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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元日五辛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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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元日五辛盤

沈朝盈還好,阿翹年歲小,從沒沾過酒,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飯點了。

小丫頭洗漱到一半忽然懊悔起來:“小娘子怎不叫我呢?”

沈朝盈不慣與人大被同眠,自從搬了這院子,二人就是分房睡的。昨日因守歲緣故,醉到後來沒有知覺昏睡過去,醒來才發現兩人頭倒在幾案上,導致沈朝盈現在稍微擡一擡脖頸子,就哢哢作響。

沈朝盈笑笑:“叫你做甚?”

睡得那樣正香,何苦起來,她還後悔起早了無聊呢。

“昨夜小娘子不是說想去寶華寺聽金昌大師講經,下午就不好去廟裏了。”

沈朝盈隨口道:“我後來又想了想,咱們這樣素日不大信佛的去,恐怕冒犯,還是罷了。”

其實是她早上一起來,兩側太陽穴突突地疼,便又不想去了,方才隨口應下,是懶得張嘴跟崔瑄扯皮。

阿翹得知自己沒有壞事,便又高興起來。

沈朝盈順勢拿出壓歲錢,簇新的紅紙封,裏面是曾經去錢府做席的時候得的銀錁子,樣子精巧好看,她一直沒舍得花出去,就為了留著當壓歲錢,或者自己也有放賞錢那一天。

阿翹先是驚喜,拿到手見這麽多,這時候又不好意思起來,覺得自己占了太多便宜。

她的日子實在滋潤。一則身契在自己手上,二則有月錢,平日白吃白喝更不少。

沈朝盈拉著略顯局促的阿翹在尚有餘溫的地爐邊上坐下,順道給她講起了正常的雇傭關系。其實比起雇傭,他們更像是並肩戰鬥的合夥夥伴,畢竟幹的活兒都差不多。

阿翹楞楞聽著,沈朝盈抿抿唇,雖知道這土生土長的大梁姑娘一時半會還擰不過來,但還是提前憂愁:“當然了,若日後你不想再跟著我,想自出去闖蕩一番,咱們也能好聚好散。”

阿翹即刻瞪大了眼睛,她看起來也不傻吧,有吃有喝有錢有覺睡的日子她放著不要,出去打拼?

不要。

“我就跟著小娘子,小娘子掙錢我出力氣,小娘子發跡了我保護小娘子。”阿翹忙表忠心。

沈朝盈笑瞇瞇地摸摸她的頭,還是小姑娘貼心啊。

可不能光同甘啊,還得共苦,阿翹這般尋思著,接著脆生道:“就算小娘子翻船了我也陪著小娘子!就算吃糠咽菜......”

沈朝盈那點子感動還沒來得及醞釀成眼淚水,就被小姑娘的貼心給揍飛了。

她忙打斷:“對了,咱們今晚吃饋春盤,還缺味蕓苔,去問問隔壁食肆的塗娘子有沒有,咱們拿雞蛋給她換。”

阿翹的苦情戲不演了,忙不疊去了。

饋春盤名氣大,名頭聽起來也很雅,最早是以五位性味屬“辛”的菜蔬置於盤中,親友分食,故又稱五辛,是為了辭舊迎新,取“新”之音。

元日吃饋春盤的習俗,起於晉,到後來,又變成立春日也要吃。

沈朝盈覺得大概是正月裏北國尚未解凍,一片冰原,地裏連蔥韭一類都還沒冒頭,便只能推後意思了。

甚至到了宋時,徹底改名叫做春盤,是新年第一道大餐,再往後的元代,人們將卷好的春餅下鍋油炸,變成了酥香的春卷。

所謂青蒿黃韭簇春盤,烙薄薄春餅卷著各種春蔬吃,稱之為咬春、嘗春,便是最基礎的春盤也至少有五樣菜蔬:蔥、蒜、韭、蓼蒿、芥菜。

流傳到現在,若是富庶人家吃春盤,自然少不了要上各種醬熏腌肉並各色炒菜,葷素搭配,再整點精整細致的時鮮菜蔬。

便是尋常人家,也會煎些雞子來配。

蔥蒜韭芥這些家家戶戶的菜地都有種,便是沈朝盈跟阿翹這樣不會種菜的,去外頭也好買,蕓苔則是生長在河溝旁,漫山遍野都是,但不大出門就碰不上。

聽說她們家沒有,塗娘子熱情地抓了一大把往籃子裏塞,又將人給推出了門:“就這點子菜,什麽換不換的,沒得生分了!”

洗過手,沈朝盈便鉆進廚房,攤春餅。

——

春餅有兩種隨大流做法,一蒸,二烙。

沈朝盈喜歡吃烙的,柔韌有嚼勁。

將欺霜賽雪的面漿薄薄勻勻地搽在被爐火燒得紅旺的鍋底上,瞬間就貼成一張餅,茶盤那麽大。

要想烙出來的春餅夠薄,每次下的面糊一定要夠少,還需得註意著些火候,最好是面糊上去之前火旺一些,攤的時候就得不文不急,才能出好餅。

翻個面,攤一會兒,揭下來往外冒著麥香。

烙得好春餅,可以圓似滿月,薄如蟬翼。

沈朝盈試探性地先烙了兩張,自覺和這口鍋磨合得不錯了,已經可以攤出來幾近半透明的春餅了,便徹底放開了下手。

阿翹誇道:“小娘子這煎餅跟臉那麽大似的,我吃三張就能飽。”

沈朝盈目光和藹:“據說烙得好的煎餅,只有薄薄一層皮,大得像篩子,菜卻切得如發絲細。”

沈朝盈烙餅,阿翹洗菜擇菜切菜,自認為挑戰不了那般高難度活計:“還是有什麽吃什麽吧。”

沈朝盈欣然。

切好的菜絲整整齊齊碼在盤中,嫩汪汪的,韭菜還帶點黃。

這時候還不算韭菜的季節,但是大梁人聰明,已經懂得造反季節蔬菜了,而且“以非時之物為珍”,十分珍貴,亦價格不菲,貧民不能辦也。

好在還有一種平替,黃化蔬菜。

此“黃化”法在先秦漢時就已出現,最早出現的品種是豆芽,人稱“黃卷”,便是後世之黃豆芽。

《農書》上還記載了韭菜如何黃化法:“至冬,移根藏於地屋蔭中,培以馬糞,暖而即長,高可尺許,不見風日,其葉黃嫩,謂之韭黃。”

沈朝盈買回來的便是韭黃。

韭黃味比韭菜更柔嫩和緩些,沒那麽辛辣,甚至帶點兒甜。

砂鍋裏煨著筍片粥咕嘟咕嘟,翻騰如白玉。

五辛盤五辛盤,吃完之後嘴裏難免全是辛辣味,這時候再喝上一小碗兒熱熱的稀米粥收尾,把嘴裏的鹹辛味去一去,這才叫享受。

雖沒有翠縷紅絲,金雞玉燕,但也詩意簡單。

這鮮筍粥原是庵堂裏的做法,把嫩筍切成方片,加水米熬煮,米水融合,柔膩如一,清淡鮮美,得詩讚其為“和米鐺中煮白玉”。

粥好了,饋春盤也準備好了,將他們盛進漂亮的青瓷碗裏,沈朝盈去凈手換衣裳。

撩開簾子再出來,一彎淡淡新月掛在東邊,稀疏星光隔著院中大棗樹照下來,雪地還未化,白茫茫一片,反射得亮堂堂的。

被冷氣迎面兜頭蓋臉一撲,沈朝盈立刻縮了脖子,撂下氈簾。

今冬攏共沒下幾場雪,恰都碰上了節氣,冬至、小年、除夕,這是第三還第四場,她沒仔細算,不過,都下得痛快就是了。

冬至節離得太遠,已經沒什麽印象了,小年那會兒一整日都飄飄搖搖的,下個不停,積雪有腳踝那般深,過後化了好幾天,屋檐上滴滴答答的才幹凈,昨夜裏又下起來。

她們出門看過儺戲就開始了,先時小,半夜才大起來,坐在屋裏還能聽見積雪壓垮那棵棗樹樹枝的聲音。

吃過晚飯,沈朝盈催著阿翹早早去洗漱躺下。

昨夜熬了個顛倒,實在傷身,今兒可得好好補回來!

——

崔瑄才歇下沒過多久,晌午的時候,那邊又著人來請了,說哪有大過年不跟家裏一起的。

阿青皺苦著臉,壓低聲音,不敢吵醒阿郎,只道自家郎君才從大朝會回來,顛倒一整夜,精神實在不濟,待睡醒了,再過去。

又小半個時辰,那邊人帶來回話了,道是既不把家人放心上,便不必回去了。

這等賭氣剜心之語,阿郎醒來聽了,自是又要寒心的。

但國公爺的話,誰敢不傳,也只有阿青敢傳。

阿青有些抱不平。

雖阿郎瞧著冷,實則最是好性,從不為那邊的事朝他們發脾氣。

連他們下人都看得出阿郎當年的委屈,國公爺位高權重的,怎麽反而被蒙了眼睛?

其實就是回去了也沒好事,阿青已猜到國公爺打的什麽主意,便是為撮合阿郎跟韋氏女郎的親事。

長安韋氏,百年望族,如今當家的是睿國公。其姊乃先太後,其女是宮中貴妃,皇恩浩蕩,恩寵並不少於肅國公。

兩家欲結為姻親,這門親事自然落在阿郎頭上,對方則是睿國公世子膝下唯一一位待嫁女郎,韋七娘。

某次春日宴,阿青隨侍郎君時曾見過這位尊貴的小娘子,長得確實是雪膚花容,就是那脾氣,又是個愛拿鼻孔看人的。

韋七娘心高氣傲,見其他的五陵少年、王孫子弟都愛纏著她說話,唯崔瑄目不斜視,便跑來崔瑄身邊趾高氣昂地說了些怪話,又指揮崔瑄伺候她,類如替她剔魚骨一類下人做的事的。

其實換做旁的郎君,自是樂意的,便不為這姓氏,只單純為美人效勞,亦是一件風雅事。

崔瑄置之不理,把人給氣哭了,跑去韋貴妃面前告狀,結局自然是崔瑄被親爹訓斥。

就沖這事兒,阿青就敢打包票:這兩人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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