內部人員也都多以是高層為了防止怪物出逃，組織不得已放火為借口糊弄，可實際上那場火是從校園內部開始燒的，而且火也不是普通的火，能夠燒死小型起源，幫我們擺平了不少麻煩。”
顧秋風：“……”
啊，這個作案手法。
想起那些他做過的孽，顧秋風莫名有一種預感，虞城大學這件事也和自己有關。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由感到一陣心虛道：“誰知道呢，可能是起源內部內訌了吧。”
說話間，段將離已經開車帶他們來到了虞城大學的舊址處。
本來這裏就是郊區偏僻，只是大學周邊才較為經濟繁榮一點，不過自打虞城大學出了事，學校搬遷之後，周邊很快也就沒落了，周遭都是一片片廉租房，冷清寂寥，而虞城大學因為起源作祟，內裏早就已經看不出大學模樣。
顧秋風站在校門口的時候，差點以為這是追求野生自然的植物園。
他下意識扭過頭。
段將離道：“怎麽了？”
顧秋風卻一副如夢初醒地模樣，匆匆地將視線從某一個方向收回。
他納罕道：“總感覺我心裏空落落的，有點難受。”
剛剛顧秋風下意識想要去尋找什麽，在什麽都沒看見的那一刻，一股悵然的感覺驀然脹滿了胸膛，好像他失去了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內心有一個焦躁的聲音一直在不停地催促他：快想起來！
顧秋風搖頭，晃去不必要的愁緒，道：“我們進去吧。”
段將離卻突然道：“等會，那邊好像有人。”
他動作迅速地拉著顧秋風閃身躲在附近的障礙物身後。
顧秋風微瞇起眼睛，看見遠處走來一個穿著衛衣的修長身影。
那人身材很是不錯，作為經紀人本能的顧秋風莫名覺得他就是長了該紅的模樣。
等到男人走近，露出一雙桃花眼來時，顧秋風腦子嗡地一聲，他下意識想要去吐露什麽名字來，卻發覺自己生平根本沒有關於這個男人的任何記憶。
段將離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你怎麽了？”
顧秋風卻一直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男人進入學校，他才感覺心臟徹底舒緩了下來，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回神道：“那個人，我失憶前應該認識。”
段將離蹙眉：“你這個反應，看起來不像是你的朋友。”
“對。我潛意識覺得他很危險，”顧秋風道，“我們進學校之後，小心一些，最好別被他發現了。”
段將離嚴肅點頭。
“不過我得看看他去幹什麽。”他道，“這裏還沒正式對外公布解封，他只身一人前來，實在太過古怪了，如果有異常情況，我得向上層匯報。”
顧秋風道：“那我們就悄悄地跟著他。”
兩個人做了決定之後，就緊跟著男人進了虞城大學的校門。
虞持盎動作迅捷，顧秋風也比較靈敏，兩個人輕手輕腳地跟著男人，竟一路沒被發現。
男人來到了一棟學生公寓前，他腳步微頓，猝不及防地向後轉身，段將離嚇個半死，忙拉著顧秋風矮身滾進了草坪裏。
好巧不巧，草坪是個斜坡，於是兩人狼狽萬分地滾了下去，雖然沒被發現，等到頂著一堆草屑起身的時候，男人已經進了公寓樓。
“他進去了。”段將離道，“你先等一會兒，我怕他是故意的，我去查探一下情況。”
段將離緩步小心地走向公寓樓門口。☉
因為廢棄不用，怪物盤踞，肯定不會有人打理，還沒進去，一股難以言喻的腐臭氣味就傳到了段將離的鼻腔內，饒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段將離，都差點沒忍住反胃嘔吐的沖動。
他進了樓道，裏面靜悄悄的，因為被火灼燒過，所有的門窗玻璃都碎裂了，地上還可見玻璃碴子，墻壁被燒得烏黑，除此之外，樓裏其他設施倒是沒多大損壞。
只是再不見剛剛那個男人的身影，不知道他是進屋了還是上樓了。
這裏面形勢覆雜，顧秋風跟段將離又都不熟悉，如果發生什麽意外情況，他們跑都跑不急，所以盡管心中可惜一時意外跟丟了可疑對象，段將離還是當機立斷選擇放棄繼續追蹤，他出了樓，收到信號後立刻拿設備機朝上層報告了情況，等待有人前來支援。
段將離再出樓的時候，冷不防被下午的餘暉鋪了一臉。
樓裏除了烏漆嘛黑以外，還很陰冷，給段將離一股很不好的感覺。
再次站到陽光下之後，他才有種活過來的劫後餘生之感。
段將離折返回去找顧秋風。
人確實還很聽話地守在原地。
只是段將離見到顧秋風時，他發現對方身邊多了一個東西。
“貓？”段將離遲疑道，“這種地方還會有布偶貓？”
見鬼了吧。
顧秋風抱起那只雪團一樣的貓，說道：“我確認過了，就是一只普通的布偶貓。”
“而且我好像……”他輕聲道，“不知道為什麽，覺得自己很喜歡這只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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