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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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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篇-2

這下金月亮號終於朝紐約全速開動了。我站在一邊,看亞瑟指揮著船員忙碌不停。

亞瑟掏出懷表,已經是五點五十了,他瞪著仍在甲板上的艾蒂安:“就快六點了,你的音樂會呢?”

“啊,嗯…夥計們,去準備一下!”

他又磨蹭了好一會,才收起寫字板,往船艙裏走。我和亞瑟跟著他去到宴會廳,才發現這裏連蠟燭都沒點,一切都剛剛開始準備。艾蒂安慢騰騰地、挑剔地在宴會廳裏指指點點。

“說好的六點呢?”亞瑟抱著胳膊,不耐煩地用手指打節拍。

“哦?沒想到您如此期待。”

“期待?你已經浪費了我二十分鐘時間。”

“哎,對長生不死的您來說,哪存在浪費這個概念呢?再說了,嚴謹只會毀掉藝術,隨心所欲才能奉上打動人的演出。”

他說完,又去調整絲帶的長度了。我和亞瑟苦等到八點鐘,音樂會才徐徐拉開帷幕。

艾蒂安衣著華麗,手持小提琴登場。在他身後,持著手風琴、單簧管等樂器的樂團作為陪襯;海盜們則作為觀眾,百無聊賴地坐在下面,有人在扣指甲,有人在盯著天花板發呆。

然而,演奏一開始,我便被牢牢吸引住了。琴聲靈動、優美,富有感染力,似乎能從艾蒂安的演奏中看到個翩翩飛舞的月下精靈。他閉著眼睛,在不說話的時候看上去倒稱得上賞心悅目。但亞瑟臭著臉,一副多聽一秒都是對耳朵的玷汙的模樣。

就在我沈浸其中時,突然襲來轟的一聲巨響,緊接著船體一陣劇烈的搖晃,樂器發出刺耳的嘯叫,海盜們也紛紛躁動起來。

“遇襲!全員甲板待命!”亞瑟叫道,立馬有人反應過來,往甲板上跑去。

在我和亞瑟往上跑的時候,金月亮號又被炮轟了一下。站上甲板時,我們才看清身後一艘大型船窮追不舍,朝我們一個勁兒地開炮。海盜們慌裏慌張地回到自己工作的位置,等待船長發號施令。至於船長艾蒂安,則不緊不慢地叫人盡管開火。反正船上火力充足,裝載的都是法國最先進的武器。

而天不遂人願,對方火力絲毫不輸,而且訓練有素,在大風中靈活地變換方向,很快超越了金月亮號,並把船隊的其他三艘船甩開了老遠。它的船尾駕著火炮對著我們,黑壓壓的水手齊舉著槍。並且船逐漸減速,試圖靠近。這下我們陷入了被動的境地。我擔憂地看了眼迎春花號,所幸它太不顯眼了,沒受波及。

我們遠遠看到,對面的水手們迅速動作起來,給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讓開一條通路。只能看到一個黑乎乎的剪影:他叉腰站定在船尾,寬闊的肩膀一側掛著條隨風飄展的紅色披風。

“到此為止,束手就擒吧!”他大手一揮,沈聲宣布道。他的聲音渾厚又有磁性,令人聽著就十分膽寒,但又摻和著濃烈的普魯士小舌音。

“哎,真討厭!真討厭!”艾蒂安煩躁地直跺腳,“粗野的德意志人!打擾了我精心準備的音樂會的就是這個的家夥嗎?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開火,真沒禮貌!要錢就要錢,倒是提前說一聲!”

“你總共有四艘船,四對一,能不能硬氣一點?”亞瑟斜睨了他一眼,“要不就別站在這丟人現眼。”

他吩咐船員們各就各位,靜靜等了一會,直到一陣強勁的逆風襲來,亞瑟當機立斷地指揮大夥減速,以讓金月亮號逐漸與後面三艘船會和。對方過了一會才識破我們的企圖,同樣嘗試減速,但他們慢了幾分鐘,此時風神站在我們這邊:逆風轉為順風,船減速變得困難起來。剛剛還被孤立的金月亮號順利與隊友集合,和對方拉開距離便於火炮遠攻,並在亞瑟的指揮下擺成進攻陣型。霎時間,攻守之勢逆轉。海面上炮火連天,亮如白晝。

那個魁梧男人氣得跳腳,但在四艘船集火下也撐不了多久,他駐足凝望著金月亮號,幾分鐘後,嘰裏咕嚕地吼了些什麽,指揮船趁著順風加速逃離了。

戰火停了,世界安靜了,但我被折磨半天的耳朵還嗡嗡作響。看起來,亞瑟輕輕松松便打了場勝仗,但常年航海的人都看得出來,唯有對海況了如指掌的人才能如此精準地抓住風變化的時機,讓喜怒不定的風為他所用。至於在金月亮號上,我和艾蒂安都看不大出來,但其他海盜們驚喜而熱烈的反應足以證明這一點。他們圍著亞瑟,吵吵鬧鬧地稱剛才有多麽驚險。

因此,被冷落的艾蒂安臉色極差,他自覺丟了面子,又尋思越找補越丟人,於是他所能做的便是吩咐人把迎春花號準備好,令我和亞瑟立馬下船。

“走,連夜走。”他指著迎春花號,咬著牙說。

“這就是法國人對救命恩人的態度嗎?”亞瑟態度悠哉,不慌不忙地整理著略有些淩亂的襯衫。

“怎麽,在我的船上大出風頭很爽嗎?現在你又不想走了?”艾蒂安眼睛紅紅的,不顧一切地扯著亞瑟和我往舷梯處趕,像個不講理的孩子。

我和亞瑟萬分無奈,但還是順著艾蒂安的意思下船了。回到小巧的迎春花號上之後,艾蒂安忙不疊地把兩船連接的繩子砍斷,生怕再多留我們一會。金月亮號上的船員都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可以想象,我和亞瑟乘著這艘零武裝的小船,有多大概率碰到剛剛那兇猛的敵人,又有多大概率能再次僥幸逃脫。

“這小子一直都這幅小孩子脾氣。就當被狗咬了。”亞瑟無所謂地說著,調整迎春花號向它該走的方向前進。

“真是一出鬧劇。希望我們這些天別再遇上那個普魯士人。”

“遇上就遇上了,我們聯手搶一把艾蒂安也不錯。”

我笑起來,完全相信亞瑟會幹出這種事來。

11月16日,第六天。風浪略大,迎春花號航速偏低。

實話講,我還是蠻感謝艾蒂安的。多虧了在他舒適的船上梳洗休息了一番,我又恢覆了神清氣爽的精神狀態,在飄搖的小船上不算太難受。

不過被金月亮號這麽一打岔,本來我和亞瑟好不容易積累起的暧昧氣氛又蕩然無存了,我倆恢覆了從前拘謹又害羞的相處模式。我在船上走來走去、活動筋骨,他就沈默地圍著我打圈,看得我更加暈船了。

“您坐下吧。您不累,我看著都累了。”我忍不住說,亞瑟緊抿著嘴唇,坐到我身邊。

“您的戀愛經驗和航海經驗相比,就這麽匱乏嗎?您能去談戀愛、約會的時間應該比能出海的時間長得多才對呀。”

“你想多了,梅林賦予我生命不是叫我去談情說愛的。在有機會有機會能出海前,我常常都住在國王附近的地方以隨時待命。”

“那也一定會有公主或貴族小姐什麽的向您獻殷勤啦。您不要謙虛,從佩德羅的舞會就能看出,您這樣風度翩翩、有權有勢的男子怎麽會受人冷落呢?您上次戀愛是什麽時候?請別為了哄我歡心稱從未戀愛過,想我也不會相信的。”

“也許是有吧,但總不明不白的。”亞瑟含含糊糊地說。我又追問了幾句他有哪些前女友,但他卻堅稱自己不確定哪些才算。

末了,我長籲短嘆:“哎,難道您是那種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的花花公子?”

“似乎確實曾有人這樣評價過我,不過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或許我確實不主動不拒絕,但我絕對不是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如果有人需要我負責,我也不會坐視不管。”

亞瑟嚴肅正經地解釋道,卻逗得我直笑。

他皺著眉問我在笑什麽,我卻笑得更肆意了。

“您真的,在這方面還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

“有什麽好笑的?”亞瑟奇怪又別扭地問,“難道你就很有經驗了?也不見得吧。”

我立馬止住了笑容,假裝不開心地板著臉:“靈魂與靈魂的交流是不能用經驗來論的。清澈的有清澈的談法,醇厚的有醇厚的談法。其中奧妙可太多啦。”

“這我確實非常認同。但你還是回答我,到底有什麽好笑的?”

“不是取笑您的意思,只是您所述的經歷和我猜想的近乎一模一樣。我因感到自鳴得意而發笑而已。”

亞瑟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仍然十分不服氣:“為什麽這麽猜?”

“從您如何待我的就看出來了。您總若即若離、忽冷忽熱的。要麽十分體貼溫柔,要麽逃避並冷臉相對。”我有些埋怨地說,“就算到了兩情相悅的地步,您想表白又說不明白,非要逼一把才行。可見您完全不懂如何妥善地主導一段感情!”

他被我說的面紅耳赤,喃喃重覆著“兩情相悅”一詞,像理解不了它的含義似的。

我啞然失笑:“您在害羞什麽呀!說您是赤子之心,一點也不冤枉。”

11月17日,第七天。迎春花號正常航行。

從17號到22號的六天裏,航行都順利得出奇。即使有幾次險些遇上暴風雨,但都和剛出海那天一樣化險為夷,幾乎沒對航速有太大影響。塞壬,她一直註視著我們嗎?

但我的耐力卻在快速被消耗。我越來越懶得和亞瑟聊天,白天裏,我要麽昏昏欲睡,要麽窩在毛毯裏發呆;晚上值夜時就靠極濃的茶水提神。亞瑟早已免疫了長期艱苦航行對體力和精神的摧殘,他絞盡腦汁地講故事給我提供新鮮感,但都無濟於事。

11月22日,第十三天。

這天,亞瑟得出個令人振奮的結論:他估算了下距離,最晚後天正午,我們就能在紐約東海岸停靠了。

整整一天,我都如饑似渴地望著海平面,盼望著能與不沈艦相遇。由於這裏已經靠近北美洲了,海上的船只也多了起來。我好奇地張望著,就連偶爾路過的礁石、小島、振翅而飛的海鳥都令我精神抖擻。

11月23日,第十四天。

現實教育了我:如果你對某事抱有極強的積極願望,那你最好用幾分壞預感減輕它。這個現實就是:我們不但沒能等到不沈艦,還倒黴地遭遇了那艘惡意滿滿的普魯士船。望著那艘船,違和感在我腦內一閃而過。

起初普魯士船長沒認出迎春花號,也懶得理我們這艘寒酸的小船。直到船幾乎貼著我們開到旁邊時,那高大的男人才驚奇地跑到船邊來,喜出望外地俯視著我和亞瑟。當然,這絕不是一種偶遇心上人的喜悅,而是休憩的野獸偶遇對手的喜悅。

除了那件依舊顯眼的紅色披風,我終於看清了他的外表:他穿著件粗糙但保暖的普魯士傳統軍裝大衣,高大魁梧;他約莫不到三十歲,濃密的黑發梳著背頭,皮膚蒼白,骨相硬朗,典型的德意志民族長相,一對冷酷的灰眼睛如狼一般緊盯著我們。

“那天的英國人,對不?”他興奮地說,開口就是滿嘴的普魯士味,“在大西洋上兩番相遇的概率可比月亮上掉下來土豆還小。你那幾艘大船呢?”

由於亞瑟懶得理他,氣氛有點僵持,我主動回答道:“您可以考慮一下我們只是搭載客的可能性。”

“原來如此。這麽說,你們是被海盜挾持嘍?幸會,我是赫爾曼·約瑟夫·安東·齊默爾曼,是奧爾登號的船長。”

他邊說,邊摘下披風放在腳邊,竟然一下跳到了冰冷的海水裏,又兩下游到了迎春花號邊,自來熟地翻身上船,像獵犬跳過灌木叢一樣輕松。

“您這是做什麽!這很不禮貌!”

隨著赫爾曼大搖大擺地朝我們走來,我心中警鈴大做,又想起沒有隨身帶武器,懊悔不已。

“請放輕松,我是…”

“您這樣闖入,我沒法放輕松!”

亞瑟把我拉至身後,將燧發槍對準這人,“再向前一步,我保證你會腦袋開花。”

他無奈極了,快速從懷裏抽出個小冊子夾在手裏,然後舉起雙手。冊子上面寫著“普魯士王國,軍官證”。

我總算搞明白了剛才的違和感是什麽:這艘船沒掛海盜旗。我們一直先入為主地以為這是艘海盜船,前些天與金月亮號上演了一出黑吃黑的戲碼。但實際情況似乎是:這是艘討伐海盜的普魯士軍艦。

“抱歉,我是個粗人,似乎嚇到你了。”見我的神色放松下來,他說。我們互相做了一番自我介紹後,氣氛融洽了不少。

亞瑟突然開口:“你叫什麽來著?勞煩您再說一遍?”

維克多又像念繞口令一樣重覆了一遍。我們都等著亞瑟悶頭思考。片刻後,他擡起頭,問道:“你認不認識謝爾蓋裏維奇齊默爾曼?”

“那是家父的名字,普魯士退役上校軍官。您認識他?”維克多頗自豪地挺起胸膛。

亞瑟呵呵一笑,“他右膝蓋的槍傷怎麽樣了?在蘭茨胡特那次。”

維克多驚道:“腳有些跛,但所幸沒截肢。那是整整二十年前的事兒了,我才六七歲。您怎麽知道?”

“七年戰爭時期我們曾是戰友。當年他還參觀過不沈艦。他常提起你和你母親,可惜她死的早。聽說,他後來又娶了個意大利女人,生了個女孩,是真是假?”

果然,和亞瑟一同出游,就會感覺滿世界都是熟人,沒準路邊的狗他都認識狗祖宗。

“是的,那是我妹妹黛菲。現在她也在船上。”維克多驚訝地微張著嘴,然後他似乎意識到這樣很冒犯,便擺出嚴肅的表情點點頭,“原來您是家父的朋友,還是一位船長…您保養得真好。我懂了,這位小姐是您的女兒吧?”

“這是我愛人。”亞瑟自如地牽上我的手,但卻把維克多徹底搞糊塗了,他看看亞瑟,又看看面紅耳赤的我,最終幹笑兩聲,朝著太陽望去:“二位幸福。咳,今天天氣真不錯。”

“既然你把一切都搞明白了,就回去你那艘什麽什麽號上吧。”

“奧爾登號。”維克多認真地解釋道,絲毫沒意識到亞瑟不是沒記住,而是壓根不在乎。他接著說:“我本想問您與那艘海盜船的關系,不過既然您是家父的朋友,一定不會與海盜同流合汙。您要去北美嗎?恰巧我們也是,奧爾登號可以送您一程,它是普魯士最好的船之一。”

想起他進攻金月亮號時的場景,我仍心有餘悸,但亞瑟卻同意了登船。

這是艘非常有普魯士風格的船,一切設施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甲板上幾乎沒有雜物。船員們也都和維克多一樣,是高大英俊的日耳曼人,他們見了維克多便停下手裏的活兒,向他敬禮致意。

“黛菲在哪?”他問。

不等船員回答,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便突然響起。那是種聽著就叫人心神蕩漾、如沐春風的笑聲,從甲板另一側傳來。就在我們朝那走時,一道鵝黃色的身影風一樣跑過來,如墜落的飛鳥一般跳進維克多的懷裏,她齊肩的金發像跳躍的焰火。這女孩一定就是黛菲了,她天真爛漫的臉上掛著似乎永遠不會彌散的笑容,眼瞼下一顆顯眼的痣又添了一絲風情,但和她明麗嬌艷的面容不匹配的,是她破了皮、斑駁地露著嫣紅色嫩肉的嘴唇。

她從她哥哥身上下來後,又熱情地朝我們問好。我們交換了姓名後,黛菲就馬上親親熱熱地挽著她哥哥的胳膊,去說悄悄話了。一路走來,我看多了手足相殘的慘案,還從沒見到關系這麽好的兄妹呢。

我悄悄問亞瑟:“他們是打擊海盜的,要是讓他知道了我們…”

他不屑一顧:“抓抓法國人差不多了。普魯士人連海軍的船都是英國造的,他幹嘛來找我們不痛快?”

還好這話沒讓船員們聽到。我們倚在欄桿邊吹著海風,猜測著奧爾登號去北美的目的,船員們對此守口如瓶,由於普英關系近年來十分微妙,連亞瑟都判斷不了他們是來幫英國還是幫北美的。但如果傳言所說的腓特烈暗中同情北美是真的,那這艘船估計就要再度成為我們的敵人了。最終我們敲定,到北美後就找個理由快點和維克多分手。

中午時,有人叫我們到餐廳集合。我們到後,維克多直接叫我們吃飯,省去了無聊的寒暄。為了抵禦寒冷,船上的食物多數是辣的,吃得我直倒吸涼氣。維克多和其他船員都悶著頭大快朵頤,只有黛菲,臉上含著勉強的笑傾聽她哥哥說話,吃一會便停一會,皺著眉抿緊破皮的嘴唇。但似乎沒人註意到,也沒有人給她提供點不辣的食物。

飯後,維克多和亞瑟大聊起七年戰爭。我聽得無聊,便悄悄走到黛菲身後。她的食物幾乎沒怎麽動,但已經被撤下去了,同樣沒人關心她有沒有吃飽。此時她正垂著眼,用手帕輕輕擠壓著嘴唇。

“您還好嗎?”我問她。她手忙腳亂地把手帕團成一團塞進口袋裏,但還是讓我瞅見了上面的點點血跡。

“噢,嗨,瑪格麗特。”她撫了下頭發,用那令人愉快的嗓音嬌聲說,“你找我什麽事?”

“沒什麽…”我意識到她似乎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的窘態,於是改換了話題,“您想出去走走嗎?”

她遲疑地看向維克多,但亞瑟更先註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他懶懶地揮揮手說:“船上往往全是男人,黛菲小姐也很久沒和同齡女孩交際過了吧?”

“這倒不擔心,黛菲很依賴我。”維克多笑呵呵地說,“你們想去玩嗎?黛菲,帶瑪格麗特小姐逛逛也好。”

黛菲沖上去擁抱了下她哥哥,高興地應下了,但她背過身朝我走來後,又緊張地開始咬起幾乎要滲血的下唇。

“您這樣會讓傷口一直好不起來的。”走上甲板後,我還是忍不住提醒她。

“噢,請別在意。”她甜甜地說,用手帕遮住嘴唇,“可能只是新鮮水果吃少了,到了美洲就會好起來的。”

我說我們船上還有些橙子,她要的話,我可以去幫她取點。但黛菲婉拒了。

“您身體不太好?那遠渡重洋去美洲做什麽?”

“和您的理由要麽一樣,要麽相反。”她的回答和船上其他船員一模一樣,於是話題就此停滯了,我們並肩望著海平面發呆。但這幅畫面我連續看了半個月,已經快看吐了,於是我絞盡腦汁地找到另一個話題。

“聽說你哥哥是軍官?是海軍嗎?”

我本以為黛菲那麽喜歡維克多,會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但她卻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沒有接話的意思。我挫敗地閉上了嘴,又轉動腦筋想下一個話題。

這時她卻先開口了:“您不像英國人。”

我有點不明所以,問她為什麽。黛菲稱她見過的英國人,都目中無人、冷血無情。他們與苦難完全無法共情,眼裏只有自己,永遠活在自己所理解的世界裏。

我說:“哪裏都有這樣的人,不能以國籍來區分。”

“1770年到1775年我都在北美,幫舅媽照看她的葡萄園。”黛菲幽怨地說,“我見過不少英國人,直到戰爭爆發後我才回國。他們個個都是這樣的。”

註:美國獨立戰爭1775年爆發。之前北美的外來人中德語區人和愛爾蘭人較多。

她又說:“回去吧,不要做壞人。況且,贏不了的。”然後就沈默了。

“您是來阻止戰爭的嗎?”我思索了一會,挑了個她最可能有反應的話題。

果然,黛菲笑了,她甚至忘了夾起嗓子,朗聲說:“我?要是我有那麽大的能耐,還在這裏做什麽?”

“這麽說,您是跟著維克多一起來幫北美反對英軍的了。這艘軍艦是美派的。盡管您不願意來。”

黛菲扯著手帕,眼含怒氣瞪著我,又別扭地轉過身去,嗔怪道:“早知道就不和您多說了。”

接下來,無論我問她什麽,她都只用點頭和搖頭來回答,要是遇上她不想答的問題,她就擡頭望天。我感到好笑,恰巧這時亞瑟和維克多都從船艙裏爬上來,黛菲像看到救星一樣,又黏上她哥哥去了。

我和亞瑟默契地往安靜的船尾走去,集合交換情報。我把從黛菲那打聽到的事全告訴亞瑟了,他稱維克多倒是話裏話外都對北美局勢不感興趣。我們合計了一下,估計這艘普魯士軍艦也只是來打探下戰爭的情況,而不想摻和太多,心裏可能是偏向北美更多。畢竟英國的勢力被削弱也是全世界喜聞樂見的事情。

我又提出了覺得黛菲和維克多的關系怪怪的,亞瑟讚同,只說她在她家族裏地位不高,可能不大好過。也難怪,不然她也不會孤零零地在北美看守葡萄園五年之久了。我大膽猜想,她是被維克多接回普魯士的,於是從那以後把他當成在家族立足的救命稻草了。即使她不太喜歡她哥哥,也一直討好著他。但這樣揣測總歸不大禮貌,於是我也沒和亞瑟多議論。

奧爾登號上氣氛嚴肅無聊,我簡直有點懷念金月亮號吵吵鬧鬧的樣子了,但最想念的還是不沈艦。我和亞瑟回了客房,確定隔音還不錯之後,商量起明天到北美後的安排。

“先去紐約找駐紮的正規軍。然後叫他們派點人去東海岸看著點不沈艦,我猜利亞姆他們大概率還沒到。那麽這段時間裏我先幫著陸軍。”

“我呢?你不要說,讓我去海邊等著不沈艦。就算上不了戰場,我也能去後方幫著治療傷員。”

果然亞瑟不會輕易同意,他覺得我看了傷員駭人可怖的傷勢準會被嚇暈,但我覺得自己從諾婭那學了不少,不用在有用的地方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最終,我還是爭取到了先去試一下的機會。

“明天,真就能到紐約了嗎?”

再次得到亞瑟肯定的回覆後,我才安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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