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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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奶奶
春節休假的最後一天，宋誠已經去工地開工，宋渝想著馬上要開始工作，不如趁今天給李桂芝洗個澡。
她說做就做，先把熱水器的水燒熱，準備好老人洗澡椅和幹毛巾，把李桂芝扶著走出輪椅，李桂芝現在走得越來越穩，宋渝連連誇她。
兩人進了衛生間，宋渝一手扶著她，另只手幫她脫衣服，李桂芝現在變得很瘦很瘦，胳膊和腿部肌肉已經萎縮，因為久坐，臀部兩大塊深色痕跡，兩條腿細腳伶仃地掛在洗澡椅上。
宋渝先試了水溫，把李桂芝的全身打濕，然後擠出洗發水在她頭上輕輕揉搓。李桂芝半瞇著眼睛，看似很享受的樣子，宋渝不小心把洗發水弄到她眼睛裏，她會含糊不清地說：“小渝，眼睛。”
宋渝幫她把洗發水抹開，依舊表揚她，“奶奶，你現在說話的聲音可越來越清楚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像以前那樣跟我們說話了。”
李桂芝抿著癟癟的嘴角，“嗯”了一聲。
洗好澡之後，宋渝先用大毛巾把李桂芝的身體圍上，給她吹幹頭發，又換好衣服，最後扶著她出去。
李桂芝又被推到陽臺上曬太陽，宋渝則回到衛生間收拾殘局。她正蹲著擦衛生間的地，突然聽到敲門聲，她放下手裏的抹布，擦了擦額頭的汗，對著門口問了句“是誰？”
幾秒後，門口傳來一個宋渝有點熟悉的聲音，“小渝，我是清河的大姐。”
宋渝很意外，有點搞不清楚她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來，但也不好讓客人在外面久等，沒多想就把門打開。
馮清秀站在門口，臉上笑盈盈的，“之前問過清河你的地址，他隨口說了句，我還擔心自己記錯了，沒想到真找對了。沒你的聯系方式沒法提前告知，就貿然上門，實在不好意思。”
她舉起手裏拎的牛奶和雞蛋，“大過年的，我來看看你家老太太，希望沒有打擾你們。”
“快請進。”宋渝忙側開身體，讓她進來。
陽臺上的李桂芝也好奇地往這邊探過頭來看。
馮清秀放下手裏的東西，直接往陽臺走，彎著腰跟她打招呼：“奶奶你好，我是清河的大姐，來看看你。”
李桂芝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宋渝解釋道，“奶奶現在的語言功能和認知功能還沒有完全恢覆，大姐你別見怪。”
“沒關系的。”馮清秀笑笑。
宋渝身上還穿著剛才給李桂芝洗澡時被淋濕的上衣，她自覺失禮，“您先坐，我先去換個衣服。”
“你快去，小心感冒。”馮清秀溫和地說。
宋渝進了臥室，馮清秀的眼神突然變了，她上下打量著李桂芝，好像在確認她的狀態，雖然什麽都沒說，但那略帶嫌棄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連認知遲鈍行動不便的李桂芝都感到不適，想把輪椅推到別的方向，可惜她沒什麽力氣，只能低頭躲避她的目光。
宋瑜從臥室裏出來，給馮清秀倒了杯溫水，自己則坐在沙發對面的矮凳上。馮清秀看著宋渝，她穿著簡單的白色毛衣，又黑又長的頭發松松地挽了個丸子頭，耳邊垂下幾根頭發。
馮清秀打量了她幾眼，突然說：“小渝素顏都這麽漂亮。”
宋渝把碎發別到耳朵後面，有點不好意思：“大姐您過獎了。”
馮清秀雙手交叉地放在膝蓋上，先是抿嘴笑，然後說：“怪不得，我弟弟被你迷得神魂顛倒，連家人都不聯系了。”
她這話一出，剛才還溫馨友好的氣氛驟然降至冰點，宋渝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大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表面的意思，清河跟我們冷暴力，給他打電話就說工作忙，想見見他就說沒時間。我們是他的家人啊，他這麽做，我父母都傷心死了，我媽現在心臟天天不舒服。”
果然宋渝被鎮住了，她趕忙擺手著急地解釋道：“大姐，這真的與我無關，寧清的問題很棘手，清河他最近真的很忙，我也很少能見到他，這應該不是借口。”
“不是借口？與你無關？”馮清秀悠然一笑，“他上次從你這裏回去，之後我們就沒見過他，真的與你無關嗎？”
“清河為了你可以和家人對立，你一定很得意吧。”
“大姐，你聽我解釋，我是真的不知道，也不可能給他出這種主意，你一定要相信我，等下我給他打電話，我幫你勸勸他好嗎？”
宋渝急得不行，不停地解釋，恨不得“破腹取粉”來自證清白。
看她這樣，馮清秀也很不忍心，她接觸過宋渝，知道她是個相當不錯的女孩子，看她照顧老人的細心勁，也知道她是個孝順的人，不過即使她了解宋渝的本性，也不能表現出來。她今天來是帶著任務來的，該表達的態度要表達出來，就算裝也要裝得刻薄。
“不用，這是我們家裏的事，我們自己解決。”馮清秀看她尷尬到極致的臉，“小渝，我這麽叫你，是因為我們之前接觸過幾次，我覺得你是個很好的女孩，溫柔善良，就算你跟清河撒過謊，我也覺得你本質不壞。”
宋渝楞楞地擡頭，心裏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馮清秀接著道：“但作為清河的大姐，我包括我的家人，都實在沒有辦法接受你們在一起。”
這話一出，單純如清水裏的小魚也明白她真正的來意，她慢慢地擡頭，心卻一點點往下沈。
“大姐，你今天來我這，清河知道嗎？”
“他知不知道，其實並不重要。我是代表我的家人來的，就算他可以為了你跟家人冷戰決裂，但早晚有一天，他會醒悟，也會後悔，在我們和你之間選擇了你。”
宋渝手有點發抖，她咬了咬嘴唇。
“你認識清河的時候，他已經是堂堂的馮總了，可你知道他上重點高中的機會，是我放棄了讀大學，她二姐放棄讀中專換來的嗎？為了他，家裏把牛羊都賣了才湊齊高中三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這就是為什麽清河比一般的男孩要孝順得多，因為他是踩在我們全家人的肩膀上從大山裏走出來的。”
馮清秀已經很久沒回憶以前的事了，情緒上來有點收不住，“我和她二姐從不後悔當年為他放棄那麽多，在我們的思想裏，男孩就是一個家的希望，資源都給他，很正常，我知道你肯定覺得這是重男輕女，但我們那的人世世代代都是這樣想的。同理，他現在出息了，給我們回報也是理所應當，不用我們多說，清河永遠把我們當成最親近的人。”
宋渝的臉由紅變白，她低頭，還想為自己爭取，“ 大姐，我和清河是真心相愛的。”
“真心相愛？”馮清秀哼了一聲，“清河上高中的時候一米八二，體重只有110斤，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吃不飽，為了省錢，只能挨餓。一個月只回家一次，下了公交車，還要走很遠很遠的路才能到家。光鮮亮麗的馮總要是有朝一日回到這樣窮困潦倒的地步，你還會跟他在一起嗎？”
“當然！”宋渝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真不是為了錢才和他一起，大姐，你要相信我。”
馮清秀盯了宋渝兩秒，突然移開了目光，因為她看到宋渝眼裏的堅定。
既然一條路走不通，就另一條路。
她看著陽臺上背對著他們的李桂芝，“現在的問題是，你再願意都沒用，我們不同意，t原因很簡單， 你家裏負擔太大，你哥哥、你奶奶的情況我們都很清楚，慢性病人的照顧和護理是漫長看不到盡頭的，更別提你那個賭博的哥哥。”
宋渝臉色由紅變白，她有點擔心李桂芝會聽到，幸好李桂芝的背影一動不動，仿佛入定般背對著他們。
“你選擇和他們一起生活，照顧他們，這是你的義務，畢竟那是你的家人，可我們不希望你把我們的家人，牽扯進去。你也別著急辯解，如果你和清河結婚，我們全家都會或多或少被你的家人影響。而對清河的影響會更大，你們一定會成為他的拖累。”
這些話，宋渝那天在酒店套間的門外，已經聽過一次，沒了薄薄的門板，這一字一句，如同細小鞭子抽打在她的臉上和身上，發出細密的疼痛。
“我們好不容易等來清河苦盡甘來，實在不想在他身邊又出現一顆定時炸彈。”
馮清秀親眼看到眼淚從宋渝漂亮的大眼睛裏滾下來，她不忍心再說任何難聽的話，起身準備走人。
宋渝跟著起身，心如刀絞般難受，急切地想要說些什麽來挽回局面，“大姐，我跟清河提過分手，是他要我和他堅定在一起的。”
馮清秀停住腳步，看著傷心的宋渝，心下不忍，拍拍她的肩膀，“小渝，你還年輕，經營一段不被父母接受的愛情，你會很辛苦。及時抽身，重新開始。”
宋渝低著頭，眼淚一滴一滴掉在衣服上，她用力攥著手心不想讓自己太失態。
說完馮清秀提著包走了出去。
宋渝原地站了幾秒，怕李桂芝察覺到異樣，就跑到衛生間，把門關緊，接著一陣陣壓抑的哭聲從裏面傳出來。
輪椅上的李桂芝背對著他，肩膀突然開始發抖，過了好一會，她顫抖地用手捂住了臉。
晚上，宋渝和李桂芝吃得都不多，等宋誠回來，只見兩人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吵鬧的電視。
“怎麽了？”宋誠問她。
“沒事，哥今天你帶奶奶去洗漱吧，我想早點睡。”宋渝揉著發紅的眼睛。
“沒問題。”宋誠彎腰準備抱李桂芝，卻被她抓住手。
“什麽意思？”他順著李桂芝的力道坐到沙發上，李桂芝又把宋渝的手拉過來。
枯枝般的兩只手，一只拉著宋城一只拉著宋渝，兄妹倆都不明白，齊齊看著李桂芝，“怎麽了？”
李桂芝擡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渾濁的眼睛裏突然全是眼淚。
回顧她這一生，幾乎是女性苦難的縮影，年少喪夫、老年喪子，一生都在為錢而奔忙，生活中只有沈重的纖繩、粗糙的魚筐和薄薄的錢幣。她沒上過幾天學，只會簡單的漢字，十幾歲離家，從一個住所奔波到另一個，上天沒給過她圓滿的人生，她不是沒抱怨過，可那有什麽用呢？該做的工一樣少不了，該受的罪一樣沒少。
好在還有她的孫子孫女，那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從病魔手裏一次次死裏逃生的唯一動力。
可自己也是他們的負擔，李桂芝一直都明白。
在兄妹倆的記憶中，李桂芝幾乎從沒哭過。
“哎呦，這是怎麽了？”宋誠趕緊給她擦眼淚，沒想到眼淚越擦越多，李桂芝無聲地流著淚，宋渝也嚇到了，又拍背又安慰，好半天她才止住眼淚。
李桂芝抖著嘴唇，先看宋誠，緩慢卻很清晰地說：“阿誠，不要賭，好好生活，跟小渝一起。”
宋渝馬上瞪宋誠，“讓你在家裏口無遮攔。”
“我的錯。”宋誠無奈，馬上答應下來，“奶奶，我不賭了，早就不賭了，您放心啊。”
李桂芝點頭，接著又去看宋渝，眼神裏是宋渝不太懂的情感，“小渝，健康、快樂。”
她緩了很久，又說：“清河，很好。”
這些詞語顛三倒四，但宋渝和宋誠都明白了，宋誠捂住臉，“大晚上搞得這麽煽情，我們仨人以後要一起過很多年呢。”
宋渝點頭，“清河是很好，我會好好和他在一起。”
李桂芝滿意地點頭，宋渝看她突然煥發神采的臉龐， 卻察覺到一絲異常，她剛要追問，李桂芝使勁捏了捏宋渝的手心，宋渝馬上反應過來，“我知道，我都答應，我和哥哥會好好的。”
她伸手摟住李桂芝的肩膀，“奶奶，你也好好的。”
李桂芝深深地看著自己的孫子和孫女，摸完宋渝的頭，又去摸宋誠，眼神裏充滿了不舍，可惜宋誠只覺得她肉麻，嘻嘻哈哈地躲開了，宋渝則不想被她發現自己哭腫的雙眼，拼命低頭。
她眼神裏最後的眷戀，沒人看到。
也很好，李桂芝這樣想。
晚上11點，萬籟俱靜，宋渝哭累了，側身躺在床邊沈沈地睡著，身旁的李桂芝突然睜開眼睛，慢慢地用手支撐著櫃子站起來，她走得很慢很慢，腳步拖沓的聲音很大，幸好宋渝沒聽到。
她慢慢移動到宋渝床邊，在黑暗裏盯了她好久，最後愛撫地摸了摸她的長發。
李桂芝繼續以緩慢速度走出房門，她拿了身份證放進口袋，隨後把一張紙壓在茶幾上，在門口，她最後深深地看了眼房間，這間簡單的二居室，已經是她這輩子住過的最好房子。
宋渝和宋誠都說以後賺了錢，他們會住更大的房子，當時她說不出話來，她心裏想的是，只要能跟他們在一起，無論房子大小，都是最好的。
可惜以後沒有機會了。
李桂芝順著扶手走到樓下，一個瘦小的背影慢慢出現在樓門口的監控裏，慢慢向前，最後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宋渝還在睡夢中，突然電話響起來，她睜開眼睛接起來，“餵”字還沒出口，就聽到對面焦急的聲音，“請問是宋渝嗎？”
“我是，您說。”
“我這裏是物業，您家是不是有個行動不便的老太太，叫李桂芝，今年71歲。”
宋渝“騰”地坐起來，看到李桂芝睡的那邊床是空的，她突然心慌得厲害，“對。”
“你們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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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休假的最後一天，宋誠已經去工地開工，宋渝想著馬上要開始工作，不如趁今天給李桂芝洗個澡。
她說做就做，先把熱水器的水燒熱，準備好老人洗澡椅和幹毛巾，把李桂芝扶著走出輪椅，李桂芝現在走得越來越穩，宋渝連連誇她。
兩人進了衛生間，宋渝一手扶著她，另只手幫她脫衣服，李桂芝現在變得很瘦很瘦，胳膊和腿部肌肉已經萎縮，因為久坐，臀部兩大塊深色痕跡，兩條腿細腳伶仃地掛在洗澡椅上。
宋渝先試了水溫，把李桂芝的全身打濕，然後擠出洗發水在她頭上輕輕揉搓。李桂芝半瞇著眼睛，看似很享受的樣子，宋渝不小心把洗發水弄到她眼睛裏，她會含糊不清地說：“小渝，眼睛。”
宋渝幫她把洗發水抹開，依舊表揚她，“奶奶，你現在說話的聲音可越來越清楚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像以前那樣跟我們說話了。”
李桂芝抿著癟癟的嘴角，“嗯”了一聲。
洗好澡之後，宋渝先用大毛巾把李桂芝的身體圍上，給她吹幹頭發，又換好衣服，最後扶著她出去。
李桂芝又被推到陽臺上曬太陽，宋渝則回到衛生間收拾殘局。她正蹲著擦衛生間的地，突然聽到敲門聲，她放下手裏的抹布，擦了擦額頭的汗，對著門口問了句“是誰？”
幾秒後，門口傳來一個宋渝有點熟悉的聲音，“小渝，我是清河的大姐。”
宋渝很意外，有點搞不清楚她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來，但也不好讓客人在外面久等，沒多想就把門打開。
馮清秀站在門口，臉上笑盈盈的，“之前問過清河你的地址，他隨口說了句，我還擔心自己記錯了，沒想到真找對了。沒你的聯系方式沒法提前告知，就貿然上門，實在不好意思。”
她舉起手裏拎的牛奶和雞蛋，“大過年的，我來看看你家老太太，希望沒有打擾你們。”
“快請進。”宋渝忙側開身體，讓她進來。
陽臺上的李桂芝也好奇地往這邊探過頭來看。
馮清秀放下手裏的東西，直接往陽臺走，彎著腰跟她打招呼：“奶奶你好，我是清河的大姐，來看看你。”
李桂芝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宋渝解釋道，“奶奶現在的語言功能和認知功能還沒有完全恢覆，大姐你別見怪。”
“沒關系的。”馮清秀笑笑。
宋渝身上還穿著剛才給李桂芝洗澡時被淋濕的上衣，她自覺失禮，“您先坐，我先去換個衣服。”
“你快去，小心感冒。”馮清秀溫和地說。
宋渝進了臥室，馮清秀的眼神突然變了，她上下打量著李桂芝，好像在確認她的狀態，雖然什麽都沒說，但那略帶嫌棄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連認知遲鈍行動不便的李桂芝都感到不適，想把輪椅推到別的方向，可惜她沒什麽力氣，只能低頭躲避她的目光。
宋瑜從臥室裏出來，給馮清秀倒了杯溫水，自己則坐在沙發對面的矮凳上。馮清秀看著宋渝，她穿著簡單的白色毛衣，又黑又長的頭發松松地挽了個丸子頭，耳邊垂下幾根頭發。
馮清秀打量了她幾眼，突然說：“小渝素顏都這麽漂亮。”
宋渝把碎發別到耳朵後面，有點不好意思：“大姐您過獎了。”
馮清秀雙手交叉地放在膝蓋上，先是抿嘴笑，然後說：“怪不得，我弟弟被你迷得神魂顛倒，連家人都不聯系了。”
她這話一出，剛才還溫馨友好的氣氛驟然降至冰點，宋渝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大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表面的意思，清河跟我們冷暴力，給他打電話就說工作忙，想見見他就說沒時間。我們是他的家人啊，他這麽做，我父母都傷心死了，我媽現在心臟天天不舒服。”
果然宋渝被鎮住了，她趕忙擺手著急地解釋道：“大姐，這真的與我無關，寧清的問題很棘手，清河他最近真的很忙，我也很少能見到他，這應該不是借口。”
“不是借口？與你無關？”馮清秀悠然一笑，“他上次從你這裏回去，之後我們就沒見過他，真的與你無關嗎？”
“清河為了你可以和家人對立，你一定很得意吧。”
“大姐，你聽我解釋，我是真的不知道，也不可能給他出這種主意，你一定要相信我，等下我給他打電話，我幫你勸勸他好嗎？”
宋渝急得不行，不停地解釋，恨不得“破腹取粉”來自證清白。
看她這樣，馮清秀也很不忍心，她接觸過宋渝，知道她是個相當不錯的女孩子，看她照顧老人的細心勁，也知道她是個孝順的人，不過即使她了解宋渝的本性，也不能表現出來。她今天來是帶著任務來的，該表達的態度要表達出來，就算裝也要裝得刻薄。
“不用，這是我們家裏的事，我們自己解決。”馮清秀看她尷尬到極致的臉，“小渝，我這麽叫你，是因為我們之前接觸過幾次，我覺得你是個很好的女孩，溫柔善良，就算你跟清河撒過謊，我也覺得你本質不壞。”
宋渝楞楞地擡頭，心裏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馮清秀接著道：“但作為清河的大姐，我包括我的家人，都實在沒有辦法接受你們在一起。”
這話一出，單純如清水裏的小魚也明白她真正的來意，她慢慢地擡頭，心卻一點點往下沈。
“大姐，你今天來我這，清河知道嗎？”
“他知不知道，其實並不重要。我是代表我的家人來的，就算他可以為了你跟家人冷戰決裂，但早晚有一天，他會醒悟，也會後悔，在我們和你之間選擇了你。”
宋渝手有點發抖，她咬了咬嘴唇。
“你認識清河的時候，他已經是堂堂的馮總了，可你知道他上重點高中的機會，是我放棄了讀大學，她二姐放棄讀中專換來的嗎？為了他，家裏把牛羊都賣了才湊齊高中三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這就是為什麽清河比一般的男孩要孝順得多，因為他是踩在我們全家人的肩膀上從大山裏走出來的。”
馮清秀已經很久沒回憶以前的事了，情緒上來有點收不住，“我和她二姐從不後悔當年為他放棄那麽多，在我們的思想裏，男孩就是一個家的希望，資源都給他，很正常，我知道你肯定覺得這是重男輕女，但我們那的人世世代代都是這樣想的。同理，他現在出息了，給我們回報也是理所應當，不用我們多說，清河永遠把我們當成最親近的人。”
宋渝的臉由紅變白，她低頭，還想為自己爭取，“ 大姐，我和清河是真心相愛的。”
“真心相愛？”馮清秀哼了一聲，“清河上高中的時候一米八二，體重只有110斤，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吃不飽，為了省錢，只能挨餓。一個月只回家一次，下了公交車，還要走很遠很遠的路才能到家。光鮮亮麗的馮總要是有朝一日回到這樣窮困潦倒的地步，你還會跟他在一起嗎？”
“當然！”宋渝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真不是為了錢才和他一起，大姐，你要相信我。”
馮清秀盯了宋渝兩秒，突然移開了目光，因為她看到宋渝眼裏的堅定。
既然一條路走不通，就另一條路。
她看著陽臺上背對著他們的李桂芝，“現在的問題是，你再願意都沒用，我們不同意，t原因很簡單， 你家裏負擔太大，你哥哥、你奶奶的情況我們都很清楚，慢性病人的照顧和護理是漫長看不到盡頭的，更別提你那個賭博的哥哥。”
宋渝臉色由紅變白，她有點擔心李桂芝會聽到，幸好李桂芝的背影一動不動，仿佛入定般背對著他們。
“你選擇和他們一起生活，照顧他們，這是你的義務，畢竟那是你的家人，可我們不希望你把我們的家人，牽扯進去。你也別著急辯解，如果你和清河結婚，我們全家都會或多或少被你的家人影響。而對清河的影響會更大，你們一定會成為他的拖累。”
這些話，宋渝那天在酒店套間的門外，已經聽過一次，沒了薄薄的門板，這一字一句，如同細小鞭子抽打在她的臉上和身上，發出細密的疼痛。
“我們好不容易等來清河苦盡甘來，實在不想在他身邊又出現一顆定時炸彈。”
馮清秀親眼看到眼淚從宋渝漂亮的大眼睛裏滾下來，她不忍心再說任何難聽的話，起身準備走人。
宋渝跟著起身，心如刀絞般難受，急切地想要說些什麽來挽回局面，“大姐，我跟清河提過分手，是他要我和他堅定在一起的。”
馮清秀停住腳步，看著傷心的宋渝，心下不忍，拍拍她的肩膀，“小渝，你還年輕，經營一段不被父母接受的愛情，你會很辛苦。及時抽身，重新開始。”
宋渝低著頭，眼淚一滴一滴掉在衣服上，她用力攥著手心不想讓自己太失態。
說完馮清秀提著包走了出去。
宋渝原地站了幾秒，怕李桂芝察覺到異樣，就跑到衛生間，把門關緊，接著一陣陣壓抑的哭聲從裏面傳出來。
輪椅上的李桂芝背對著他，肩膀突然開始發抖，過了好一會，她顫抖地用手捂住了臉。
晚上，宋渝和李桂芝吃得都不多，等宋誠回來，只見兩人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吵鬧的電視。
“怎麽了？”宋誠問她。
“沒事，哥今天你帶奶奶去洗漱吧，我想早點睡。”宋渝揉著發紅的眼睛。
“沒問題。”宋誠彎腰準備抱李桂芝，卻被她抓住手。
“什麽意思？”他順著李桂芝的力道坐到沙發上，李桂芝又把宋渝的手拉過來。
枯枝般的兩只手，一只拉著宋城一只拉著宋渝，兄妹倆都不明白，齊齊看著李桂芝，“怎麽了？”
李桂芝擡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渾濁的眼睛裏突然全是眼淚。
回顧她這一生，幾乎是女性苦難的縮影，年少喪夫、老年喪子，一生都在為錢而奔忙，生活中只有沈重的纖繩、粗糙的魚筐和薄薄的錢幣。她沒上過幾天學，只會簡單的漢字，十幾歲離家，從一個住所奔波到另一個，上天沒給過她圓滿的人生，她不是沒抱怨過，可那有什麽用呢？該做的工一樣少不了，該受的罪一樣沒少。
好在還有她的孫子孫女，那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從病魔手裏一次次死裏逃生的唯一動力。
可自己也是他們的負擔，李桂芝一直都明白。
在兄妹倆的記憶中，李桂芝幾乎從沒哭過。
“哎呦，這是怎麽了？”宋誠趕緊給她擦眼淚，沒想到眼淚越擦越多，李桂芝無聲地流著淚，宋渝也嚇到了，又拍背又安慰，好半天她才止住眼淚。
李桂芝抖著嘴唇，先看宋誠，緩慢卻很清晰地說：“阿誠，不要賭，好好生活，跟小渝一起。”
宋渝馬上瞪宋誠，“讓你在家裏口無遮攔。”
“我的錯。”宋誠無奈，馬上答應下來，“奶奶，我不賭了，早就不賭了，您放心啊。”
李桂芝點頭，接著又去看宋渝，眼神裏是宋渝不太懂的情感，“小渝，健康、快樂。”
她緩了很久，又說：“清河，很好。”
這些詞語顛三倒四，但宋渝和宋誠都明白了，宋誠捂住臉，“大晚上搞得這麽煽情，我們仨人以後要一起過很多年呢。”
宋渝點頭，“清河是很好，我會好好和他在一起。”
李桂芝滿意地點頭，宋渝看她突然煥發神采的臉龐， 卻察覺到一絲異常，她剛要追問，李桂芝使勁捏了捏宋渝的手心，宋渝馬上反應過來，“我知道，我都答應，我和哥哥會好好的。”
她伸手摟住李桂芝的肩膀，“奶奶，你也好好的。”
李桂芝深深地看著自己的孫子和孫女，摸完宋渝的頭，又去摸宋誠，眼神裏充滿了不舍，可惜宋誠只覺得她肉麻，嘻嘻哈哈地躲開了，宋渝則不想被她發現自己哭腫的雙眼，拼命低頭。
她眼神裏最後的眷戀，沒人看到。
也很好，李桂芝這樣想。
晚上11點，萬籟俱靜，宋渝哭累了，側身躺在床邊沈沈地睡著，身旁的李桂芝突然睜開眼睛，慢慢地用手支撐著櫃子站起來，她走得很慢很慢，腳步拖沓的聲音很大，幸好宋渝沒聽到。
她慢慢移動到宋渝床邊，在黑暗裏盯了她好久，最後愛撫地摸了摸她的長發。
李桂芝繼續以緩慢速度走出房門，她拿了身份證放進口袋，隨後把一張紙壓在茶幾上，在門口，她最後深深地看了眼房間，這間簡單的二居室，已經是她這輩子住過的最好房子。
宋渝和宋誠都說以後賺了錢，他們會住更大的房子，當時她說不出話來，她心裏想的是，只要能跟他們在一起，無論房子大小，都是最好的。
可惜以後沒有機會了。
李桂芝順著扶手走到樓下，一個瘦小的背影慢慢出現在樓門口的監控裏，慢慢向前，最後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宋渝還在睡夢中，突然電話響起來，她睜開眼睛接起來，“餵”字還沒出口，就聽到對面焦急的聲音，“請問是宋渝嗎？”
“我是，您說。”
“我這裏是物業，您家是不是有個行動不便的老太太，叫李桂芝，今年71歲。”
宋渝“騰”地坐起來，看到李桂芝睡的那邊床是空的，她突然心慌得厲害，“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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