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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圖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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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圖真心

孫仙姑平靜地看著池野,等著他說下去。

“長寧郡主與我說,有意與我池家聯姻,並非她的主張,也非城陽王所願,而是孫仙姑您的意思。您曾數次在郡主面前提及,我池家家風很不壞,父母和睦,兄弟姐妹友愛。這樣人家出來的孩子,縱無十分情意,亦不會薄待於她。”

孫仙姑點點頭坦然道:“確有此事。郡主早年喪母,婚姻大事無女眷可以相商,便將苦惱訴與我聽。我常年在京城行走,頗知令尊令堂名聲,故而向她力薦。我想,這無論如何算不上得罪人的事,要你來興師問罪吧?”

池野微微笑道:“如此,我先替家父家母謝過仙姑美意。只是,我與郡主之間,並無男女情意。”

“少不得說句討人嫌的話,我也是紅塵裏摸爬滾打過來的人。男女之間年輕時那點子轟轟烈烈,婚後兩年的瑣碎足以將其踐踏成泥,相看兩厭,最是靠不住的。談婚論嫁時所應註重的,乃是幾十年如一日的家風和品行。”

池野笑著坐下來:“這話我也信。可是大凡走進婚姻,總要圖一樣的。有人圖錢財權勢,有人圖家風人品,而我所圖,唯有真心。哪怕婚後果如你們過來人所說,會有變數,我亦不懼。如此一來,我與郡主,可以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孫仙姑淡淡一笑:“我不過一句好意的話,並非強求於誰。既是如此,那就祝池公子和長寧郡主求仁得仁,各得所需。我身有要事,不便奉陪,你們請自便吧。”

池野向前一步攔住她的去路,說道:“城陽王府內有一間屋子,掛滿了已故王妃的畫像,據說皆是城陽王親手所繪。孫仙姑與長寧郡主來往不可謂不密,不知可否進去過?”

孫仙姑勃然變色,怒道:“好你個池少保,我乃世外閑人。你啰裏啰嗦一大堆,究竟是何用意?”

池野好脾氣說道:“孫仙姑請息怒。”

他打開隨身的一個包袱,拿出一幅畫卷慢慢鋪開,上面盡是厚重的灰塵和蛛絲網。他拿起帕子拂拭,底下漸漸露出一個年輕貌美的婦人來,懷裏抱著個穿肚兜的嬰兒,笑得溫慈。

孫仙姑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池野覷著她的神色,緩緩說道:“長寧郡主說,她娘親故去後,父親再也沒有笑臉,整日就將自己所在那間掛滿了已故王妃畫像的房間裏,郁郁寡歡。且明令禁止孩子們進去,生怕弄汙糟了。當日城陽王不在府內,我便提出不情之請,想要瞻仰王妃生前儀容。沒想到的是……”

“房鎖居然已經生銹,費力打開門後,映入眼簾,不是王妃當年的一舉一動音容笑貌,而是滿屋子的蜘蛛網和厚重的灰塵。”

“城陽王已許久不曾去看過王妃,長寧郡主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痛哭不已。將畫卷全部取下,收回自己房裏。”

孫仙姑側身看向山下,神情淡然又落寞,輕輕一笑:“時間自有力量,天大的悲傷也能給你抹平了。斯人已逝,活著的人若是一味沈浸在悲傷裏不能自拔,那是傻子。”

“仙姑所言極是,時間自有力量,會讓許多東西漸漸浮出水面,卻也同樣會讓真相沈寂,再也無人記得。”

池野侃侃而談,“此次城陽王留宿佛光寺受傷,天家極力遮羞,朝野望風而動,眾口一詞唾罵佛光寺窩藏歹人。而城陽王,則以悼念亡妻不幸遇刺的名頭,博得一大片的憐憫與同情。道家講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可我卻只見惡人逍遙,受害者反而只能掩蓋面目,承受生離之苦,這又作何解釋,晚輩實在不解……”

孫仙姑冷冷說道:“你貴為太子少保,想要得見天顏乃是舉手之事。既然知道內情,去皇上面前訴說便罷,跟我一個出家人說,那是白費力氣。”

池野拱手道:“我便是嫉惡如仇,也得當事人願意報此仇恨。孫仙姑……城陽王妃,您的女兒長寧郡主撫摸此畫像時,哭問道,若您知這人世如此艱難,還願意帶她來這一遭嗎?”

孫仙姑苦笑一聲,有淚垂下,半晌做不得聲,良久才問道:“你如何發現端倪的?”

“是仙姑的愛女之心洩了秘密。”

池野誠懇說道,“長寧郡主好意將牡丹養神丸分與我母親,我母親過意不去,便問起方子來。郡主說十分繁瑣難得,人參用的是幾十年的野山參。她偏愛荷葉清香,可女子本就體寒怯弱,再用荷葉入藥,寒上加寒,於是親戚將丸藥制成時就放入荷花苞裏,吸取荷香卻摒棄了藥性。願意為別人這樣費神費力的,我猜,除了熱戀之中的男女和難得知己,這天下唯有父母肯如此了。”

“再者,賣藥者,誰不希望名聲傳出去,多多進財?可郡主只推脫是親戚所作,必然是賣者不肯聲張,隱姓埋名,這不是很奇怪麽?除此之外還有幾處巧合,恰好串在了一起,前後一想,也就不難明白。”

孫仙姑輕輕地摸了摸上面的小嬰兒,滿眼憐愛,說道:“你與我說這些,無非就是想勸退長寧郡主聯姻的想法,以求與林姑娘成親。可她清清楚楚告訴我,她與你的婚約並不作數,你所渴求的真心,只怕得不到了。”

池野臉色並無波動:“我只求無愧於心罷了。仙姑,此事只有我知,你知,我父母和郡主那裏,我都以話掩飾過去。認與不認,何時認,全在你。”

孫仙姑正要說話時,太子和林淵並肩走了過來。她連忙收起畫像,拭去眼淚,背朝著他們說道:“說完了,你們就請便吧。林姑娘若要下山也可以,我清靜慣了的人,禁不住你們這樣喧鬧。”

林淵連忙恭謹說道:“仙姑,我已經與殿下說好,若非要事,不能再來擾仙姑清修。我願意遵照承諾留下來寫醫書,這件事我樂在其中,要有始有終。”

池野看了看林淵,溫聲說道:“該當如此。你做木雕的那套東西我也給你帶來了,山上良木眾多,你或許有新靈感,期待你的大作。”

林淵這才瞧見他身後放著一個大木箱子,倒是一喜,連聲道謝。

到馬車上時,太子往山上一望,笑道:“而今我才知魏爍的心情,牽掛一個人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

池野岔開話題道:“二殿下與海棠姑娘的事,是怎麽打算的?”

太子嘆口氣:“依我的意思,做個妾侍也罷了。偏是他一根筋兒,執意除了海棠外誰也不要,這樣寒素的姑娘,連個正經出身都沒有,鬧著給她正室的位份,換我也決計不能答應他。皇室兒女,既享榮華富貴,必承其重任,一眾功臣們都伸長脖子等著聯姻穩固地位呢,如何跟人家交代?”

池野想到林淵身上去,這傻姑娘,雖然有兩分心眼,卻是個實打實的善心人。將來便是以池家養女名分,也頂多換一個勉強自保的位份,到那時困在咫尺天地裏,便是她不爭不搶,可混水裏誰能獨善其身,還談什麽人生樂事?

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若是她真心愛慕太子也罷了,甘願犧牲,那是沒什麽好說的。若非如此,決不能讓她走到那一步。

太子又揶揄道:“你這個人,毀了與林姑娘的婚約,不願意尚公主,亦不願意娶郡主,心裏到底怎麽打算的,難道真準備孤獨終老不成?你若有心儀之人,盡管說出來,便是九天玄女,我也想法子為你求到。”

池野默然半晌說道:“待殿下大事成時,再說我的事吧。”

太子聞言倒是一嘆:“說的也是。現下父皇依舊深信郭粿和妙元,城陽王之事關乎皇家顏面,只能盡力遮羞,抓一些無關緊要的替罪羊罷了。真也對林姑娘不住,堂堂一國太子,連為她報仇的能力都沒有。”

“殿下身為一國儲君,掣肘太多,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何必自責太過?”

太子點點頭:“你昨兒說,查到妙元有兩個孩子,此話當真?”

“還不十分確定,殿下且回宮去,我再去查證一番。”

*

孫仙姑嚷著頭疼去睡下了。

林淵將箱子拖回房內打開看時,果見木雕工具一應俱全,另一邊則裝滿了京城的蜜餞幹果,都是她素日愛吃的。

另有一封長信,足有七八頁之厚,筆墨顏色深淺有異,似乎不是同一天寫就的。甚至也沒有遵守信箋格式,如日錄一般,閑閑散散記著每日所見所聞,說與她聽。

“你院落西側落巢一窩新燕,時時乍起逗弄驚鳥鈴,觀之有趣。”

“池漾池詠十分惦念你,日日放學回來必先問林姐姐歸否,冬瓜糖和柚子糖,乃他們所贈,敬請笑納。”

“公主之托,我已明白回話,信物業已送回,可心安矣。”

“山上夜間清冷,你身邊無人照應,讀書時記得加衣。”

“道觀清素,不敢買葷油之物,只買了各色蜜餞幹果可供消遣。”

“我已在宮中托付可信賴之人,尋找妹妹並加以照拂。至於相救良策,眼下還未有好辦法,需待時機,請你原宥。”

……

林淵手執信紙,不覺已是淚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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