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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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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變

大紅燈籠暖意融融,紅彤彤的光芒四下流淌,林淵行走其中,只覺得前路如火蓬蓬,令人心生希冀。

爐竈對著門,遠遠兒的,就瞧見竈膛裏的火苗嗶嗶啵啵快活亂躥,熱烈纏綿地舔著鍋底,直催得鍋裏的水咕咕嘟嘟冒著熱氣,一股濃郁的蔥花香味兒隨風飄了出來,家常又親切。

池野挽著衣袖,背對著門在案板面前忙碌。那動作林淵太熟悉了,他在切面條。

沸水蒸騰的繚繞霧氣裏,他原就挺拔的身姿愈發顯得高大。

林淵站定,眼裏噙滿了淚水。

她曾一度深深地厭惡廚房。

可是沒辦法,林庚是個身懶嘴刁的人,日子尚可支撐時,亦請過廚娘。可是嶺南風味總不合他的脾胃,地道的京味兒又太為難廚娘。常常是飯菜上了桌,孟韌還要再下廚房為他單獨做一份吃食。後來,索性辭了廚娘,一日三餐,便成了孟韌的專屬活計。

爹爹懶惰,妹妹年幼,林淵眼看著母親每日忙完木雕,還要拖著疲憊已極的身子去做吃的,實在不忍。便默默走進廚房,將母親肩上的擔子接過一半來。

可她那時,也只是個略大些的孩子。她討厭日覆一日地洗菜做飯,圍著鍋臺轉圈圈。亦曾忍不住質問父親,為何不幫母親。

得到的回答是,君子遠庖廚。

她冷笑,吃的時候一口賽一口香,那會子怎麽不見君子之風了?再要多辯幾句,他又喝上了酒,說這些不知所雲的失意話。到底是做女兒的退了步,默默忍下來。

在那些對著爐火發呆的日子裏,她曾無數次想過,究竟什麽時候,能夠遠離鍋竈。

可是下一餐,母親只要朝廚房走,她又會硬著頭皮跟進去。

再到後來,爹娘都走了,只餘下妹妹、竹青和老門房,下廚不再是替母分擔,而成了責任。她不再心生抗拒,卻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廚房居然亦可成為書寫愛意的地方。

池野抖開手裏的面條正要往鍋裏下,身子忽然被一雙手臂牢牢抱住,熟悉的淺香縈繞鼻腔。他溫聲笑道:“這麽快就轉完了?可還滿意麽?肚子餓了吧,面很快就好。”

林淵仍是抱著他不肯撒手。

他將面條放進鍋裏,拿筷子攪動幾下,紮著兩只手慢慢轉過身來,見她臉上有淚,手足無措地問道:“好好兒的,怎麽哭了?”

林淵踮起腳尖摟著他的脖頸:“若魚,咱們成親吧。”

他這才如釋重負,愛憐地親了親她的鼻尖笑道:“嚇我一跳,小哭包。這麽容易被感動,也不檢驗一下我的下廚成果,就敢嫁。”

“沒事兒,我廚藝還不錯,往後我做給你吃吧。”

“那怎麽行?你沒聽過,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麽?這是我為人夫君的職責,你不要跟我搶好不好?”池野一手摟著她,一手攪動鍋裏的面條。

面條盛上來,香氣撲鼻,直竄到心尖尖上。池野一臉期待:“快嘗嘗,雞湯蔥花面。我跟著朱嬤嬤學了好久才會。”

林淵小小地嘗了一口湯,滿意地“嗯”了一聲,眉花眼笑:“味道真不錯。”

“朱嬤嬤總說,會吃的先品湯,我原還不信,連你這個饞貓都如此,可見是真的了。”

池野說著,亦挑了一根最長的面條,放到林淵碗裏,鄭重說道:“長長久久。”

林淵蹙眉道:“池野,你這個人可真討厭。”

“怎麽?”池野頓住,神色一僵。

“長得又好看還這麽貼心,往後我可怎麽對別人動心啊?”

“好哇你,小沒良心的,還存著紅杏出墻的心思呢!”

池野擱下筷子就來撓癢癢,林淵笑得喘不過氣來,兩人鬧成一團。

炎夏見主子們熱鬧開懷,沖著侍立的下人們招招手,彼此相視一笑,都悄悄走開了。

吃過面,外面繁星滿天,兩人並肩站在院子裏賞燈籠,炎夏過來請示是否落鎖。

林淵一問時辰,方知已是亥時初刻,便對炎夏笑道:“說著話忘了時間,你去備車子吧,家裏只怕要等心焦了。”

池野猶自戀戀不舍,林淵附在他耳邊笑道:“姨父姨母能答應咱們單獨置家置業,當真是非常難得了。咱們別得寸進尺的,還沒成親就單獨住在外面,他們再開明,也難免會覺得失落。”

“爹娘才不會生氣,見咱們這樣離不得,他們只會高興。就是你那個寶貝妹妹林瀾可厭,一回去,你又被她霸占去了,連見面都難。多住一晚吧,我叫人在花園那兒修了一個樓閣,明日早起我們去看日出。”池野環抱著林淵,貪婪地嗅著她的氣息,不願意撒手。

林淵見他說得可憐,不由得心軟,柔聲哄勸道:“傻子,你願意為我打破這些規矩枷鎖,我難道就那樣壞良心,不願意為了你遵守各種禮數,使得一家子更和睦麽?好了好了,別不高興了,我保證,以後每日都抽空陪你一會兒。”

池野見她堅持,只得答應下來:“那也好,不過我要背你一段。”

“好好兒的,腿沒傷,腳沒扭,要你背我做什麽?沒得叫人笑話我拿喬張狂。”

池野在她面前蹲下來,必定要她上來不可。林淵無法,只得慢慢伏在他的背上,他卻說道:“不是這樣的,是騎在脖子裏。”

林淵驚笑道:“別胡來吧,我多大的人了,還坐肩上。”

“怎地不行,快來,別小瞧我。”

林淵拗不過他,只得依言小心翼翼地搭坐在他的肩上,雙腿被他抱著,手探下去摸了摸他的臉頰,心疼說道:“你別逞強,不行就放我下來。”

“想要累到我,你起碼還要再長一百斤。走,我帶你去摸大門外最高的那個燈籠。”

炎夏備好車子,進來瞧見這個樣子,早笑著躲出去了。

林淵又是歡喜又是害羞,方才逛街那一幕,定然被池野瞧見了。

他就是這樣好,想盡法子彌補她所遺憾的。天底下但有她喜歡的,缺失的,他都盡數捧到她面前來。

池野在大門外左首的燈籠下站定,林淵伸手去摸,燈燭晃動,光芒落在她的眉宇間,一片溫暖明亮。

有馬兒嘚嘚而來,炎夏招呼一聲,原來是丁岱。他年歲大些,見主子恩愛,爽朗一笑。

林淵連忙下來,不好意思地撫了撫鬢角說道:“是夫人叫你來的吧?原就準備走的,叫你空跑一趟。”

“夫人見夜深了,大爺和姑娘還沒回去,放下不下,遣我來問一句平安便罷。”

池野笑道:“母親也是,這麽大人了,還拿我們當孩子看,難道還怕半道上被人牙子拐去不成?”

“我聽素心說,夫人傍晚小憩片刻,醒來便怏怏不樂,心神不定,似是做了噩夢。大爺和姑娘既是預備回去,咱們就走吧,回去打個岔,好叫夫人開解些,安心睡下。”

炎夏打起簾子笑道:“要我說,還是被大爺失蹤的事兒鬧的,存了心病。如今一時一會看不見,夫人就有些後怕。”

丁岱說道:“可不是,當娘的對孩子就是這樣,饒是兒女長到一百歲,但凡老娘活著,還是免不了牽腸掛肚。”

炎夏趕著馬車,丁岱騎馬緊隨其後,時左時右護衛著。

林淵凝眸沈思半晌,對恨不得貼在她身上的池野說道:“炎夏說得有道理,你這些日子不要總花時間在我這兒,也該多陪陪姨母。那些日子,她真的是嚇壞了,眼淚都要哭幹了。”

池野捏了捏她的耳垂道:“遵命,我的小夫人。”

街市上仍有三三兩兩的人閑逛,林淵瞧見一對父女挑著早開的木蘭花還在沿街叫賣。那女孩兒似是累極了,拽著爹爹的衣角,走起路來東倒西歪的。

“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所剩無幾了,咱們全買來,好教他父女倆早點回家歇著吧。”

池野坐起身來:“是了,我有一個天青色的花瓶,盛放白色木蘭花最是相得益彰。”

說著他便跳下車去,在父女倆的千恩萬謝裏,將剩餘的木蘭花全買了,捧給林淵。

雖到了晚間,可這木蘭花開得正好,並無頹敗之態。花朵碩大,瓣瓣潔白如玉,冷香幽幽散開,林淵極為喜歡,抱在懷裏嗅個不住。

池野伸手折下一朵,為她別在發髻上,笑道:“端端正正人如月,孜孜媚媚花如頰,花月不如人,眉眉眼眼春。”

“看你不出,一向醉心於兵書戰策的池少保,居然會在詩詞上下功夫。”林淵笑道,“嗳我忽然想到,那院裏放燈籠的兩列空地,不如就栽上幾株木蘭花吧。你若認得花兒匠更好,我們去請教人家,最好能讓院子裏一年四季都有喜歡的花開。”

池野親昵地幫她理一理發絲:“好,都依你。”

話音剛落,忽聽前面一聲尖利的呼號:“天殺的賤婦,還我夫君來!”

突如其來,兩人皆是一怔,來不及作何反應。只聽炎夏怒喝一聲,馬兒嘶鳴,驟然騰空躍起。池野回過神來,立即伸手去撈林淵,哪裏還來得及?

車身重重撞在樹上又砸落下來,天翻地覆之間,池野只覺得周身鈍痛,耳中嗡嗡作響,半晌動彈不得。

他憑著殘存的理智掙紮起來,呼喚尋找林淵,卻見不遠處一個女子躺在地上,肚腑被馬蹄踢開一個大窟窿,正在汩汩流血,顯然已經沒了命。

他渾身顫抖,牙齒咯咯作響,匍匐在地,艱難地一點一點爬過去,口裏喃喃喚著“阿淵,阿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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