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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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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價

賀山走進洗手間,緊繃的背瞬間塌下來。洗了把手,隨便進了個隔間,鎖門,坐馬桶蓋子上,煩躁地低頭看自己。

真是要死,這還帶著客戶看家電呢。

賀山攥著自己,總覺得自己還坐在離家的三輪車上。山路太爛,汽車開不進去,賀山鉆上進縣城的三輪車。

一路晃,要是吃了飯指定得把胃裏的東西全晃出來。晃著胃裏的酸水直冒,骨頭架子都要散架。

走得早,父母都還沒醒,幾乎是趁著他們剛睡著的時間走的。

去縣城得兩小時,兩點鐘走,到了縣城就四點。過不了多久母親就會起床煮飯。

賀山只覺得大腦一陣陣的浪湧過,仰頭看天花板,燈光刺得他瞇眼。

留了封信在桌上,也不算是信,就幾個字,都是母親認識的,起床就能看見。三輪車搖了兩小時後到縣城,買了最早的一班車走。

騰了只手撐旁邊臺子上,臺面冰得他蜷了下手指。馬桶靠背硌得他脊背發疼,這點感覺很快就微弱了。

離家最後一個看見的人是李既歡,她站在田埂上朝自己揮手,但沒說什麽。

夜色沈沈,所有人的臉都看不清。就看見她一個剪影,融進夜色裏,揮到最後也不揮了,站原地一動不動。

一米六一個人逐漸變得螞蟻大小,翻了個山坡什麽也看不見,像刀砍似的,一下就把自己能看見的最後同家鄉的聯系砍斷。

那個人的臉逐漸變了個樣子——“我說你是我哥他們還真信了。你之前沒帶人來過?”

壓低的呼吸聲在小隔間裏打著轉,賀山眼前是自己在班車上看見的日出。

一瞬間就亮了,怎麽記得那天亮得沒那麽快。再一想,頭皮一麻,整個連人帶胃不知深淺地搖晃。

收拾好後再出來,梁樹已經看好了幾款。站小江旁邊,煞有介事地聽她介紹。見賀山出來,對他揮手:“這邊,哥。”

叫得親熱,好像他倆真是兄弟似的。

賀山硬著頭皮走前去,腦子裏忍不住想剛才洗手間裏自己腦子裏一晃而過梁樹的臉,太詭異了。

連帶著現在看他穿著人模人樣站自己跟前也覺得別扭。

梁樹表情沒什麽奇怪的,剛才他應該沒看見。想到這個,賀山心裏勉強好受了些。

“選好了麽?”賀山盡量自然地問。

“看中了幾款,你來參考參考。”

梁樹剛說完,小江立馬就指出了他剛才覺得不錯的那幾款。造型好看,功能實用,就是價格不太美麗。

賀山心裏點頭,這小子有點眼光,就是價格——看了梁樹一眼,後者朝他擠眉弄眼。

鑒於剛才做那事的時候沒來由想到他,賀山總覺得心裏有種莫名愧疚感,連帶著砍價的勁頭都猛漲。

選好了最終的三款後,倆人跟小江面對面坐,開始商量價格。

賀山這人確實有兩把刷子,從工程技術講到朋友介紹,再講到就是看中了這個品牌,最後欲拒還迎地假裝要走,成功讓小江主動開口降價。

套路很老,但是很管用。一萬二讓他給砍到了九千,迎著小江欲哭無淚的表情,兩人愉快地付了款。

梁樹難以置信地看了眼賬單,確實是九千。價格低了,連帶著賀山的形象都高大了許多。

人不可貌相,看著這人張嘴說不出個什麽來,實際上說得人專業的銷售員都接不了話。

“這幾臺之後還是你來給我裝麽?”梁樹偷偷湊近了問。

“嗯。”賀山屏氣。

“哪天裝啊?”

“後天吧,我早點來,盡量上午給你裝完,下午還有別的活。”賀山偏開了點頭,拿出手機看了眼備忘錄。

梁樹想到他穿著工作服外套在別人家窗戶邊翻來翻去的情景。

“行,幾點到?”

“七點半,行麽?”賀山擡眸。

七點半,這也太早了。其實要起也起得來,就是睡懶覺成習慣了,一下改不過來,心裏總有點憋悶。但看賀山認真的那樣子,梁樹不好意思拒絕。

這人到底早上幾點開始工作,太可怕了。梁樹忽然想起之前看他朋友圈,有一條收工的朋友圈是淩晨一點發的。

自己睡得晚,但起得也晚。賀山這作息,看著都讓人頭皮發麻。

“行吧,你要是敲門沒反應,給我打微信電話,這個我一定能聽見。”

“嗯。走吧。”賀山點頭,沒多說什麽。

“送你回家?”梁樹手揣兜裏,摸了摸車鑰匙。

“行,謝謝。”賀山跟在梁樹後面走。

梁樹覺得自己這句“送你回家”說得特暧昧。

偶像劇裏不就這麽演的麽,約會結束後男主對女主說送你回家,送到家門口老半天不上樓,還得站樓下摟摟抱抱一會兒。

到最後要分別了,女主來一句“要不要上去喝杯水”,倆人又手牽手一起上樓。

接著就是些限制級的場面。

這情節還是以前豐姝綰愛看,梁樹坐一旁搭著看了兩眼。小時候看這些沒什麽感覺,只覺得兩人都是同樣的蠢。

要上樓不早上,還得站樓下吹老半天冷風再上。

豐姝綰看得興致勃勃,他也不好講些喪氣話,興致缺缺地溜去一旁打游戲。

從小耳濡目染了偶像劇,長大後倒也沒什麽影響。

初高中抓早戀抓得嚴,梁樹到辦公室交作業的時候碰見過。倆人雙雙低頭站班主任面前,班主任靠凳子上,恨鐵不成鋼地讓兩人保證不再犯。

通常是班主任面前答應得好好的,背地裏只是更隱蔽了。

梁樹從來沒對班上哪個女同學有感覺,有時候看著辦公室進進出出的男女,想著要是豐姝綰問起,自己一定驕傲地說沒有喜歡的女生。

但豐姝綰從來沒問過,這種幻想中的驕傲神態逐漸也被淡忘了。

梁樹拐了個彎,到了之前接賀山上車的地方。靠在路邊,賀山手搭在車門內把手上,轉頭對梁樹說了句“謝謝”,打開車門,起身就要走。

“欸,”梁樹嘴比腦子快,賀山停住動作轉頭,“你晚上有事嗎?”

“沒有,也不早了,回去煮了飯就看會電視,休息一會兒。”賀山如實回答。

梁樹這時候倒有點希望賀山像女主角一樣邀請自己上樓去看看,但他回過神來卻發現不可能。

兩個男的,又沒有什麽圖謀不軌,還剛認識,連朋友都算不上,邀上去幹嘛啊。

梁樹硬著頭皮開口:“晚上請你吃飯唄,說好的。”

賀山腦子裏狂轉,以為他看見了什麽,聽見這話,肩膀的肌肉才松懈下來:“不麻煩了,我上去炒兩個菜就吃,方便。”

算是意料之中的拒絕,梁樹試探著挑挑眉:“女朋友在家等著呢?”

“沒有,一個人住。”賀山擺頭笑笑,半條腿跨下了車。

“哦,那行吧,今天好好休息,改天再約。”梁樹沒再多挽留,人都拒絕了,總不好死皮賴臉地貼上去。

他看著賀山上樓。這是棟老小區,政府規劃著這個月底就要拆,離著月底還有一星期,賀山還住裏面沒搬出來倒是讓人有點意外。

換句話說,這算得上是這一片區裏的唯一一棟老校區,拆了有新的住房補償。樓裏人基本都走完了,晚上沒幾家人開燈。

梁樹在為數不多開燈的人家裏找賀山,三樓右邊有一家開燈了,估摸著賀山上樓的時間應該是那家。

瞇眼看了會,窗戶邊根本看不見人影。但他好像能聽見屋裏乒乒乓乓炒菜的聲音,油滋兒地響,煙氣兒從窗戶縫裏往外鉆。

過著悠閑日子的拆二代,說不定找個工作也只是因為喜歡。要是不為生計所迫,誰樂意起早貪黑地工作。

就是不知道他這一搬會搬哪去。

梁樹忍不住笑,這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搖上車窗,放手剎,掛擋,轟油門,一氣兒開走了。

躺床上的時候賀山才覺得自己真活過來了。早上七點起床,七點半上工,幹完活中午跟狗攆似的跑家裏來炒菜吃了飯,洗了碗忙不接地沖了個澡,這才舒服了,覺得自己又能重新見人。

出門的時候在衣櫃裏僅存的四五件換洗衣服裏簡單挑選了下,套上就走。

趕到樓下是兩點二十五,早了五分鐘,梁樹還沒到。

做什麽事都早五分鐘是賀山的習慣。跑得太急,頭發都沒來得及吹。好在胡亂抹了兩把,這天氣在馬路邊站兩三分鐘估計也幹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梁樹從哪個方向來。兩點二十九,看見那車的時候,賀山還不太確定,想著招手試試,又把手放下了,換為給梁樹發了條消息。

車窗降下,果然是他。

房間裏老舊的空調轉得費勁,開了可能起一個心理作用,轉老半天也沒能比外面涼快多少。

鋪了涼席,睡一會就發燙。賀山睡覺不蓋被子,煩躁地扭來扭去。

睡著了出汗,早上醒了脖子肩膀後背黏糊糊濕漉漉,跟麥芽糖粘住似的,一抹一手油膩子。受不了,早上起來還得沖一次涼。

晚上沖一次涼,早上沖一次涼,有時候中午還得再來一次。

賀山覺得自己幹脆把床搬廁所裏,床中對著花灑擺,就著花灑的水邊淋邊睡一晚上。

賀山摸自己的脖子,有點要出汗的跡象。涼水沖完澡管不了多久,只能趁著還沒太熱趕緊睡著,不然今晚夠嗆。

過兩天還得搬家,東西沒多少,就是還沒找好地方,不知道搬哪去。明早一早就得上工,又是一天滿活兒,晚上得抓緊時間收收東西。

順著脖子摸到肚子,再往下,賀山小腹一緊,沒來由地想到白天發生的事,一股煩躁和懊惱直沖腦門,打得他暈頭轉向。

又忙又亂,真覺得自己像無頭蒼蠅,費勁地撞來撞去滿地找頭。我頭呢,我頭呢。賀山把自己重重地摔床上,木板間發出摩擦的咯吱聲。

得趕緊睡著,多醒一秒都是浪費時間。

賀山呈大字攤在床上,緊閉著眼,腦中的畫面卻一刻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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