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回憶的開始

關燈
回憶的開始



2021年8月14日,我在新聞上看到身殘志堅,全身多面積燒傷女孩不幸離世時,把它當做一個很普通的新聞劃了過去。

這世界上這樣的新聞太多了,每天都有人離世,每天帶著對這個世界的不甘心而遺憾退場。

但是同為女孩子,短短的標題讓我對這個女孩子產生了憐惜,於是又點了進去。

新聞媒體短短幾字描繪出那個女孩子的一生。高中的時候她成績優異,極高的分數顯示著她學習的天賦異稟。她懷抱著航天航空的夢想,想著要去探索浩瀚的宇宙,在作文紙上一字字一句句寫著自己的夢想。淺淺的黃色方格紙,鋪滿了她的夢想。

如果不是那一場意外的話,她可能已經成為天上某個衛星的總設計師,不知道哪一顆閃亮的星星上會留下她的足跡,她或許會成為很多人的驕傲,國人的,家人的,是會被寫進史書的身影。然而在十年前的一個夏天,因為一點小小的摩擦,她的舍友將一個暖壺朝著她的臉上砸過去,暖壺在她頭上炸開,滾燙的熱水澆遍了她的全身。

全身大面積燒傷,重度昏迷,家庭的貧窮,這一切毀了她的夢想。她的家裏面還有一個弟弟,傳統的觀念使得她的父親不願意為她花太多的錢,更多的錢反而預備給弟弟買房子娶媳婦,即便他的弟弟離娶妻生子還遙遠得很。同學們對於滿是傷疤的她也很少憐憫。從此她幾度休學,連讀書都變得坎坎坷坷,更是不要提考大學。後來發生了車禍,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在今年,她終於離開了這個對她並不算公平的世界。

本來已經沈寂十年的新聞終於卷土重來,究竟是什麽樣的摩擦,讓每天同住的舍友痛下狠手,討論程度不低於當初覆旦大學投毒案。關於校園內暴力的討論甚囂塵土。據說她雖然成績優異,但是在學校備受欺負,始作俑者能做出那樣的行為並不意外,不過是天天暴力的升級版本。微博上,豆瓣上,知乎上,關於如何保護孩子免受校園暴力,關於如何制止校園暴力,關於究竟如何懲罰始作俑者的討論幾乎淹沒了我的視野。

女孩的父親雖然對女孩並不上心,可是也在媒體說過,始作俑者從未倒過歉,十年,一個道歉也等不到。

媒體對準始作俑者,輪番轟炸,網友怒罵,像是要為今天離開的這個女孩子討一個公道。

我對於校園暴力的新聞向來有些興趣,帶著好奇一張張翻了下去。指尖劃過的時候,我看見十年前的照片,照片泛黃,是班集體的合照。

我看見了我自己。

原來是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是那件我都快要忘記的事情,是我記不起來的事情。

在那場校園暴力之下,藏著我對一個女孩的喜歡,也為今天的討論埋下了伏筆。

是的,我喜歡她。

但是我不會說出來我喜歡誰的。



那是粘熱潮濕的夏天,六十多個人擠在鬧哄哄的教室中,頭頂的風扇攪起熱浪,汗水剛剛冒頭,就黏在白色的校服半袖上。窗外是明朗湛藍的天空,太陽灼灼懸掛在當空,一顆又高又大的桑樹罩過來一點陰影,葉子碧綠,是夏天唯一涼爽的東西。

我把手掌伸出去,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感受著風,好像這樣就能感受到涼意,但是事實上樹葉簌簌抖動,也都是熱風。

我們教室的窗戶只能開到一個手掌大小,胳膊伸出去還需要瘦一些才行。自從上學期某班一個男孩子義無反顧地從窗戶上跳下去之後,窗戶就成了這種重度殘廢的樣子。

我覺得我不會自殺的,實在是沒有必要,要是能把窗戶打開就好了。

我看向這鬧哄哄的六十多個人,實在無法想象誰會跳下去。鬧哄哄地傳紙條,譏笑著哄鬧,愁眉苦臉看著物理題,但是都不至於到死亡的地步。

教室裏,大家穿著同樣的白色半袖,藍色肥大褲子,低著的頭,手中握著筆來回擺動,男生寸頭,女生短發,一個個覆制粘貼安在座位面前,模糊了性別和個性,只剩下學習的分數。

一眼望過去,一片清涼的藍白澄澈,安靜凝練之下,藏著一顆顆騷熱沸騰的心。

後面突然傳出來一陣哄笑,幾個男生疊成一團把頭塞在桌櫃下面不知道在笑什麽汗水濕透了衣服,半露出暗黃色的皮膚隨著身體抖動著,脊柱貼著衣服隱隱約約能看到結節,像是奇奇怪怪的蟲子的放大版本。

“他們在幹什麽?”同桌蘇放問。

本應該放假的中秋節的今天,我們全校都集中在補課,大家都已經習慣怨氣重重但是老老實實地上學補課,同時學會對緊接著的國慶放假放棄希望。

小長假不屬於我們,大長假也不屬於我們。

蘇放從超市買了一堆很小很小的月餅,分給大家吃,算是中秋節的一點點小快樂。此時,她分完月餅,坐回座位上好奇地問我。

我從她手裏抓過兩塊月餅,答:“看黃片吧。”

我扭回頭,目光落在白紙黑字的數學公式上,心裏想:為什麽電影裏演的和現實差距如此之大,他們能不能把白色校服穿得幹凈一點?不要求他們打籃球帥氣什麽的,只要求把衣服穿的幹凈一點,老老實實上課,不要發出猥瑣的笑容,以及作出猥瑣的事情。

像是情書裏面,白色窗簾下的柏原崇,原來真的只是電影。

“那個女生又在幹什麽?”。

我沒有轉頭,擡起筆看卷子,說:“昨天物理卷子給我看看,有一道題我還沒改完。”

“她是今天新轉來的插班生嗎?怎麽悄無聲息就坐在這裏了?”

“上課他要是看到我的卷子沒改完,我就死了。”我擔心的是下一節的物理課,物理老師向來難纏,要是讓他看見我明晃晃講過但是沒改了的卷子,我可有得受了。

“哦吼,插班生誒。”蘇放恍若聽不見,興致沖沖地說。

蘇放向來對於這種雜七雜八的新鮮事感興趣,我這才轉過頭去,目光所及之處並沒有看到陌生的人。

“哪?”

“往左看。”

移轉目光,我看到了她。

長得並不好看。

她茫然地站在教室的最後面,眼神在班級的座位上掃來掃去。

我突然知道昨天我身後的空座位是為誰準備的了。

我哦了一聲,用筆戳了戳蘇放的胳膊,“物理卷子,物理卷!”

想起來,那天她穿著什麽樣子的衣服,長發還是短發我都毫無印象。總之最後都是與大家一樣的齊耳短發,寬大的沒有形狀的麻袋一樣衣服套在身上,發黃的模糊不清的臉,黑色眼鏡框下看不清眼睛,以及厚重的劉海兒。

她終於找到她的座位之後,我聽見身後的王粲熱情地在跟她打招呼,蘇放拉著我朝後面扭身過去。

我便是只看了這麽一眼。

不過是敷衍地掃了一眼就準備繼續回到我的物理世界中去。

她嗖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前探著身子,因為太過於激動,桌子上的一支筆啪地摔在地上,果粒橙滾到地上。

她來不及低頭撿東西,保持著前探的姿勢,就這樣撞進我的視野中。

“你好,我叫董媛。”她爽朗地沖我們笑著,嘴巴咧的很開,露出並不整齊的牙齒。

我楞住了,倒是沒有必要這麽熱情的,那時候的我還滿心滿眼催著蘇放把卷子給我,想在短短的五分鐘之內把題目搞定。這倒是搞得我不好意思了,我向來不善於和陌生人打招呼,此時更是有點不知所措。

我和她四目相對,空氣在我們之間凝滯。

“陳煜。”我簡單地說了自己的名字,想著接下來說什麽,難道說什麽歡迎你新同學之類的肉麻的話嗎?

我的拳頭在下面握著,想著難道要伸手握手嗎?

關鍵時刻,王粲指著她笑著對我說:“我和她是初中同學。”

“那你是哪所高中轉過來的?”蘇放緊接著問。

這時候我註意到,她的笑容卻像是掛在臉上的一張薄薄的紙,輕而易舉,我就看到那後面的窘迫。

我們高中是重點高中,我們班更是重點班,並不是什麽人都隨隨便便可以轉進來,我們這群人都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中t考中廝殺出來的。

不知道花了多少錢。我想。

董媛很熱情地跟周圍的人打招呼,上課的時候站在講臺上做自我介紹,落落大方而又得體,親切自然好像她已經和大家都熟絡了起來。

大概又是一個開朗而又活潑的女孩子。

那是無聊的一個夏天,日子和平常並沒有什麽不同,普通到風的味道都和平常一點區別也沒有。我正在焦頭爛額地改著物理卷子,對後來要發生的一切事情都一無所知。

倒是有一件事情,在她露出難看的牙齒微笑的時候,我發現,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卻又像是剛剛浸過冰水的涼意,從中倒映著怯生生的靦腆。

然而在她臉上看不見靦腆和羞赧,她的臉上一直掛著微笑,固定的不變的微笑,對於每個人都在微笑。

這種微笑每天都掛在她的臉上,不管看到誰,遇到什麽事情,她永遠在微笑。

甚至不合時宜地在課堂上莫名其妙的微笑。

她的微笑像是一個漩渦,層層陷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