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旎做了一個夢。

夢見九歲那年暑假的一個傍晚。長長的林蔭路, 樹葉蔥蘢，那時的她還很矮，模樣除了比現在幼稚了一些之外沒什麽變化, 還是這樣, 長得瘦瘦小小，留著短短的頭發, 小臉粉白粉白水靈靈的，一掐都能掐出水來。

她跟在爸爸的身邊, 爸爸推著一輛適合兒童騎的小自行車, 維旎當時不太高興, 撇著嘴，表情蔫蔫的，好像被蒸騰幹了水分的葉子, 一點兒精神都提不起來。

她的步子邁得小，於是爸爸走的很慢，適當地調整著腳步，不讓她覺得有壓力。

可是她就是覺得很有壓力啊, 爸爸要教她騎自行車，她緊張得不行，害怕得不行。

維旎耷拉著腦袋, 越走越慢了，爸爸發覺她落後了，回過頭，滿臉寵溺地對她笑, “怎麽了？”

他問。

維旎難受的想哭，仰望著高大的爸爸，好像怎麽也夠不到他的高度，於是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擺。

“不想學騎車。”維旎小聲地說，好像蚊子的嗡嗡聲。

夕陽下的人影搖搖晃晃，鈴鐺叮叮當當。

邊上有騎車路過的認識的阿姨，朝著她撥了兩下鈴鐺，同她笑，“小維旎，學騎車啊，加油啊！”

維旎有點沮喪，連認識的阿姨都對她給予厚望了，怎麽辦呢？

爸爸看維旎一直在猶猶豫豫，伸出了手，在她頭上揉了揉，動作輕緩極了，帶著一種巨大的撫慰，讓小小的維旎安下心來。

“沒關系的，小旎勇敢一點兒，好嗎？”

維旎咬了咬嘴唇。勇敢一點兒……

她要勇敢一點兒。

經過爸爸的指點後，維旎被爸爸抱上自行車，然後戰戰兢兢地扶著車把，雙眼緊緊盯著雙手，好像根本沒法控制它們。

被爸爸扶著，維旎小心地根據提示蹬著自行車，騎得特別穩當，頻率控制的也好。

“穩住，爸爸放手了啊。”說完，然後爸爸就撒手了，維旎一下子就慌了，腳下只能機械般地蹬著腳踏板，不知道停下來之後會是什麽慘痛的後果。

沿著林蔭路，一切景物都在倒退。

不知道怎麽，維旎騎到了一段下坡路上，她根本就不知道要剎剎車，就直楞楞地沖了下去。

“咣當——”

！

維旎一下子驚醒了，一軲轆爬起來，抓抓頭發，然後跳下床，踩著冰涼的地板跑出客廳，發現家裏只有自己一個人，喬婕一如既往地給她準備了早餐，留了便條。

真的只是在做夢，夢見爸爸是真的，爸爸在她身邊是假的。

都怪唐宋非要教她騎車。

夢裏有很多還是真實的，比如爸爸真的是要教她騎車的，還有他也真的溫柔地揉過她的頭發，也寵溺地對她笑過。

後來，學騎車這件事，維旎第一次抗拒，還抗拒得非常堅定，抱著哭著黏著爸爸撒了好久的嬌，連自行車都沒碰到，就宣告了戰爭的勝利。

那時爸爸還是十分寵愛她的，家裏也還其樂融融。

維旎歪著頭笑了一下，換了一雙暖和的棉拖，棉拖上掛著一個粉滴滴毛絨絨的小兔頭，看著暖和極了，維旎想起了之前的那輛兒童自行車，往玄關處看了看，沒在那兒。

前些日子喬婕做了一次大掃除，覺得有些礙事，已經被她搬進沒人住的客房了。

維旎就去客房看了看，果然，自行車被孤零零地停在客房裏，客房裏的其他東西都被蒙上了防塵的塑料袋子，因為一直以來都沒有人住在這裏。

維旎家的房子挺大的，四室兩廳，只有她和媽媽兩個人住，家裏一點兒人氣都沒有。

昨天她偷聽媽媽電話，好像聽到了有人說要給媽媽介紹適婚對象。但是媽媽拒絕了，覺得現在不太適合結婚，還要再看一段時間。維旎有些高興，但轉念一想，爸爸在別的國家有了新的家庭，還有可能回來嗎？

一時就陷入了沈思。

門鈴響了一下，維旎小跑著過去開門，琢磨著是鄰居的叔叔阿姨過來借東西急用，就跑的有點急，一推開門，看見唐宋哆哆嗦嗦地站在門口，維旎看見讓他進來了。

“你你你……怎麽上來了？”維旎驚詫地問。

“你媽不是走了嗎？”唐宋瞪了維旎一眼，縮著肩搓了搓手，呼出一口氣，“今天天氣太冷了，零下好幾度，在底下快凍傻了。”

“……”

維旎有些懊惱，她都把這件事給忘了，昨天看天氣的時候還在感嘆真冷，轉頭就忘了。“你、你該早點上來的。”

“你媽不是沒走麽。”唐宋瞇了瞇眼睛，好像是在打趣。

維旎噎住。這這這說的……有點兒不對勁……好像……那什麽？

雙頰蹭地騰起紅雲。

“沒、沒走也可以來、來的。”

維旎讓唐宋在客廳坐坐，給他到了一杯暖手的熱水，然後自己回房間收拾好自己，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好衣服洗漱完了，坐下來簡單地吃了幾口早餐，就把它們放到了冰箱裏。

唐宋這時候也倒沒閑著，坐在沙發上拿著他那半智能的小手機玩貪吃蛇，玩了很長時間都沒有game over。

維旎噠噠地走過來叫唐宋一起下樓，剛要鎖門，被唐宋制止了。

“呃？”維旎驚問。

唐宋看著她的兔頭拖鞋，除了醜一點其實穿出門去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天這麽冷，還是換鞋保暖一點兒。唐宋扯著嘴角，連個關心都拽的二五八萬的，“笨蛋，你鞋不換了？”

“忘、忘了。”

這麽冷的天，其實只適合躺在家裏頹廢，不過，前一天唐宋和維旎約好了一起去滑雪場滑雪，維旎沒去過滑雪場，只在電視上的體育類節目上看見過。

維旎其實是被強迫著來的，她對運動項目們都沒什麽興趣，也跟本沒什麽天分，手腳都很笨，學什麽都學不會。

不像唐宋，他如果打心底裏想要學一樣東西，很快就能上手，而且還會做的很好，跟他吊兒郎當的性子不太相像。

到了滑雪場，要求所有進入滑雪場的人都要換上一套滑雪裝備。

維旎一看，就煩了愁。

光是那雙鞋和滑雪板拎著重的她已經喘不過氣來了，還不用說，再穿上厚重的滑雪服，更加行動不便了。

維旎不想，只想在外面等著唐宋玩夠了出來，但唐宋覺得沒意思，一定要讓維旎進去，就算是看著他玩也好。

真是，讓她摸不著頭腦，一個人玩，還有另一個人看著啊。

維旎換好了一套裝備，慢吞吞小心翼翼地進了滑雪場，剛一進去，腳底好似抹了油，站在那裏還打滑，維旎站不穩，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

“……”

唐宋滑著往前走了幾米，聽到身後“撲通”的一聲，回過頭，看見小笨蛋維旎坐在地上死活起不來了。

唐宋滑回去，教維旎脫掉了滑雪板，滑雪板一除，維旎輕松了不少，唐宋扶著她往邊上走走，別擋道別人的路。

維旎摔了一跤，沒什麽大關系，卻也有點兒心悸，寧死也不可能再把滑雪板往腳上安了。

唐宋勸了幾下說了幾句，覺得維旎根本沒聽。

小女生是在楞神。

站著，遠遠地望著滑雪場，已經有好幾分鐘了。

“餵，幹嘛？”唐宋使勁撞了維旎一下，她才回過神來。

維旎戴著手套的手舉了起來，一路指著正從坡頂一路下滑的人。

那人完美地滑了下來，動作熟練，一看就是經常滑雪的人。

維旎把擡著的手臂放下，小聲地嘟嘟囔囔，“他、他、有點像、像我爸爸……”

唐宋聽清楚了。

“捂得那麽嚴實，你能看出來什麽？”唐宋打擊道。

“哦。”

維旎也不知道怎麽了，可能是想爸爸了，之前那人沒戴頭盔時她偶然撇到了一眼，就那一瞬間，覺得很像啊，很像爸爸的，然後她疑惑了，在想一想，興許看錯了。

現在他這麽一說，她也有些懷疑了。況且，媽媽說爸爸在溫哥華已經定居了，今年不回來。

她心裏是清清楚楚的，不過誰還沒點念想呢？

唐宋摘下頭盔和手套，也摘下維旎的，發現維旎的小臉已經凍得僵巴巴的了。

心裏酸酸楚楚的，小女生就是麻煩。

比如現在，被凍的鼻尖都紅了，還眼巴巴地看著別人，看了幾眼，不死心地嘆了口氣，眼眶也有點兒發紅是怎麽回事？

維旎吸了吸鼻子，“唐、唐宋，我覺得我有點傻誒……”

唐宋忍不住就要開始嘲笑維旎了，捏了捏維旎僵僵的小臉，用力掐了兩下，小臉才恢覆了溫暖和柔軟，“嘖，你才知道啊，反射弧有從這兒到溫哥華這麽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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