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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流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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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流星雨

離開孟家以後, 周聿白去了電影院。

去年國慶節玩的雪景地已經正式運營成橫店,夏季不少劇組都在如火如荼的拍攝。周圍的那家電影院因為橫店的原因,周邊建起了護欄,顧客越來越少, 不到一年工夫, 由原來紅火生意變成現在的門客雕零, 快要倒閉。老板是個中年男人,穿著老頭白背心兒, 打著蒲扇,站在一輛貨車門口吆喝, 指使工人搬設備小心點。

“老板。”周聿白走過去。

男人打著哈欠, 身上汗津津的, 懶懶道:“歇業了歇業了, 影院搬到市中心的國際商城, 去那兒看。”

“設備全搬走了?”他問。

“搬的差不多, 看不了。”

周聿白淡聲說:“只要一臺投影設備,一間觀影室,”看著老板不耐煩的神色漸漸轉為疑惑, 他從兜裏拿出一張卡, “今晚我包場,你所有的損失在卡裏過, 不限額。”

老板嘴巴張的比鴨梨大,這是碰著財神爺了,彎腰往裏帶人:“有有有, 最裏間還沒搬, 設備座椅空調一應俱全!您要是需要,我給您備些水果點心!”

“不用, 我沒喊你別進來。”周聿白二話不說關上門,砰的一聲,隔絕了外面的燥熱和喧囂。

影院燈光大亮,電影偏頭前奏響起,宿命感拉滿的英文哼唱回蕩在整間觀影室。

周聿白坐在第三排,黑白分明的瞳孔,凝視在屏幕上。

每一幀都看著,一直看到電影結束。結尾曲播放著,屏幕光影變幻,直到最後以黑屏結尾,一行字漸漸顯現。

世界,存在即合理。

——致每一個既是在看電影又是在看自己的你。

_

大學的日子比起高中輕松許多,短短兩月過去,歲淮從一個人生地不熟去哪兒都得問路的新生,成功的適應了大學生活。這兩個月來,歲淮摸清了大學的入門套路,比如網上常常說的大學生早八點名,比如新生軍訓那會兒中午買飯的隊排的比命長,總的來說,大學生活確實比高中豐富得多,不過歲淮沒參加社團,她找了個家教的兼職,每周四學校公休那會兒去小區給初中生補課,一節課一百五,薪資很可觀。

其餘的時間,歲淮一般都在寢室窩著看劇,要麽就去學校設備庫借設備拍攝。她當時報考這所大學的第一志願專業是金融,不過師大金融是王牌專業,分極高,歲淮被刷了,去了第二個志願——網絡新媒體。這個專業說忙也忙,說閑也閑,開學那會兒聽學姐說大一大二課比較多,而且理論和實踐都要兼顧,理論課主要是學習一些新聞學、傳播學、攝影類課程,實踐課就多了,各種專業剪輯、音頻、制圖軟件都得學。

除了這些,唯一最特別的是,每周四全校公休的日子,都會有一個人在校門口等她。

程清池被南洋大學錄取,就在師大過去的江濱路,兩所學校距離很近。每周四下午,程清池都會送她去小區,等她兼職完又送她回來,漸漸的,兩人關系近了很多。

歲淮也認識了程清池不為人知的許多面。

比如這人其實看著清冷,但愛吃甜食,打網游下棋很厲害,但害怕看鬼片和僵屍片。有一回,歲淮興致來了約他一起去看鬼片,她看的嘻嘻哈哈,程清池全程僵著身子一動不動,直到觀影結束歲淮才看出他的不對勁,“程清池你怎麽了,不舒服?”

“沒有,”他起身往外走,“出去吧。”

“你手機沒拿。”歲淮把他手機遞過去,無意碰到他的手,一片冰涼,她一楞,後知後覺地噗呲一聲笑出來,“……你不會是害怕看鬼片吧?”

他低睫,彎了彎唇:“抱歉,我這類影片看的少,有些不習慣。”

“嘴硬!你就是怕!”

程清池被她鬧得笑了,“是,我怕。”

“哈哈哈哈膽小鬼呀。”

這天周四下午公休,歲淮換

好衣服和鞋子出門,室友閆晶晶和林曉正好買了午飯回來,看她出去,打招呼:“歲淮去家教了呀?”

“嗯,你倆吃的什麽啊?”

“新疆米粉!幹炒黃牛肉!爆辣!”

歲淮給她豎了一個大拇指,“敬佩,晚上回來看看你倆的胃是不是還健在。我走啦,回來給你們帶奶茶,絲絨拿鐵怎麽樣?”

“女人我愛死你了!”閆晶晶和林曉忽然笑意一僵,透過歲淮看向剛從寢室浴室出來的楊菁。

楊菁沒什麽表情,聽到她們說話也懶得搭理,從開學第一天就是這樣的態度。一開始閆晶晶、歲淮、林曉三個人有意去跟她聊天,畢竟一個寢室住四年,關系能和諧就和諧一點,但是奈何人家不領情啊,說十句答應一個字就不錯了,軍訓那會兒更是仗著家世好,自己是錢多的大小姐,陰陽怪氣地嘲笑她們仨用low牌的防曬霜,當時就給閆晶晶和林曉氣的夠嗆,還是歲淮勸了勸,不然真得吵起來。但離譜的是,三個人中楊菁最看不慣的反而還是歲淮,說不上來原因,就是放在明面兒上的討厭,久而久之,歲淮也不去找不痛快了,閆晶晶和林曉更不想理她。

楊菁把手機啪一聲摔桌上:“吵死了,洗個澡都洗不安生,奶茶有什麽好喝的,小恩小惠,沒見過世面……”

閆晶晶是個脾氣爆的,把新疆米粉摔桌上:“那也比某些人好,天天陰陽怪氣,怪不得面相長得就尖酸刻薄。”

楊菁白了她一眼,拿著換洗下來的衣服出門,瞥到歲淮,冷著臉撞了下她,嘴裏還要冠冕堂皇一句:“不好意思。”

歲淮:“……”

林曉罵了句“真服了”,嘆氣:“歲歲,你在仔細想想,你有沒有得罪過她?她真的好奇怪,特別看不慣你!”

歲淮仔細想了又想,還是搖頭。

她跟楊菁以前根本就不認識,一個在安懷,一個是南洋本地人,何來交集。

楊菁總是這樣,歲淮沒放心上,從寢室後面的偏門出來,去了學生街,再走個十米路,過紅綠燈,就能看見一整條美食和電玩街。南洋市是典型的海邊城市,水果種類多,也比安懷市的甜,這邊海鮮也多,每家燒烤店前排一摞的海鮮,便宜實惠,歲淮開學那會兒和兩個室友吃了整整一星期,後來流鼻血了,才停止胡吃海喝。

街角有一家小型圖書館。

程清池一般都在那兒等她。

歲淮去了一層閱覽室,看向中間靠窗的位置,程清池就坐在那裏。桌上擺著一臺筆記本電腦,他時不時移動鼠標,大部分時間都在輕敲鍵盤,手邊是一本很厚但已經學到末尾的編程書。

中午時間圖書館裏沒人,但歲淮還是放輕腳步,輕喊:“程清池。”

他停止敲擊鍵盤,不經意地關掉軟件切換回桌面,看她:“你來了。”

歲淮剛要落座,程清池先一步輕拉開了身邊的椅子,沒說話,靜靜地望著她。她坐也可以,不坐也行,他會繼續把椅子重新整理回原樣,全程沒有一句多話。

他這個人一直都這樣,禮貌,紳士。

所以歲淮受不了顧遠那樣的強追猛攻,會讓她覺得被控制,很壓抑,時時刻刻都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下。但她能接受程清池這樣溫和淺淡的追求方式,比起追求,更多的像是朋友之間的正常相處。

歲淮坐在他旁邊的椅子,方便說話。

“又在學編程啊,你好厲害,才開學兩個月不到你都學完了。”她看著那本python書嘖嘖驚嘆。

“還好。”

“你上次加入的社團怎麽樣?”

“跟學長們一起參加了一個比賽,獎金不錯。”

“多少?”歲淮聽到錢眼睛就放光。

程清池說了個數目。

歲淮:“牛啊!”

她笑:“要是贏了請我吃大餐!”

程清池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好。”

出了圖書館,沒了冷空氣,室外的熱浪近乎包裹住身體,沒幾分鐘就開始出汗,歲淮又是最愛出汗的體質,額頭汗津津的。她拿手扇風,一股更大的風從脖頸後吹過來,她回頭。

程清池舉著一個小風扇朝她吹。

氣質清冷的男人,面色淡淡,穿得也是偏內斂那掛,手上舉著超粉超少女心的小風扇,這畫面要多違有多違和。

歲淮撲哧一聲笑出來:“你什麽時候買的小風扇,還這麽粉!”

“室友推薦的,”他伸過去,“隨身攜帶。”

“你室友好過分啊,他一定是坑你的,誰家好人給男孩子推薦粉紅少女心款。”她笑得不行。

“不是,”程清池解釋,“我說,是買給追求的女生。”

歲淮唇角的笑意僵了下,眨眨眼,有些躲閃,輕咳幾聲,低低地說:“……這樣啊。”

“我沒事兒的,你別亂花錢啦。這個能退掉嗎?”

程清池搖頭。

歲淮看標簽特別新,一看就是最近幾天才買的,她急了:“一般都有七天無理由退貨的,怎麽不能退,你把手機給我,我來跟那個商家聊!”

他淡淡道:“買給你的,我不想退。”

歲淮閉上嘴,沒法兒接了。

她在腦子裏跑火車,又發現了程清池一個點——他真的好!直!球!

歲淮吶吶說:“……那我把錢轉你好嗎?”

程清池看著她:“換個方式吧。”

“嗯?”

“你也給我買一個。”

歲淮看程清池額前被打濕的頭發,點頭:“好。”

歲淮兼職的小區在隔壁兩條街,不遠,不用坐地鐵直接乘公交。4路公交一來,兩人上了車,坐在靠後的位置,冷空氣吹過來消去酷熱的暑意。

到了小區門口,兩人下車。

歲淮去小區兼職,程清池去附近的一個大型書店,走前喊住歲淮,問她:“這個周末是你生日,有什麽計劃嗎?”

歲淮怔住。

他不說,她都要忘了。

高三那年的生日宴,刻骨銘心也痛到了骨子裏,她刻意不去記起。

“……我差點忘了。”

“那就是沒什麽計劃了?”

“嗯。”

程清池停了停,道:“上映了一部電影,要去看看嗎?”

“也行,不會耽誤你吧?”

程清池大學學的是計算機,他腦子靈活,動手能力強,在暑假就開始自學python各種編程,開學那會兒加入了一個社團,跟幾個學長一起比賽,平時不閑。

“不會。”

“那好,回頭你告訴我場次,我自己去。”

-

歲淮的生日在周六。

白天要拍攝小組作業,所以她是傍晚出的門,去了程清池說的那家星辰電影院。今天他倆看的電影是個懸疑片——《我認識他的左眼》。名字起的就很有懸疑感,封面也是一改平時懸疑片的暗黑色彩,以淡藍色的天空為主調,最上方有一只左眼,不得不說導演拍得挺不錯,光是封面上的那只左眼的照片,就能看出多種情緒。

“歲淮。”程清池捧著兩個大桶爆米花,站在門口喚她。

歲淮嚇一跳:“你不會是買給我吃的吧?”

“嗯。”

“……太多了。”

程清池揚了揚唇:“沒關系。”

他倆的位置在最中間、最佳的觀影位置,歲淮其實對國產懸疑片沒什麽特別大的期待感,廣電近兩年審核力度特別大,稍微有點揭露社會和現實“尺度”的片子就給剪了,所以對於這部《我認識他的左眼》也只是抱著看看的心態。

但歲淮沒想到,影片一再反轉,反轉,再反轉。

她驚呆了。

最開始的嫌疑人並不是兇手,受害者也不是第一個受害者,落網的兇手也不是最後一個犯罪者。那只左眼是受害者眼睜睜地看著妻子被人割喉、分屍時的憤恨;是兇手親手殺死當年對她校園暴力和精神暴力多年的霸淩者的解脫;是死者

在臨死前的絕望和對當年霸淩事件的歉疚。

觀影完畢,全場嘩然,歲淮也覺得這影片後勁兒真大。

看完電影已經是中午,歲淮和程清池在附近餐廳吃了頓飯,想著生日就這麽過了,直到程清池忽然問她:“你剛剛說挺想看流星雨的。”

影片裏兇手落網時,記憶的畫面停在她當年受到校園暴力,一個人孤身躺在天臺,滿身狼狽。她不想活了,卻在準備一躍而下時,夜空滑過幾顆流星,像是在無盡黑暗的地獄裏破開的一束光,拉著她,拽著她,往光明處走。

歲淮當時默念了句:“好漂亮,好想看場流星。”

沒想到程清池聽見了。

“我隨便說說的。”

“你想看嗎?”

歲淮神情怔松,後知後覺地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程清池:“帶你去一個地方。”

南洋市靠海,師大和南大都在江濱路。江濱路再往前,有一塊對外開放的淺灘,海域淺,沙子柔軟,每到晚上都會有附近大學的小情侶、下班回來一起散步的夫妻、出了撿貝殼的調皮小孩兒。

程清池帶歲淮去了一塊空地,那裏鋪著一張白色地毯,有蛋糕,有蠟燭,有生日皇冠。還有一個類似於投影儀和幕布的東西。

是有人早就準備好的。

歲淮意外地扭頭:“這些是你事先準備的?”

“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歲淮沈默了。

她不傻,看著這些東西,能猜到程清池要幹什麽了。她忽然有些手足無措,眼神躲閃著,“程清池,我知道你要幹什麽,但是……我之前說過的,我暫時還沒忘記周聿白,我心裏放不下別的人。你很好,很優秀,特別紳士,是我見過最最最善解人意的男生,我也知道你對我特別好,和你相處起來也特別舒服,可是這種舒服是處在朋友的這段關系之上,越界了,就不一樣了。”

她一句一句地往外蹦,程清池靜靜地聽她說,沒有反駁。確定她說完後,手上才開始動作,他拿出隨身攜帶的電腦,開機,點開一個軟件,沒有回答那些問題,只是說:“有一場流星雨,要看看嗎?”

歲淮望著他。

程清池沒聽她說“不看”,私心當她願意看了,這也許是他人生中最任性和放縱的時候。他彎腰,將投影儀調好角度,一平方米的幕布不大不小,正好兩個人觀看的角度。弄完一切,他坐到右邊的位置,歲淮還站著,他示意了下左邊的地毯,“坐這兒看,觀感比較好。”

歲淮沈默坐下。

“按這裏。”程清池把電腦推到她面前。

歲淮照做。

指節摁下去,鍵盤輕輕“噔”的一聲,漆黑的夜空下,輕拂來的鹹濕海風,柔軟的沙灘,架起來的幕布投射出更亮的星空。銀河,繁星,殘月,緩緩流動,特效真實得像是在宇宙架起來一臺攝像機。

歲淮看得呆了,“這個是你做的嗎?”

她想起來程清池最近總是特別忙,電腦走哪兒帶到哪兒。

程清池彎了下唇,“歲淮,十九歲生日快樂。”

“……謝謝你。”

“你剛剛問我是不是要跟你告白,現在我想說,是。”

程清池點燃十九根蠟燭,將那頂皇冠戴在已經呆滯的歲淮頭上,“你以前說過,我這樣一種人很幹凈,幹凈的好像整個世界裏只剩下書籍和學習。”

“不,其實我這個人臟的像塊泥。世界一片漆黑腐爛,滿目瘡痍,剖開我這成皮囊,底子已經爛透了。我這樣一個臟得不能看的人,一點都不幹凈,渾身上下到處是為了活下來而被隱忍折腰的臟印子。我的世界裏只有一方凈土,那裏有幾樣東西,一樣叫母親,一樣叫高考,還有一樣,是你。”

程清池瞳孔流光溢彩,溫柔地向她告白:“歲淮,如果說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無法放下的人。那只有你。”

歲淮第一次沒躲閃,直視著程清池的目光,熱烈而紳士,克制卻濃烈。心底死掉了的那顆心臟,突然有了一絲波動。她不知道理由,也許是在這樣太過浪漫和夢幻的情景下無法抽身出來,也許是她見過太多程清池一直默默在身邊陪伴她的樣子,也許是第一次聽到這樣敞開心扉的告白,所以那顆塵封起來的心,今晚跳得特別快。

身體也在升溫,頭腦開始暈乎。

忽然,幕布上的星空開始降落流星雨,銀白色的光束像光劍,像水晶,像鉆石,像少年那深刻的愛意,在漆黑的夜空中留下短暫卻不可磨滅的一幕。

他為她下了一場只屬於她的流星雨。

程清池朝她伸手:“讓我幫你忘掉周聿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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