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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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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陸

阮靜筠懶得與醉鬼說話,而面前的這個人顯然已經醉得連手勁兒都控制不住了。下巴被捏生痛,她掰著他的手,斥說:

“都已經喝醉了,又何必在大馬路上耍酒瘋,還不如趕緊回去悶頭大睡一場,夢裏,你想要的都有。”

她這是在諷刺他,癡心妄想,癡人說夢?

“偏不!”

梁孟徽硬聲回道,而後也不管是在哪裏,憑著力氣當即箍住阮靜筠,提手就朝自己唇邊送。

這樣人來人往的大馬路邊,單是摟抱已經過了界限,若此刻真被他得逞,二人的緋色新聞明天恐怕就能布滿所有花邊小報。

「絕對不行!」

「啪」得一聲脆響,阮七小姐人生扇出的第二次巴掌,落在了與前一次相同的那個人的面上。

梁孟徽的身手那樣好,哪怕人是醉著的,憑本能也應該會躲開才是。

揮手之時,阮靜筠雖抱著這樣的想法,可此刻真的打著了,她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含怒斥道:

“你現在清醒了沒有?”

阮七小姐力氣甚小,又是那樣別扭的使不上勁的距離與姿勢,所以打得並不算重,可也確實已經足夠梁二少徹底清醒過來。

冷風迎面,他緩了緩,人向後退了些許,手卻還牢牢壓在她的肩頭,沒有回頭,話卻是對背後的趙副官說的。

“阿立,你幫我上去同他們道個歉,就說我不勝杯杓,先回去了。”

而後,根本不是征求阮靜筠同意的語氣,他扯著她一邊朝街口走,一邊冷聲吩咐:

“陪我走走,散散酒氣。”

阮七小姐被梁二少挾著怒火的大步帶的一個踉蹌,要不是被他捏著胳膊,幾乎就要摔倒在地。

心中雖忿然,但她見他面上已經沒有了剛才那副理智潰散後,柔情星星點點散開,只曉得「耍賴」的模樣,再加上心中還盤算著兩日後的計劃,所以只掙紮了幾下,便硬著語氣「服軟」道:

“你松開,我自己會走。”

墨灰的天,密布的雲,疏散的星,模糊的月,路燈的光穿過梧桐枯瘦的枝幹,淡淡的灑在路旁的巷子裏。遠離了最熱鬧的一塊,喧嚷剎那間散去,連高跟鞋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涼風將醉酒後的混頓又吹去了一層,梁孟徽偏頭見阮靜筠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麽,便率先開了口:

“七小姐怎麽每次被人威脅後,都要來卡爾登戲院看電影?”

曉得自己是偵察隊的懷疑對象,又是在那樣的西餐社見面,阮七小姐對於梁二少清楚自己的行蹤並不覺得意外。於是,她也不擡頭看他,只漫不經心地答說:

“散心啊,不然呢?學你一樣,喝醉後在大街上耍酒瘋嗎?”

可略微思索後,又覺得理應表達的疑惑還是要講的,阮靜筠便又偏目看向梁孟徽,道:

“不過,我倒是想問問,為什麽我每次看完電影,一出戲院,都要撞上你?難不成你又讓人跟蹤我了?”

此次遇見,有一半的故意為之,另一半卻是湊巧。可周三巡的人在盯著她也是不爭的事實,梁孟徽本就沒有什麽辯解的餘地。

鼻尖忽而有烤栗子的香味蔓延,他擡頭瞧見街角正停著一輛木炭爐車,偶爾還有「劈啪」聲傳來,心念一動,便轉開話題問道:

“阿筠,你想吃烤栗子嗎?”

阮靜筠亦被那冒著熱氣的爐火中不斷炸開的香甜味道吸引,聽到他的話,腦中突然就回想起了七年前落夜湖的那天,梁二少竟帶著她「翻墻」出了家門去玩。

大概是頭一回經歷這樣不走尋常路的方式,讓她心跳加了速,於是,阮七小姐當日格外興奮,甚至就連後來回家的路上,兩人並肩走在石板路上時,她仍舊興致勃勃且不厭其煩地與他重覆方才的見聞。

梁孟徽當晚一直都與她在一起,所以這些明明是兩個人一起的經歷,他聽著聽著便有些走神,恰在此時,街邊剛好出現了一個買糖炒栗子的小販。香味雖然誘人,可阮靜筠嫌這東西剝起來麻煩,便講「不要吃」,可他卻還是買了一包,塞到了她的懷中。

於是整個後半程,阮七小姐依舊蹦跳著喋喋不休,而梁二少便一心二用,一邊為她看顧著前路,一邊將栗子一顆一顆剝開,趁她講話的間隙,塞進她的嘴裏。

在此之前,阮靜筠幾乎都要忘了,她與梁孟徽之間,其實也有過不少諸如此類的新鮮且出乎意料的愉快相處時刻。但這樣的經歷,此刻的他們顯然已經不適合重溫了。

可惜又一次,阮七小姐雖明白講了「不要吃」,但梁二少還是依然朝著街角的木炭火爐走去。

冬日裏食這樣的小吃,總是要趁熱的。等了好一會兒,火鉗終於將已經被烤的焦黃脆硬的栗子夾出,敲開一道裂縫,又快速扔進小袋裏。梁孟徽接過,轉頭卻發現不遠處,阮靜筠正在與人講話。

而這個人,他恰巧也認識。心中疑惑,梁二少便頓下足,沒有再靠得更近,直到依稀聽見對方告辭,見他偏頭看向自己,他這才與對方點了下頭當作打招呼。

新鮮出爐的烤栗子被遞到了阮靜筠手中,怕他會「故技重施」,她立刻將袋子疊好封口,單手提在了離他更遠的那一側。拒絕之意這樣明顯,梁孟徽雖垂眸看了她一眼,到底也沒說什麽。

就這樣兩人又並肩走了半晌,阮靜筠以為方才發生的那場偶遇便會這樣掀過去,誰知他卻突然道:

“阿筠,我最後問一次,你腦後的傷到底是怎麽來的?”

“不小心磕到了呀。”

阮靜筠的話明顯t是敷衍的。梁孟徽便又問:

“只是磕到了,為什麽還需要心理學科的教授幫你看診?”

方才袁教授跟她交代過一句,「下次問診就在後天,阮小姐一定不要『又』忘了。不然斯喬那裏,我可不替你撒謊遮掩了」。

阮靜筠以為到底是隔著一段距離的,可原來,梁孟徽還是聽到了。

“為什麽你非要將它們聯系成一件事呢?”

阮靜筠斂眉反問。

梁孟徽卻不耐煩她的繞著彎子撒謊,語氣裏便含了幾分強勢:

“阿筠,你曉得的,我有許多辦法得知。不過,我還是希望,你不要錯過這個親口告訴我的機會。哪怕是按照你的想法,甚至……為了你的目的。”

一如曾經,從重逢開始,他就確定了她是有企圖的接近。阮靜筠聽出了梁孟徽甘願再次咬餌的意思。可他越是這樣,她便越無法說出口,甚至偏要與他針鋒相對:

“我也希望,你最好不要去打聽。梁孟徽,沒有意義的。”

說是最後一次機會,她不想要,梁二少當即不再追問,轉而又重新提起了另一件他無法理解的事情:

“好,那我換個問題。

“阿筠,你白日才剛剛出院,為什麽下午就在到處亂跑,甚至還被迫要去被一個小癟三欺負?傅斯喬他從來都是如此照顧你的,是嗎?”

“梁孟徽,挑撥離間只會讓你喪失風度。”

明明曉得他並不是這個意思,阮靜筠卻還是如此說了。她甚至徹底頓下腳步,面上覆上完全的認真,一字一頓地強調道:

“他對我很好,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一直都是。”

「她這是在……不高興『心上人』被否定?」

嘴角抿了又抿,抿了再抿,平日絕不可能問她的話,今天也許真是酒意上頭,梁孟徽竟然問出了口:

“我對你就不好嗎?”

這樣的追問,阮靜筠亦是沒料到會從梁二少的口中講出來。詫異之下,她擡頭凝視他,只見清冷的月色撒在他的眼角眉梢,好似浮上一層白霜,隱隱勾勒出了不甘的輪廓。

半晌,她終於回聲道:

“好啊,當然很好。

“所以,從前你說要娶我的時候,我在心裏反覆和自己說,你英俊瀟灑,前途無量,能夠立刻帶我離開,未來也一定會給我很好的生活,我沒有理由不同意的。”

話到此處,她頓了一下,問他:

“你有沒有覺得這些話,哪裏很奇怪?”

“哪裏?”

“我當時其實也不懂,只是後來再想起那時,才發現,我找了這麽多個理由,竟然都是為了「勸」自己。

“因為……”

想及兩日後,此刻惹惱他的後果在腦中徘徊來去,猶豫了幾息,阮靜筠終究還是決定將那些許多年前無法說出口的話通通告訴他:

“梁孟徽,你我之間橫亙的最大問題從來都是,很多時候,你予我的,並不是我想要的。”

他嗤笑了一瞬,冷聲道:

“比如?”

“比如,你總是習慣用命令的語氣同我講話;比如,一旦你做下決定,便不會再聽取任何人的意見;比如,你願意留給我的位置,不是懷裏,就是身後。

“再比如……”

阮靜筠忽而笑了笑,突然提起了一件極小的事情。

“即便七年前,我都把不高興寫在臉上了,可梁孟徽,你是不是從來沒看出來過,我其實並不喜歡你叫我「阿筠」?”

只因從前在家裏,長輩們口中的「阿筠」,後面跟得總是「聽話」二字。

可在梁孟徽眼裏,名字不過是稱呼,他也許曾經察覺,但卻並覺得這是有什麽了不起的事,更何況彼時整個阮家上下都是這樣叫她的。

像是從他的眼裏窺到了心聲,阮靜筠道:

“是,你見過的所有人幾乎都是如此稱我,可有一個人,他是例外的。

“傅斯喬,他從來沒叫過我「阿筠」,哪怕我什麽也沒來得及同他提起。”

甚至,小的時候聽他總「靜筠」長,「靜筠」短時,她還以為這是他劃清界限的方法。後來熟識些,有一回,阮七小姐終於忍不住發了脾氣,質問他,「幹嘛總是叫得這麽生疏」。

“你不是討厭被叫做「阿筠」嗎?”

傅斯喬理所當然地回說,而後他撓了撓臉頰,攜著些許羞澀,問:

“那要不然,我以後叫你……「小筠」,好不好?”

很多很多年以後,阮靜筠竟忽然覺得,也許這就是傅斯喬最初在她心中埋下「愛上」的種子的一瞬。哪怕此時回想起,她依舊覺得那一刻被擊中的感覺格外美好。

心間忽而變得軟軟的,阮七小姐繼續道:

“你能想象得到嗎,甚至在他意識到我不喜歡後,沒過多久,連他的家人也皆只叫我「小筠」、「靜筠」。梁孟徽,你看,諸如此類的那些我看重的你絲毫不覺得重要的事,傅斯喬卻總是願意放在心裏,征求我的想法。”

“所以,並不是你不好,只是我認識他實在太久太久了,而傅斯喬長年累月給予我的,都是與你習慣的那些完全不同的答案。

“而這也導致了七年前我們在一起的那短短時間裏,藏在和睦表象下的,不是我因遷就你而委屈,就是你因妥協我而無奈。

“你應當也曉得,這絕不是人與人相處的長久之計,到了愛退散的那一天,以你與我的性格,我們之間可能便只會剩下爭吵與冷戰。

“梁孟徽,我無法拿自己的一生去賭,你會一輩子愛我如初時。”

梁二少顯然並不接受這樣的答案,但他也曉得任何「一生一世的承諾」,用嘴說出來只會顯得蒼白無力,於是,他沈聲反問她:

“難道你就能保證,傅斯喬永遠不會變?”

阮靜筠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而後嘆笑一瞬,卻問:

“你確定,自己是真的想聽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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