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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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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搬去謝辰澤別墅同住,已成定局,能拖一天是一天。後天有《血青衣》的試戲,許暮蕓以此為由,告訴他試戲完再搬過去。

試戲節選是上官青玦殺害三名血月神教長老,在月牙灘邊遇上葉雲舟及其教眾追殺。兩人於溪邊過招數十回合,上官青玦不敵,左肩被劍鋒劃傷落逃。

這是兩人初次謀面。當兩人互通情愫,上官青玦回憶過往,察覺到被他追殺的那一刻,便已傾心於他。兩人打鬥招招致命,沒有親密的肢體接觸。

臺詞只有一句,過招前上官青玦指劍對葉雲舟說:“不過區區幾條性命,何至於葉教主這般興師動眾?”

要求在打鬥的過程中,由冷血不屑逐漸轉為片刻恍神。正是剎那間,左肩被利劍劃傷,不得已落敗而逃。

一個非正非邪,頻繁挑起事端,殺人如草芥的女刺客,為什麽會在被打得狼狽的過程中愛上對方?

許暮蕓把自己關在房中,手持叉衣桿,從天蒙蒙亮練到玄月高升,始終沒找到那種感覺。第二天要試戲,整條右手已擡不起來,再練下去真的要廢。夜晚在梳妝臺前,對著鏡子演練眼神,依舊沒有靈感。

許暮蕓科班出身,學校成績優異,拍過的古裝微短劇,雙手雙腳數不過來,如今被一個眼神難倒,實在說不過去。

天色已晚,只好關燈休息。

翌日上午,許暮蕓一身白色長袖T恤,收腳緊身牛仔褲,束個簡單的馬尾辮,素顏來到拍攝影棚,見兩名布景師踩著梯子在墻上忙活,莊雪迎、陳家駿,以及一位身穿素色藍牡丹紋錦緞針織袍的中年女士,圍坐在玻璃茶幾前小聲議論。

“小蕓來了,給你介紹下,這位是古書蘭老師。”莊雪迎向她揮手打招呼。

古書蘭雙手捋平大腿兩側的旗袍,緩緩起身,伸出纖細的手臂:“許小姐您好,我是古書蘭。”

“您好,我是許暮蕓。”許暮蕓與對方禮貌地握了握。

“人我看完了,還不錯。”古書蘭對兩旁的莊雪迎和陳家駿說,“你們先去忙,我跟她先聊下劇本。”

不是說要看人嗎?握個手就看完了?

許暮蕓莫名楞怔,很快回過神來落座。

“你對這個劇本應該有很多疑問。”古書蘭猜到許暮蕓心中困惑。

“是的,古老師。”許暮蕓提出心中的疑惑,“上官青玦的人設很奇怪,內心沒有正邪之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顧同門情誼,更沒有朋友,還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手刃師傅和摯愛,只為尋找真相。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了解上官青玦是個怎樣的人,她才能搞清楚那場試戲,上官青玦為什麽會在生死決鬥的瞬間愛上對方。

古書蘭沒有回答許暮蕓的問題,自顧自地說:“外國認為我們中國人沒有信仰,我們有很多神,除了有宗教信仰的人,平常人幾乎不會去崇拜和深入了解,做生意的供奉關公像,有些人初一十五去廟裏拜拜,僅此而已。”

許暮蕓點頭讚同,港城人迷信,她在京北生活多年,早已沒什麽信仰,謝家祭拜祖先時,跟著拜一拜,說不上有什麽感情。

“他們只說對了一半,我們中國人沒有‘仰’,但有‘信’。仰是崇拜,國外大部分神話體系裏的神就是神,我們的很多神是由人物的英雄事跡被傳頌,進過藝術加工演變成神。希臘神話裏說普羅米修斯偷火種教會人類用火,在我們的成語裏叫‘鉆木取火’,不用別人教,自己研究,學以致用。這就是信和仰的關系。”

許暮蕓搖頭,沒聽明白。

“崇拜某個人叫做‘仰’’,‘信’則是對某個人、事、物有強烈近乎狂熱的執著,當一個人的信崩塌,會陷入瘋狂的自我懷疑與否定,喪失對生命的意義,活在自我折磨的痛苦中,除非能找到新的‘信’。《血青衣》這本小說的思想宗旨只有一個,那就是‘信’,與道德、宗教、公平、正義均無關。”

信。許暮蕓似懂非懂。

“許小姐,你有‘信’嗎?”古書蘭用通俗的方式詢問,“或者說,這一生你有沒有對一個人、一件事、或一件物品,有著瘋狂的執著,時不時地會在心中莫名騰起,浮現於大腦,不論何時何地、順境逆境,都會想起它,或靠攏它,或成為它,或擁有它。”

有。溫澤就是她的“信”。

“有。我似乎有點明白。”許暮蕓頷首回答。

“上官青玦是個有信無念之人,這樣的心境,如果放在古代,是有可能被後人廣為傳頌,或可成為神話人物。”古書蘭一本正經地說。

一個無情無義的殺人女魔頭,還能成神?許暮蕓差點驚掉下巴。

“沒有念想,相當於斷絕七情六欲,這樣的人,不成仙起碼也是個得道高人。”古書蘭又一次語出驚人,“一個人擁有強烈的‘信’,只有執著,沒有執念,你說這個人的思想境界有多高?”

念會生出情感,一個心中無念,但對某個人或某件事有著狂熱的執著,確實是常人難以企及的境界。用現代的話來說,在旁人眼裏屬於偏執狂。直到此刻,許暮蕓終於明白上官青玦是個怎樣的人物。

在她的世界裏,她的“信”是尋找一千三百年前五臺山道佛爭端的真相,因為這個“信”,她不顧惜生死、不高談道德倫理、不屑同門情誼和師徒情誼,一心只為達成心中的“信”,近趨於扭曲和變態。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朝夕相處,她對葉雲舟生了念,念由心生,化為情。“念”的出現,羈絆了“信”,不純粹的“信”,使她從聖人跌落到凡間。兩人最終在五臺山顛的決戰,是她心中的“信”與“念”的鬥爭。

葉雲舟因為愛,選擇放下利劍,寧可被她一劍穿胸。她的“信”戰勝了“念”,但當葉雲舟倒在她面前,“念”又戰勝了“信”。尋找真相的“信”瞬間崩塌,然而在“信”崩塌的同時,她又尋到了新的“信”,她對葉雲舟的“念”,此刻成為她的“信”。

“信”與“念”的轉換,使她做出抱起葉雲舟一同跳崖的抉擇。因為她新的“信”也失去了,唯一的選擇便是與葉雲舟合為一體,同生共死。

“所以試戲就是在打鬥中的一個恍神,心中萌發出一絲不曾發覺的對葉雲舟的‘念’?許暮蕓豁然開朗,原來這場試戲如此簡單。”

“是的,看來許小姐心中真的有‘信’,沒有‘信’是無法理解這個人物角色的層次感。”古書蘭對許暮蕓相當滿意,打從進門那一瞬,有一種莫名的情感,正是這種說不清緣由的感覺,令她迅速地做出決定,《血青衣》的女主角非她不可。從她方才對試戲章節的理解,心中更加確定。

“古老師,上官青玦為什麽會對葉雲舟在生死打鬥中生出‘念’,應該不是一見鐘情,她沒有世俗觀念。”許暮蕓提出心中最後一個疑惑。

“問得好。”古書蘭拍拍她的肩,“”葉雲舟為了報三名長老的仇,率教眾一路追殺,在與上官青玦的打鬥中痛下殺招,充滿覆仇的意味。他是血月神教教主,一旦損害教眾利益,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追殺到底,正因如此,才會被名門正派稱之為邪教。維護教眾,保護同門,是他的‘信’。兩個有強烈‘信’的人惺惺相惜,碰撞出‘念’的火花。後來兩人相處,由‘念’生出‘情’。”

“我明白了,謝謝古老師。”許暮蕓完全理解上官青玦的人物角色。

場景師布景結束,撤下梯子,陳家駿和莊雪迎走進攝影棚。

“墻上有九個激光發射器,會發射藍色光束,隨機發射,你把激光看成葉雲舟的劍,招數自由發揮,主要看你的臺詞和打鬥中的眼神變化。”陳家駿講解試戲要求和過程,“招數你即興發揮。”

許暮蕓拉升肢體,揮動道具劍,做熱身準備,心底醞釀對溫澤的“信”。

陳家駿按下手中的中控按鈕,墻上一道道藍色激光射在攝影棚空間空曠的區域,速度極快。

“需要開0.5倍速嗎?”陳家駿怕她跟不上節奏。

“不用,我可以。”許暮蕓做好熱身運動,站在方才激光照射的中央區域。

“試場9鏡1次。”場記拍板。

在場地中央,許暮蕓手持道具劍,凝視監視器,冷峻的面龐,眉尖輕蹙一瞬,喊道:“不過區區幾條性命,何至於葉教主這般興師動眾?”

只見一名飄逸靈動的女子執劍曼舞,在第十二道光束射來時,眸子微微一頓,未能及時跟隨光束。下一道光束打在她的左肩,扭動上半身,腰部發力,在空中旋轉半周,單膝觸地,右手執劍支撐,回眸暗瞥監視器,朝綠幕踉蹌跑去。

“哢。”

許暮蕓坐下喝水休息。

三人圍著監視器,不斷調整鏡頭觀察她的眼神。三人相互對視點頭,隨即響起掌聲。

“一遍過。”陳家駿上前握手,“恭喜你成為《血青衣》這部戲中上官青玦的女主角,期待後面合作。”

“謝謝陳導。”許暮蕓與陳家駿握手。

她與莊雪迎和古書蘭相互擁抱。古書蘭向她伸出大拇指,微笑道:“你表演得很精彩,在你身上,我看到當年梁若彤的影子。”

“古老師也認識我母親?”

“不認識,但我是古今的孫女,從小看他寫的小說、改編的電視劇。梁若彤是我的偶像。”古書蘭再次與她擁抱,“能見到她的女兒,並共事,我很榮幸。”

“謝謝,我會努力。”許暮蕓為了更好地了解“信”對一個人的重要程度,向古書蘭提出一個私人問題,“古老師,冒昧地問一下,古今大師選擇這部作品作為封筆之作,和他的‘信’有關嗎?不方便的話,可以不用說。”

“沒什麽不能說。”古書蘭嘆氣,黑眸似有半分迷離,“在完成《劍起風雲錄》後,我的母親和奶奶出車禍,最親的兩位親人離開,對他的打擊很大,他的‘信’開始動搖,在《血青衣》的創作過程中,或許他的‘信’徹底崩塌,才會寫出這樣一部離經叛道的作品。在我認為,這是他最好的一部作品,使他從武俠小說作家升華到嚴肅小說作家,也許世人認為他是個武俠小說作家,這點不重要,他自己知道就夠了。‘信’是內驅力,與外部因素無關。請重視和珍惜你的‘信’,一旦崩塌,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謝謝古老師提醒,我會牢牢記住。”

揮劍招數昨天演練不下三百次,正常發揮,激烈打鬥中稍稍楞神,對演員來說,不算高難度表演。

難點在於過招時,心中要有“信”,對於事物狂熱執著的“信”,通過深情表現出來。陳家駿與古書蘭看的不是她楞神時眼神,而是前面十二招的招式裏,她的眼神裏是否有“信”。

許暮蕓獨自一人,在幽暗的攝影棚裏,凝視墻上業已關閉的激光發射器。

通過與古書蘭的交流,她理解上官青玦的“信”。那麽許暮蕓的“信”,她對溫澤的“信”,是否會因為謝辰澤出現在她的生命裏而動搖或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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