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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起靈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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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起靈棚

林淵將畫卷拿起,笑著對舞陽公主說道:“公主請看,我的畫技還算上得了臺面吧?”

舞陽公主一眼看出,畫面上站在皇上鑾駕旁邊的那位侍衛,就是池野,在她的筆下,英姿勃發,俊美無儔。

她與林瀾面面相覷,小心說道:“真不錯,栩栩如生,仿佛能看見當日送別的情形。”

林淵含笑說道:“那我便照著這幅畫來打樣了。”

林瀾伸手擋住她的去路:“姐姐,你難過就哭一哭吧,別這麽忍著,悶壞了身子。”

“難過什麽?他會回來的。”林淵面色平靜,接過竹青端來的刻刀,拿著一塊花梨木細細打量紋路。

大長公主沖著舞陽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再說。幾個人悄悄走出來,留林淵與木頭為伴。

她們才一離開,林淵便停下了。

她立在窗前,瞧著外面在寒風中簌簌顫動的幹枯枝丫發呆。好好的人兒,會憑空消失掉,她是不信的。

早起就聽見宮裏到處在傳,沈老將軍的信裏,夾著池野隨身佩戴的一塊玉佩。太子一見,在朝堂上失態痛哭,可見池少保是兇多吉少的了。

林淵起先聽到池野失蹤,只覺得魂魄都去了大半,茫然徘徊之時聽到這些流言,反而讓她漸漸定下心來。

那塊玉佩,是她親手給池野戴上去的,他決不會輕易摘下。

退一萬步,若是他真有三長兩短,人在玉佩在。被帶回來的,就不止這一塊玉佩。

林淵不能不懷疑人心幽暗,所謂失蹤一說,只怕是鳥盡弓藏。大獲全勝,太子的顏面有了,池野回不來,太子的煩惱亦煙消雲散了。

這塊玉佩,說不定就是他留下的暗號。她反反覆覆推敲想法,愈發堅定。

太子下令,不惜一切力量尋找池野,林淵嘴角浮起一個嘲弄的微笑。他若是不找,只怕若魚還安全些。

想到這兒,她剛平覆的心情又七上八下起來。若是打退了敵人,最終倒在效忠的人手裏,那可真是天大的諷刺。

有人在廊下說話:“林姑娘在做什麽?”

正是太子的聲音。

“回殿下,林姑娘此時正在忙著做木雕。”小丫頭答道。

林淵調整好表情,靜靜地坐在桌子旁,垂首鉆研木料,聽到腳步聲也沒有擡頭。

太子輕輕地走到她身邊,先拿起那幅畫端詳片刻。

林淵餘光能瞧見他的手指猛地攥緊了,想來是在畫上看到了池野。

過了一會兒,聽到太子低低的啜泣聲,林淵抿著嘴唇看了看他:“殿下這是怎麽?”

太子垂淚,從懷裏掏出一枚玉佩,還有一封信來,哽咽說道:“我真料不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從五歲就跟我形影不離,倘若真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如何接受!”

林淵不帶一絲情緒地直視他,眼神坦蕩,清澈見底。太子撇過臉去,只管流淚。

“我聽聞殿下已經命人不惜一切代價要尋他回來,您有這樣的決心,他定然能夠平安歸來,又何必悲觀哭泣?”

“阿淵,我知道你很難過,你怨我恨我,認為是我有意將若魚派出去打仗的。我與他之間的感情,非尋常人可比,我知道他從小的志向,若將他一直留在我身邊,他心裏始終是有遺憾的……”

林淵自覺屬於很能拿捏人情世故的了,此刻面對太子的淚眼,還有看似剖心剖肺的話語,她實在辨不清楚幾分真幾分假。

與趙無咎聯手鼓動郭粿勸皇上禦駕親征的是他,擁有監國之權,暗自竊喜的是他,聽到皇上病重流淚的是他……

眼淚,或許也是帝王心術的重要一環。

可是自從知曉那個秘密,太子的眼淚,在她心裏再也不能激起一絲漣漪。

她只覺得疲累,淡淡說道:“殿下言重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國家有難之時,誰都應該站出來。殿下若無事,便請回吧,我有些乏了。”

太子還欲說什麽,此時大長公主回來了,見太子面有淚痕,便說道:“太子整日操勞國事已是辛苦,憂慮傷身,定要註意保養才是。皇上乃天佑之人,池少保更是難得良臣,吉人福相,定會平安無事的。”

太子連連稱是。

大長公主又道:“太子來得正好,我恰有句話與你商量。戰事既已結束,我也就該回去了,方才去太後那裏辭過了。”

太子挽留道:“姑祖母何必著急,我此時正是六神無主,您住在宮裏,我也好有個定盤星,心裏踏實些。便是要回,等父皇回來再走不遲。”

“殿下的心意我都知道,只是一則人老了,愛圖個清凈。許久不回去,也有些惦記。再者宮中朝中,我幫不上忙,反而勞你們牽掛,真過意不去。這比不得當初我在朱波,萬兒八千裏遠,說見就能見的。”

太子見她去意已決,便不再挽留。

大長公主又說道:“難為了林姑娘,年紀輕輕的,陪我這老婆子這樣久。沒有外人,我有話就直說了。皇上一回來,你們的終身也該定了。她住在宮裏不成個理兒,不若先回池家去,一來暖暖池家人的心,再者免了多少閑言碎語,三者,外面到底熱鬧些,趁著大禮之前多逛逛。”

太子臉上浮現出柔情來,點點頭:“姑祖母說的極是,我原也是如此想的。”

待他走之後,大長公主悄聲說道:“真沒有料想到,太子竟然會答應得如此痛快,我原想著,他會找一堆借口來留住咱們。”

林淵搖搖頭,冷笑道:“大約他是斷定,若魚是回不來了的。”

池非夫婦得知林淵回來,早早在門外等著,彼此淚眼相見。在宮中壓抑許久的難過再也忍不住,林淵抱著陶夫人聲淚俱下。

痛痛快快哭了一場,總算平靜下來,反覺神思清明。她四周一望,不見池柳,連忙問起。

陶夫人說道:“那日聽說要攜子女同去吊唁,我們就有些疑惑,只是未多想。聽你說了,我便連忙去找你二姐姐,見她被一個丫頭引著往內院裏走。我追上去細問才知道,那丫頭居然說你在屋裏等著與她說幾句要緊話,你瞧這不是漫天撒謊麽?氣得我拽了你二姐姐就走,若不是顧及太子在場,我真恨不得給她兩個耳刮子。”

“回來後,我們左思右想,將她送去了孫仙姑那裏。她到底是皇室宗親,又德高望重。趙無咎便是要撒野,也得看看門頭。”

“這是極妥當的,若魚回來之前,就讓二姐姐先待在城陽王府。”林淵道。

一提到池野,陶夫人又墜下淚來。

池非見狀,連忙將話題扯開:“淵兒,你究竟為什麽,讓我們將你二姐姐送走呢?”

林淵見門窗都掩緊了,這才湊近他們,低聲將中秋夜所聽見的盡數說出。

陶夫人瞠目結舌:“老天,天底下真有這樣沒有天理良心的人!”

池非嘆道:“從前若魚總是埋怨我們心思單純,將人看得太好,我還不服。如今方知,我真算是白活一世,到這個年紀,各樣各色的人都見得多了,卻還是料不到,人心竟然有這樣黑暗醜陋。好孩子,幸而你細心留神,若不然,咱們這個家只怕已經散了。”

林淵取出那塊玉佩說道:“這是若魚離家時,我親手給他戴上的。不知怎麽到了沈老將軍手裏,叫我好生懷疑。”

池非托著玉佩凝神,半晌說道:“正是蹊蹺。若魚真有了不好,正是太子求之不得的,直接讓淵兒死心。眼下看來,人定然是平安無事的。丟下這枚玉佩,也許是想給人制造他出事的假象?”

“亦有可能,是他想給咱們知道,他好好地活著。我現下最大的擔心是,太子命一隊人留下專為搜尋若魚,倘若……”林淵忽然打了個寒噤,說不下去了。

陶夫人的身子晃了兩晃,急切說道:“好孩子,眼下我真有些六神無主了,你說,咱們該做些什麽呢?”

三人一直商量至夜深,仍是毫無頭緒。只好等皇上鑾駕回京,看看情況再想對策。

因皇上病情加重,在路上時行時停,一直到臘月二十,才行至京城。

而奉命尋找池野之人,亦回來覆命,說於山崖邊緣找到了一只靴子和一頂兜鍪,經相熟的將士辨認,正是池野之物。山崖之下,有累累白骨,已經無法辨認。

寒冬臘月,失蹤月餘,便是不死也要去了半條命。加之有貼身物事送回,種種跡象,都是不祥之兆。這一次,連池非夫婦都撐不住了,不得不相信,兒子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許多親友聽聞,前來安慰,池家日日夜夜哭聲不斷,聽得人心淒楚。

到了臘月二十六這一日,別人家都在歡歡喜喜預備迎新年了,池家卻搭起了靈棚,黑白二色,在一眾喜色裏顯得那樣紮眼。

林淵每日該做什麽就做什麽,有人罵她冷血,亦有人誇她沈穩,她皆是一笑置之。她只是不信,池野會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

直到陶夫人將池野素日常穿的衣物放進棺材時,她終於忍不住上前搶過來護在懷裏,眾人想要相勸時,卻見她紅了眼,歇斯底裏地將靈堂擺放的燈燭杯盞全都砸了。

“他沒有死!不許你們空口白牙詛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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