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不怪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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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不怪清河
兩個小時後，宋誠捧著黑色的骨灰盒沿著長長的走廊，走向殯葬區的告別廳，他手裏沈甸甸的，質地很厚，但不知道怎麽回事，他還是感受到了溫度。
這是奶奶留在世上的最後溫度。
宋誠眼圈紅了，他吸吸鼻子，快步往前走。
宋渝抱著李桂芝的遺像走在後面，馮清河走在她的身邊，手裏拿著那束菊花，兩人的距離很近，手臂有時候會碰到對方，馮清河借著機會，伸開手，極快地碰了碰她的手。
宋渝的身體不動聲色地往外動了動。
殯儀館的告別廳分不同檔次和大小，宋家沒有幾個可以來往的親戚，宋渝和宋誠的朋友也不多，所以只預定了最小的那個。
整間告別廳不到二十個平方，進去是一張黑紅色的供桌，上面有燭臺和香爐，白色的蠟燭慢慢往下滴著蠟油，供桌下方是幾個蒲團和一只金色火盆，空氣裏流淌著平靜悠揚的哀樂。
宋誠把骨灰盒擺在供桌上，宋渝將遺像擺在前面，這張相片是宋渝和宋誠今天上午在家裏翻出來讓打印店緊急加印出來的。
放大的照片上，李桂芝黑黑的辮子甩在胸前，臉頰瘦削，眼睛很大，眼角有淺淺的皺紋，但看上去很有精神。按照照片的時間，推算那時她大概四十多歲，剛做了年輕的奶奶，對鏡頭抿著嘴角。
那時她肯定以為自己會和漁村其他老輩人一樣，和兒子同住、幫忙帶孩子、做飯、看著兒孫慢慢長大，然後自己在平靜的生活中漸漸老去。此時的她恐怕從沒想過，自己後來連這種人生都是奢望。
快五十的李桂芝帶著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重新扛起生活的重擔。很快，她烏黑的長發幾乎全白，生存的壓力壓彎脊背。
而當宋渝長大，她就變成了那個記憶中彎著腰，臉上皺紋如溝壑的老太太，直到過世。如果不是找出這張照片，她幾乎都忘了，李桂芝也曾年輕過。
放好遺像，宋渝和宋誠跪在蒲團上，雙手撐地，給李桂芝磕了三個頭。
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恍惚麻木的神經，此時額頭觸地，終於在冰涼中感受到現實。
這世上再也沒有她了。
宋誠起身，想把宋渝拉起來，宋渝躲開他的手，長跪不起。她想哭，可早就哭幹了眼淚，只剩下沙啞的抽噎，敘述著心裏的難過。
馮清河上前，推開宋誠，自己在蒲團上跪下，先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說：“我代我家人跟奶奶和你們道歉，是我家人做事欠妥，傷害了奶奶，對不起，是我們的錯。”
宋誠本來就一直憋著火，聽他這麽說，更生氣，他揪著馮清河的領子，眼睛通紅地瞪著他，“馮清河，你們家算什麽東西，敢到我家裏趾高氣揚？是你們逼死我奶奶！王八蛋！殺人犯！”
馮清河一動不動，他仰著脖子，青筋畢現，咬著後槽牙，“只要你能出氣，想打就打吧。”
宋誠拳頭捏得哢哢響，最後他使勁推開馮清河，“以後你離我們的生活遠一點，別再來招惹我妹妹！”
馮清河晃了晃，用力地支撐住身體，他抿了抿嘴角，“我不想當著奶奶的面撒謊，可這個要求，我做不到。”
“你！”宋誠又想撲上來，他看了看李桂芝的遺像，盡力克制聲音，“馮清河，你差不多行了！”
馮清河的目光落在宋渝有些亂的頭發上，她對周遭發生的事置若罔聞，只是筆直地跪著，手上機械地往火盆裏扔紙錢，跳耀的火光映在她慘白的臉上。
她一直跪到晚上，馮清河就一直在她身後陪著跪，期間除了接到門口殯葬店的電話出去了一趟。
沒多久，他回來，指揮工人們擺花，他沒選常見的花圈， 而是買了各種素色花籃，擺滿靈堂兩側，這樣看起來沒那麽冷清。
宋誠從外面打電話回來，看到花籃，撇嘴沒說話。
與其他告別廳人來人往，家屬朋友痛哭的場面截然相反，李桂芝這邊只有宋渝和宋誠為數不多的幾個親戚朋友來吊唁，到了晚上，更是只剩他們三個。
宋誠多次說要替換宋渝，讓她站起來休息一下，可宋渝誰都不聽，只是悶聲跪在那裏，旁邊是一堆紙錢和紙元寶，小小的靈堂裏彌漫著紙錢燃燒的味道。
“行了，小渝，夠了。”宋誠按著她的手。
宋渝臉上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執拗，她用力推開宋誠，繼續往火盆裏扔紙錢，“哥，我要多燒點， 讓奶奶再也不用擔心沒錢花，她以後再也不用擔心了……”
說著說著她又開始掉眼淚，“如果我們有錢，送她去養老院請專人護理，她就不用受那麽多罪了。”宋渝悲從中來，抹了把眼睛，“都是因為我們沒錢，我們請不起人，我們要上班，留她自己在家，輪椅上一坐就是大半天，她餓了渴了都只能忍，我給她洗澡的時候看到她生了褥瘡，可我沒辦法。我實在沒時間好好照顧她，她病得那麽重，我都沒時間給她做點能消化有營養的食物，每天讓她喝粥，天天喝粥！”
“她年輕時候幹體力活，喜歡吃大塊的肉。”宋渝眼淚砸進火盆裏，發出細微的一聲響，“早知道，我要是早知道，那天是最後一頓，給她吃點別的呢？沒有，最後一頓她吃的還是粥，青菜粥！”
宋誠驚呆了，他松開手，看著自己妹妹，如同癔癥了一樣，拼命燒紙錢。
宋渝又哭又笑，“現在想想，其實奶奶心裏一直很清楚，我們每天在聊什麽她都聽得懂，她只是不能說，或者不想說，你讓她說什麽呢？她知道家裏的條件，不舒服不說，餓了不說，她不好意思提任何要求，因為我們沒錢啊。”
宋誠扭過頭，拳頭抵在嘴邊，從喉嚨裏發出低聲的嘶吼。
“以後不用擔心了，奶奶，我在這個世界給你燒錢，你在那個世界，想怎麽花就怎麽花。”宋渝眼前一片模糊，“奶奶，再也不用過沒錢的日子了。”
馮清河聽不下去，他半蹲，抱住宋渝的肩膀，他說不出讓宋渝別傷心的話，只能反覆地叫她的名字，“小渝，小渝，奶奶，她沒有怪你的意思。”
“可我恨我自己。”宋渝把臉貼在馮清河的手臂上，眼淚如珍珠滾下來，“ 奶奶每次發病之後，情緒都會消沈很多，我明明都知道，只是裝作沒看到，我太不孝了，要是我能多陪陪她呢？可是沒時間，我要加班，我要賺錢……”
她越說越快，各種混亂的詞句從嘴裏蹦出來，宋渝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小渝。”馮清河拼命地安撫她，過了很久，也許是哭累了，宋渝被他抱著坐在椅子上，蓋著他的外套，終於睡著了。
按照本地習俗，今晚要家人守夜，宋渝睡在馮清河擺好的椅子上，他自己則坐在堅硬塑料椅子上打盹。宋誠守到半夜，馮清河過來讓他去睡，自己來代替他守， 宋誠搖頭，馮清河也沒多說，兩個大男人並排跪著，沈默地往火盆裏添紙。
靈堂裏只有火盆裏火苗跳躍的聲響，天花板的燈光照在李桂芝的臉上，她的目光柔和，好像真的在看著宋誠。
宋誠抹了把臉，低頭，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氣，終於慢慢開口，“我回來後，明明知道欠了債，好好賺錢還債才是最重要的，可我、其實還在賭，沒錢賭大的，就賭小的。”
馮清河震驚地看著他。
宋誠苦笑，“賭博不是那麽好戒的，為了不讓小渝知道，我只有在她不在家的時候才敢玩，現在想想，奶奶應該早就知道了。”
“只是她說不出來，每天看著我沈溺賭博，她應該很著急吧。”他吸吸鼻子，“我真是太混賬了。”
“過年那天，我們全家舉杯許願，即使在那個時候，我許的願望竟然還和賭博有關，馮清河，你說我是不是沒救了？”
宋誠滿臉胡子拉碴，看起來頹廢至極，“奶奶肯定是看夠了我這樣不思進取，才會在最後的字條上寫，讓我不要再賭。”
“奶奶留了字條？”馮清河追問，“她都寫什麽了？”
宋誠欲言又止，沒回答，馮清河不好再追問。
第二天早上，宋誠就開始聯系城郊的墓園，時間比較急，墓園那邊獅子大開口， 開口就是二十萬。宋誠打了一圈電話，最後沒辦法還是接受了這個價格。
他躲在靈堂外面，正在手機上翻可以貸款的軟件，馮清河走過來，告訴宋誠，自己已t經把墓地的事情解決了。
宋誠從地上一躍而起， 趕忙問馮清河花了多少錢。
“我找了關系，肯定比你直接打電話過去得價格要低很多。”
“你告訴我數目，等我貸款下來，馬上還給你。”宋誠攔住馮清河。
馮清河看著靈堂裏依然跪著的宋渝，眼裏有無限的心疼，“不用還，就當是我給我的家人賠罪。”
宋誠站在他的身側，看向馮清河，馮清河這兩天跟著連軸轉，眼窩都熬得發紅，臉色發黃，精神狀態沒比他和宋渝好多少。
他心裏某種堅硬的東西不斷在融化，沈思很久，才開口說：“馮清河，以後，我是指等這件事結束後，如果小渝還願意和你在一起，我不會再幹涉了。”
馮清河幾乎以為是他熬夜出現了幻聽，他盯著宋誠，四肢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才重新流動，“你再說一遍？”
宋誠和馮清河這兩天不是在吵架就是準備打架，突然和平地對話，他有點不習慣，清清嗓子，“你在這忙前忙後，出錢出力，最主要的原因是你愛小渝，我看得出。我是她哥哥，以後你們在一起，我會祝福你們。”
“我還想告訴你。”宋誠吸了口氣，“其實奶奶很喜歡你，她在字條上寫了，不怪清河。”
不怪清河。
馮清河心被揪著，低頭，眼前一片模糊。
從李桂芝過世後，馮清河一直奔忙於彌補家人所犯下的錯誤，直到此刻，他才從那種懊悔與歉疚的情緒裏掙脫出來，只為了單純地為李桂芝的離去而傷心。
那個會拍他手，含糊叫他名字的老人，從此以後真的見不到了，她甚至周到地想到了自己，知道宋誠肯定會遷怒於自己，“不怪清河”這四個字，留下來，就是為了給馮清河和宋渝留一條路。
一條還可以在一起的路。
馮清河心如刀絞般難受，轉頭擦了擦眼淚，繼而擡頭。
宋渝跪在蒲團上，後背挺得直直的，她周身被孤獨的氣息環繞。
馮清河定定地看了一會，對宋誠說：“謝謝，你放心，我們會好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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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誠眼圈紅了，他吸吸鼻子，快步往前走。
宋渝抱著李桂芝的遺像走在後面，馮清河走在她的身邊，手裏拿著那束菊花，兩人的距離很近，手臂有時候會碰到對方，馮清河借著機會，伸開手，極快地碰了碰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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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肯定以為自己會和漁村其他老輩人一樣，和兒子同住、幫忙帶孩子、做飯、看著兒孫慢慢長大，然後自己在平靜的生活中漸漸老去。此時的她恐怕從沒想過，自己後來連這種人生都是奢望。
快五十的李桂芝帶著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重新扛起生活的重擔。很快，她烏黑的長發幾乎全白，生存的壓力壓彎脊背。
而當宋渝長大，她就變成了那個記憶中彎著腰，臉上皺紋如溝壑的老太太，直到過世。如果不是找出這張照片，她幾乎都忘了，李桂芝也曾年輕過。
放好遺像，宋渝和宋誠跪在蒲團上，雙手撐地，給李桂芝磕了三個頭。
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恍惚麻木的神經，此時額頭觸地，終於在冰涼中感受到現實。
這世上再也沒有她了。
宋誠起身，想把宋渝拉起來，宋渝躲開他的手，長跪不起。她想哭，可早就哭幹了眼淚，只剩下沙啞的抽噎，敘述著心裏的難過。
馮清河上前，推開宋誠，自己在蒲團上跪下，先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說：“我代我家人跟奶奶和你們道歉，是我家人做事欠妥，傷害了奶奶，對不起，是我們的錯。”
宋誠本來就一直憋著火，聽他這麽說，更生氣，他揪著馮清河的領子，眼睛通紅地瞪著他，“馮清河，你們家算什麽東西，敢到我家裏趾高氣揚？是你們逼死我奶奶！王八蛋！殺人犯！”
馮清河一動不動，他仰著脖子，青筋畢現，咬著後槽牙，“只要你能出氣，想打就打吧。”
宋誠拳頭捏得哢哢響，最後他使勁推開馮清河，“以後你離我們的生活遠一點，別再來招惹我妹妹！”
馮清河晃了晃，用力地支撐住身體，他抿了抿嘴角，“我不想當著奶奶的面撒謊，可這個要求，我做不到。”
“你！”宋誠又想撲上來，他看了看李桂芝的遺像，盡力克制聲音，“馮清河，你差不多行了！”
馮清河的目光落在宋渝有些亂的頭發上，她對周遭發生的事置若罔聞，只是筆直地跪著，手上機械地往火盆裏扔紙錢，跳耀的火光映在她慘白的臉上。
她一直跪到晚上，馮清河就一直在她身後陪著跪，期間除了接到門口殯葬店的電話出去了一趟。
沒多久，他回來，指揮工人們擺花，他沒選常見的花圈， 而是買了各種素色花籃，擺滿靈堂兩側，這樣看起來沒那麽冷清。
宋誠從外面打電話回來，看到花籃，撇嘴沒說話。
與其他告別廳人來人往，家屬朋友痛哭的場面截然相反，李桂芝這邊只有宋渝和宋誠為數不多的幾個親戚朋友來吊唁，到了晚上，更是只剩他們三個。
宋誠多次說要替換宋渝，讓她站起來休息一下，可宋渝誰都不聽，只是悶聲跪在那裏，旁邊是一堆紙錢和紙元寶，小小的靈堂裏彌漫著紙錢燃燒的味道。
“行了，小渝，夠了。”宋誠按著她的手。
宋渝臉上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執拗，她用力推開宋誠，繼續往火盆裏扔紙錢，“哥，我要多燒點， 讓奶奶再也不用擔心沒錢花，她以後再也不用擔心了……”
說著說著她又開始掉眼淚，“如果我們有錢，送她去養老院請專人護理，她就不用受那麽多罪了。”宋渝悲從中來，抹了把眼睛，“都是因為我們沒錢，我們請不起人，我們要上班，留她自己在家，輪椅上一坐就是大半天，她餓了渴了都只能忍，我給她洗澡的時候看到她生了褥瘡，可我沒辦法。我實在沒時間好好照顧她，她病得那麽重，我都沒時間給她做點能消化有營養的食物，每天讓她喝粥，天天喝粥！”
“她年輕時候幹體力活，喜歡吃大塊的肉。”宋渝眼淚砸進火盆裏，發出細微的一聲響，“早知道，我要是早知道，那天是最後一頓，給她吃點別的呢？沒有，最後一頓她吃的還是粥，青菜粥！”
宋誠驚呆了，他松開手，看著自己妹妹，如同癔癥了一樣，拼命燒紙錢。
宋渝又哭又笑，“現在想想，其實奶奶心裏一直很清楚，我們每天在聊什麽她都聽得懂，她只是不能說，或者不想說，你讓她說什麽呢？她知道家裏的條件，不舒服不說，餓了不說，她不好意思提任何要求，因為我們沒錢啊。”
宋誠扭過頭，拳頭抵在嘴邊，從喉嚨裏發出低聲的嘶吼。
“以後不用擔心了，奶奶，我在這個世界給你燒錢，你在那個世界，想怎麽花就怎麽花。”宋渝眼前一片模糊，“奶奶，再也不用過沒錢的日子了。”
馮清河聽不下去，他半蹲，抱住宋渝的肩膀，他說不出讓宋渝別傷心的話，只能反覆地叫她的名字，“小渝，小渝，奶奶，她沒有怪你的意思。”
“可我恨我自己。”宋渝把臉貼在馮清河的手臂上，眼淚如珍珠滾下來，“ 奶奶每次發病之後，情緒都會消沈很多，我明明都知道，只是裝作沒看到，我太不孝了，要是我能多陪陪她呢？可是沒時間，我要加班，我要賺錢……”
她越說越快，各種混亂的詞句從嘴裏蹦出來，宋渝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小渝。”馮清河拼命地安撫她，過了很久，也許是哭累了，宋渝被他抱著坐在椅子上，蓋著他的外套，終於睡著了。
按照本地習俗，今晚要家人守夜，宋渝睡在馮清河擺好的椅子上，他自己則坐在堅硬塑料椅子上打盹。宋誠守到半夜，馮清河過來讓他去睡，自己來代替他守， 宋誠搖頭，馮清河也沒多說，兩個大男人並排跪著，沈默地往火盆裏添紙。
靈堂裏只有火盆裏火苗跳躍的聲響，天花板的燈光照在李桂芝的臉上，她的目光柔和，好像真的在看著宋誠。
宋誠抹了把臉，低頭，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氣，終於慢慢開口，“我回來後，明明知道欠了債，好好賺錢還債才是最重要的，可我、其實還在賭，沒錢賭大的，就賭小的。”
馮清河震驚地看著他。
宋誠苦笑，“賭博不是那麽好戒的，為了不讓小渝知道，我只有在她不在家的時候才敢玩，現在想想，奶奶應該早就知道了。”
“只是她說不出來，每天看著我沈溺賭博，她應該很著急吧。”他吸吸鼻子，“我真是太混賬了。”
“過年那天，我們全家舉杯許願，即使在那個時候，我許的願望竟然還和賭博有關，馮清河，你說我是不是沒救了？”
宋誠滿臉胡子拉碴，看起來頹廢至極，“奶奶肯定是看夠了我這樣不思進取，才會在最後的字條上寫，讓我不要再賭。”
“奶奶留了字條？”馮清河追問，“她都寫什麽了？”
宋誠欲言又止，沒回答，馮清河不好再追問。
第二天早上，宋誠就開始聯系城郊的墓園，時間比較急，墓園那邊獅子大開口， 開口就是二十萬。宋誠打了一圈電話，最後沒辦法還是接受了這個價格。
他躲在靈堂外面，正在手機上翻可以貸款的軟件，馮清河走過來，告訴宋誠，自己已t經把墓地的事情解決了。
宋誠從地上一躍而起， 趕忙問馮清河花了多少錢。
“我找了關系，肯定比你直接打電話過去得價格要低很多。”
“你告訴我數目，等我貸款下來，馬上還給你。”宋誠攔住馮清河。
馮清河看著靈堂裏依然跪著的宋渝，眼裏有無限的心疼，“不用還，就當是我給我的家人賠罪。”
宋誠站在他的身側，看向馮清河，馮清河這兩天跟著連軸轉，眼窩都熬得發紅，臉色發黃，精神狀態沒比他和宋渝好多少。
他心裏某種堅硬的東西不斷在融化，沈思很久，才開口說：“馮清河，以後，我是指等這件事結束後，如果小渝還願意和你在一起，我不會再幹涉了。”
馮清河幾乎以為是他熬夜出現了幻聽，他盯著宋誠，四肢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才重新流動，“你再說一遍？”
宋誠和馮清河這兩天不是在吵架就是準備打架，突然和平地對話，他有點不習慣，清清嗓子，“你在這忙前忙後，出錢出力，最主要的原因是你愛小渝，我看得出。我是她哥哥，以後你們在一起，我會祝福你們。”
“我還想告訴你。”宋誠吸了口氣，“其實奶奶很喜歡你，她在字條上寫了，不怪清河。”
不怪清河。
馮清河心被揪著，低頭，眼前一片模糊。
從李桂芝過世後，馮清河一直奔忙於彌補家人所犯下的錯誤，直到此刻，他才從那種懊悔與歉疚的情緒裏掙脫出來，只為了單純地為李桂芝的離去而傷心。
那個會拍他手，含糊叫他名字的老人，從此以後真的見不到了，她甚至周到地想到了自己，知道宋誠肯定會遷怒於自己，“不怪清河”這四個字，留下來，就是為了給馮清河和宋渝留一條路。
一條還可以在一起的路。
馮清河心如刀絞般難受，轉頭擦了擦眼淚，繼而擡頭。
宋渝跪在蒲團上，後背挺得直直的，她周身被孤獨的氣息環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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