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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葉亮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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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葉亮的死

蘇放和張渺的關系突然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前進了一大步,蘇放經常換座過去和他一起學習。兩個人膩膩歪歪著學習,看起來倒是還挺甜蜜的。

我看向他們兩個人的時候,總是覺得戀愛這種東西似乎也不錯,甚至會聯想到結婚是不是也不錯。

我的思維有些跳躍,然後立馬想到了家裏那個經常醉酒的男人,突然就覺得一切都沒有那麽美好。

偶爾我的視線也會掃過董媛,註意到她總是趴在桌子上睡覺。

她平日裏也懶得說話,雖然對所有人都笑呵呵的,但是總是眼神渙散,更多的時候像是剛剛睡醒的樣子。

她總是在上課鈴響起才飛出去上廁所,老師已經在講臺上上課時候飛奔回來。蘇放說她身上有奇怪的味道,像是廁所的消毒水和臭味混合在一起,我發現她的頭發也總是油油的。

我沒有跟蘇放說過那天在廁所見到的場景,想來是王粲她們做的嗎?

我看向王粲和趙棠,她們認真地在寫作業,看起來像是與世無爭的樣子,世界只有學習的樣子。

董媛的學習成績一直在下降,以前還能看到她學習學習,現在根本似乎不在乎學習了,甚至連成績單都懶得看。

一次又一次的成績單貼在黑板旁邊,大家都卷成卷心白菜湊上去看,董媛依舊趴在桌子上睡覺。

不過都跟我沒有什麽關系,我也只是偶爾看一眼而已。我摸摸自己的後背,提醒自己長點記性。

我和董媛依舊不去上體育課,偶爾被班主任發現會被攆出去。走下樓梯的時候,的確有若有若無的奇怪的味道傳來。

每次體育課她都坐在角落裏,遠離操場上大家的熱鬧。

在操場的四周有一片很小的樹林,她就坐在樹林的一角,背靠著深綠色的鐵欄桿。

因為秋天的到來,黃色葉子一夜之間撲了滿地,幹枯的樹枝在風中搖晃著,我一眼就看見坐在那裏低著頭的她。

我對她毫不在意,可偏偏每次眼角都能掃到她。

班裏的同學也越來越討厭她,甚至不怎麽和她說話。

蘇放討厭她身上的味道,有時候發卷子也會故意漏下她的,反正她從來也不會來要她的卷子。

倒是張渺,向來蘇放喜歡他也是因為他身上的這份溫柔。他對於董媛倒是永遠笑瞇瞇的,會將卷子發給董媛,傳話讓她去英語辦公室重新寫英語單詞,重新練英語字。

張渺曾經和我說過,他覺得董媛很可憐。

“她身上有一種無力感。”我和張渺抱著一沓練習冊回班,走在樓道裏的時候,他看著樓下,突然冒出來一句。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董媛正站在樓下,她手裏拿著一根雪糕,很認真地在咬著雪糕,緩緩地踱步走著。

我其實很想說她活該,但是卻又說不出口,問:“什麽無力感?”

“無力感和破碎感。”張渺回答。

“她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啊?我總覺得她怪怪的。”張渺這樣說著。

我很想回他一句你是不是意林和讀者看多了,還無力感和破碎感。無力感和破碎感是每一個人都有的,尤其是馬上面臨高考的我們,每次看見成績單和分數都會有無力感和破碎感。

“你想多了,你這次排名多少?”我轉移了話題。

“第十。”他回答。

“蘇放真的很聰明,我看她總是上課睡覺,為什麽還總是班級第一?”說起來成績,張渺不由得往蘇放身上聯想。

“她聰明,基礎好。”我坦誠地回答。

“唉。”他嘆了口氣,“我要是那麽聰明就好了。”

“不過我最近總是有不詳的預感。”他看向樓下,董媛依舊磨磨蹭蹭吃著雪糕還沒上樓來,她在金黃色的葉子顯得那麽突兀的一片藍色。

“那就好好學習,不要讓成績下滑了。”我給他建議。

他笑,“你真的是三句不離學習。”

“現在除了學習,什麽都不重要。什麽事情都可以放到明年六月份之後去幹,現在就只能學習。”

無論別人怎麽想,學習都只能是唯一的一條路了。

又一次上體育課的時候,我,葉亮和董媛都待在班裏。

董媛照舊趴在桌子上睡大覺,葉亮則一個人鉆在桌子下面不知道在幹什麽。

我正寫算式寫得酣暢淋漓,突然頭頂感覺一片濕乎乎的冰涼,卷子上突然撲上去幾點水。還未幹的墨水瞬間洇了一片,算式都模模糊糊混在一起。

我擡頭看去,正想要發火,卻是忍住了。

葉亮已經消停了很久了,消停到我都忘了我和他是一個班的。此時他頭發全濕著,頭發糊著一大堆白色泡沫,左半面的泡沫清洗得幹幹凈凈,黑亮黑亮的頭發上滴著水,右半部分糊滿了白色泡沫,滴滴答答黏糊糊往下掉。

泡沫混著水流了他一臉,睫毛上都是泡沫在顫動,然而他眼睛絲毫不眨,眼神呆呆直直,似乎根本意識不到頭發上有什麽東西。

濃郁的,沖鼻的洗發水香味直往我鼻子鉆,嗆得我連連咳嗽。

“對不起。”他說。

他邊說著,狠狠地用手朝上抹了一把頭發,泡沫和水濺了我一身。

這究竟是挑釁還是道歉。

“滾遠點。”我壓低聲音,“你把我的卷子都弄濕了。”

“哦。”他恍然大悟地朝後退了退,脖子喉結顫動著,傻站著很久,突然冒出來一句。

“對不起,我……”

“你去洗洗你的頭吧。”我好言相勸,近乎於無奈。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時隔半月又開始發瘋。

他搖了搖頭,泡沫又三百六十度開甩,嚇得我立馬閉住眼睛低頭。

“我,不喜歡你了,你不用困擾了。”他突然說。

我將自己的物理卷子舉起來,手指指著洇濕的地方。”

“我知道了。”我說。

緊接著我坐下來繼續寫我的作業,希望他離我越遠越好。

他卻站著不動。

我無語,嘆了口氣看著他,問:“我看你是想死了,想死能不能滾遠點?”

他沒有說話,轉身出去了。

當我終於松了一口氣之後,耳邊突然嘭的一聲炸開,劈裏啪啦的亮晶晶的不知道什麽東西四濺開來。

我幾乎是竄起來,忍無可忍地喊道:“你是不是有病?”

他不知道從哪弄來一塊磚頭,朝著玻璃砸了過去,硬生生將玻璃砸開了花。

我這時才感覺,他很奇怪,很怪癖,和平日裏一點也不一樣,渾身冒著詭異的氣息。

董媛也迷迷糊糊醒來,下意識地問:“葉亮,你幹什麽呢?”

我覺得他大概是瘋了,只有找老班才能解決一切了。

我離開座位去找老班,希望他能把葉亮這個瘋子教訓一頓,就算是發瘋也有點譜行不行?現在誰心情好?現在誰沒有t壓力呢?有壓力就能隨便砸玻璃了嗎?

我也不是沒有壓力大到想砸墻,頂多也就是將書扔在地上蹂躪一番,他直接拿來一塊磚頭砸玻璃要幹什麽?

大冷天的,還讓不讓別人活?

自己不好好學習,非要搞得所有人都學不好嗎?

他是想搞破壞嗎?

他怎麽不拿炸彈把學校炸了算了?

這樣子大家都別活,不用高考也不用念書,都上天堂幸福地生活吧。

我嘭地撞開辦公室的門,裏面坐著的許多老師齊刷刷擡起頭來看著我。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離譜,退後了好幾步,乖乖地在辦公室門口輕言輕語地說:“報告。”

我走向老班,樸實無華地傳達事實。

“老師,葉亮在拿磚頭砸玻璃。”

老班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是表情一下子緊繃了起來,蹭地站起來就朝著班級裏面走,步伐匆匆好像生怕發生什麽事情一樣。

我跟在後面怨氣滿腹,想著一定要給葉亮一個教訓看看才行。

快把他開回家吧,在班裏除了打擾大家學習沒有任何作用。

剛到門口,老班剛伸手去開門,手剛觸到門把手,一聲淩厲尖銳的慘叫從裏面刺了出來。

“葉亮!”

那是淒厲的尖叫,帶著絕望和死亡的氣息,生生地穿透厚重的墻壁和木門,直戳向我的眼睛,心臟猛地停止跳動。

幾乎是一瞬之間,我從老班的手邊擠了過去,用身子撞開了門,

直朝著窗戶前的那個人沖過去。

在那破碎的玻璃中,董媛整個人半個身子都懸在外面,我用力撲到她身後,攬住她的腰,將她拖到了地上。

那一刻我的心狠狠地被揪起來,從萬尺懸崖上摔下去,突然感覺到一陣窒息,一切都天昏地暗,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要把她撈上來。

她的胳膊上血肉模糊,白色半袖上沾滿了血,臉上全部都是淚水。

我感覺放松了一些,還好沒事,然而下一秒卻是如遭雷劈,整個人都焦化起來。

那麽,葉亮呢?

我伸手扒著窗臺,靠著窗臺的力量才緩緩站起來,朝著窗外望下去。

喧鬧的聲音,驚恐的聲音,秋風低嘯的聲音,一一穿透了我的雙耳。

我用力的睜開眼睛,想要分辨那雜亂聲音中的場景,然而我還什麽都沒有看清,一雙溫熱的帶著血跡的手捂住了我的雙眼。

黏糊糊的,我聞到了血的味道。

她低低的啜泣聲落在我的心坎上,那一瞬間我大腦一片空白,每一滴淚水都像是在我心上紮下一根根刺。

我感覺一陣惡心。

大概過了有五六分鐘,我咽了一口唾沫,盡量忍住惡心,將她的手拿下來,問:“剛才怎麽了?”

我有些害怕,但是不知道為了什麽而害怕,有什麽東西隱隱約約地發生了,但是好像又沒有什麽發生了。

“葉亮去哪了?他剛才不還砸玻璃呢?”我用力地微笑著問。

我看向殘破的玻璃,只剩下一些淩厲的玻璃碴子,上面染著血,一滴滴向下掉著。

我向窗戶外面看過去,董媛卻拉住我,哭著說:“不要。”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說不要,但是我鬼使神差地聽了她的話,很認真地不去看窗外。

那一刻,我無比地相信她。

但是我能夠聽到樓下人聲喧鬧的聲音,以及老師維護秩序的大喊的聲音,腳步淩亂,輕輕張開嘴的驚訝的輕呼聲音,所有的聲音都排著隊在我的耳邊走來走去,吵鬧卻又安靜清晰可聞。

我終於是沒有忍住,忍不住在假裝往外走的時候突然回過頭去看。

在一小圈人的擁簇下,葉亮就躺在地上。

他頭頂上都是白色的泡沫,眼睛直楞楞地望向天空,卻是和我四目相對。

那天風很大,風吹得碎玻璃啪啦啪啦響,吹得黃色的葉子撲簌簌飛到他的身上,白色的泡沫隨著風揚起,在陽光下泛著彩虹樣子的光芒。

紛繁雜亂中,他的眼睛依舊那麽清晰。

我身子一軟,跌在地上,手指摸到涼涼的石灰地,真實的,冰涼的地。

我好像不認識那個人,但是又覺得我認識那個人。

他的眼睛藏在這教室的某一處,藏在我的大腦深處,藏在這每一片落葉中,和我四目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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