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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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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

他閑庭信步, 目不斜視地從她身側走過,青色的雲錦廣袖擦過她的肩頭,似嫩柳擦過湖面, 劃出一道道波紋後又輕輕地蕩開。

阿沅楞了片刻, 驚訝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就這麽走了?

一句話沒說?

一眼也沒看?

“小姐, 能起來了嗎?”木槿小聲問她, 身子晃了晃, “王爺都走遠了。”

阿沅托了她一把:“起來吧。”

木槿擡頭看了一眼阿沅的臉色, 一怔:“小姐, 你怎麽了,不高興?”

“沒啊。”阿沅很奇怪,“為什麽這麽說?”

木槿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你有心事從來藏不住的,是因為王爺沒理咱們嗎?”

“跟他有什麽關系。”阿沅收回對那道冷漠背影的註視, 甩袖走了。

這樣互不搭理正和了她的意呢!

“走了?”郁望舒停在不遠處的大樹後面,頭未回,垂眸問了一句。

子影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嗯, 不過看樣子,好像有點不太高興。”

“她去見太後做什麽?”纖長的眼簾顫動了一下,郁望舒摩挲著扳指, 問道。

子影道:“太後跟顏大小姐說會想辦法送她回去,但顏大小姐懇請太後準許顏夫人在府中養病, 她要留下來。”

郁望舒眉頭攏起一道折,她是真把他的話當耳旁風了,竟然還敢留下來。但轉念一想,要是真聽話, 就不是阿沅了。

他住進來果然是對的。

子影忽然身形一動,隱入了旁邊的樹林中, 沒一會兒,跑來一個太監:“王爺,聖上正找您呢。”

~

郁望舒來到禦書房,跟恭候在門外的言公公對視一眼,後者輕輕搖了一下頭,轉過身領他去了暖閣。

梁帝在鳴鸞殿陪著顏聽姝坐了一會兒,這才回來處理公務,這會兒召郁望舒來就是通知他一件事情。

“之前就說過選秀後,就要給你們幾個賜婚了。欽天監說十月有幾個好日子,你挑一個吧。”

梁帝讓言公公將折子遞給郁望舒。

郁望舒不接:“臣不急成家。”

“你是不著急,還是不死心?你不選,可以。但有的人可沒你這麽好命。”梁帝的手指輕輕點在黃歷上,“顏愛卿為朕分憂這麽多年,既然十月好日子這麽多,朕就賜他一門好親事。正好,高貴妃之前求朕為她的侄子尋一門好姻緣。齊王覺得如何?”

郁望舒擡起頭,濃密長睫下的烏瞳盡頭深不見底,沒有梁帝想象中刀鋒般的烈烈怒火,卻是一種令人血冷骨寒的凝視。

幾乎是瞬間,梁帝後背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脖頸似乎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扼住,強大的壓迫感令他無比憤怒,卻又有一種無與倫比的驕傲。

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挑戰至高無上的他!

這唯一大膽包天的人,是他的血脈!

梁帝將這份驕傲深深壓在心底:“你可不服?”

他當然不服,但如果不計後果地堅持,最先受傷的一定是阿沅。想到剛剛還笑得燦爛的人,看見他後就跟被烏雲遮住了的天空般灰暗陰沈下來,郁望舒只願她能遠離一切陰暗。

他撩起衣袍,雙膝跪地:“臣不願成親並非因為私情,乃是國事。如今北疆局勢不穩,望舒不才,卻也知道國事重於家事,願赴邊關盡一份力。待戰事安寧,臣再考慮婚事,還請陛下恩準。”

梁帝略顯渾濁的眼珠凝視他許久,思量他話是否出自真心:“朕倒是從來沒發現你有如此心胸。”

“臣只希望對得起父王,對得起齊王府。”

北疆是老齊王一手打下的江山,駐守在那裏的人多是他的舊部,於情於理,郁望舒有這種想法都不足為奇,可他偏偏當著梁帝的面這麽說。

這個當口,梁帝可是才納了五位新人入宮,再加上與顏聽姝成日廝混之事,已被禦史上奏勸誡他戒之與席。

梁帝沒臉,胡亂應付了幾句,就把郁望舒趕跑了。

但郁望舒還是提醒他了,北疆那邊的事不能不表態,於是第二日早朝,梁帝下旨將高大將軍調往北疆支援兵力。

百官大讚陛下英明,郁望舒明白,梁帝此舉實際是在提防他,派高大將軍過去就是為了壓制齊王府在那邊的勢力。

而高大將軍也不負帝望,剛到北疆一個月,就接連打了幾場勝仗,擊退敵軍五百餘裏。

捷報傳來京城,梁帝大悅下旨大大褒獎了高將軍一番,更在宮中頻頻舉辦宴會與百官同賀。

不知是不是怕怕高貴妃重新得寵,顏聽姝次次宴會都要出席,她看起來面色倒是紅潤了不少,梁帝聽太醫說她胎象已穩,更是高興。

高貴妃可是不滿得很,本想借著這次大出風頭,把梁帝的心再拉攏過來,可只要顏聽姝一出現,大家只會關註她的肚子,風頭都被搶走。

同樣不滿的還有阿沅,她留在宮裏是照顧妹妹養胎的,但是每次顏聽姝都不讓她進殿,熬藥的事雖然沒少幹,但她身子到底如何,阿沅倒是說不出個所以然。現在顏聽姝如此頻繁出席宴請,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的,攪得阿沅煩不勝煩,既要擔心不能讓顏聽姝有任何閃失,還要留心避開梁帝,一天下來累得身子都快散架了。

郁望舒當然發現阿沅瘦得小臉都尖了,他心疼著急也沒有好辦法,現在沒有他能出頭的地方,而且最近北疆也不是梁帝以為的那樣安穩。

根據親信密保,高大將軍故意打壓老齊王舊部,更是不顧他們的意見冒進貪功,雖然捷報連連,但其實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折損的大部分還都是齊王府的麾下。

那邊事態緊急,郁望舒也只能先搬回齊王府,方便聯系。

~

這日,阿沅陪同顏聽姝赴宴,席間顏聽姝不能飲酒,大家便紛紛向阿沅敬酒,她不想喝但大家盛情難卻,再加上顏聽姝又把她推了出去,幾杯黃酒下肚,阿沅不勝酒力,只覺得胸悶氣短、頭暈眼花,迷迷糊糊中看見還有人端著酒杯要過來,忙借口更衣逃了出去。

“小姐,小心點。”

木槿攙扶著腳步踉蹌的阿沅沿著後廊來到水榭,見她臉色緋紅,捶胸惡心,忙要倒茶,卻發現茶壺裏的水都是涼的,很是氣憤。

“二小姐也真是的,自己有身子不喝酒就把小姐推出去擋,不勸不攔的,好歹都是一府出來的,有這麽對自家人的嗎t!要不是大公主看不下去站出來說了幾句話,還不知道得被她們灌成什麽樣兒呢。”

“她能幫我說話那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呢。”阿沅沒骨頭似地依在欄桿上,揉了揉額角,今天這局無非就是有人為了討好高貴妃,故意給顏家難堪,她這個好妹妹正好借刀殺人,“木槿,我好渴啊。”

“茶都是涼的,喝了要鬧肚子的,奴婢去找熱的。”木槿往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轉身道,“可是,這裏就姑娘一人…”

“沒事兒。”阿沅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這會兒人都在廳裏,誰會出來,你快去快回,哦,我要偃茶啊。”

偃偃的才能解酒。

“知道了,奴婢速去速回。”

晚風輕涼,長廊下掛著的琉璃羊角燈隨風輕輕擺動,彩色的珠串映得湖面五光十色,阿沅看著眼更暈了,坐著胃脹脹得難受,便扶著柱子站起來,被風一吹,酒勁兒上來了,眼前一花,更是分不清水中的倒影究竟是真是假,渾然不知身後有人在靜悄悄地靠近。

倏地後背被人一推,阿沅整個人向前撲了出去,眼瞅著就要栽進湖裏,腰間突然一緊,一條赤紅的鞭子如蛇纏上了她的腰,生生將她從半空中拉了回來。

郁雲洛單手環住阿沅的腰,以絕對保護著的姿態狠戾地盯著一臉心虛的人,手中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甩了出去。

一聲尖銳的驚叫,隨即鞭子狠狠抽在那人的腳邊,崩裂了石頭,碎石四濺。

“啊!”

“公主!”

暗中放哨的茶糜聽見動靜沖過來,卻見大公主捂著額頭蹲在地上,阿沅則毫發無損地在二殿下的懷裏。

茶糜唬了一跳,顧不上別的,忙去查看大公主,只見她額頭被碎石擦破了皮,鮮血順著額角在無瑕的臉上留下一道痕跡。

“血!”

茶糜趕緊用帕子蓋住大公主的傷處,要帶她離開,卻被郁雲洛的女侍衛攔住了去路。

“想走可沒那麽容易。”郁雲洛半扶半抱著阿沅廊走了過來,經過剛才的番變故,阿沅驚得酒都醒了,錯愕地看著一直用袖子遮住臉的人,茶色的瞳孔微微顫動:“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害我?”阿沅推開郁雲洛,拉過大公主的肩膀,質問她,“你到底怎麽想的!”

大公主頭上的傷很疼,她本就害怕會落下疤痕,再被阿沅如此強硬的質問,脾氣也上來了,反手隔開她。

“我有什麽辦法!都是顏聽姝逼我這麽幹的,她威脅我說不聽她的,她就要跟父皇提議把我許配給別人,讓我抱憾終身!阿沅,你知道的,那個賤人仗著懷有身孕,現在父皇什麽都聽她的,還有...”大公主生氣有害怕地瞪了旁邊玩鞭子的郁雲洛一眼,“還有高貴妃那邊,因為你也恨上了我。她們兩個一個害我,一個不幫我,我沒有辦法呀!”

“所以...”阿沅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能讓自己抖得不那麽厲害,手指攣縮成拳,胸口一起一伏,“所以你就想用這種方式得到我哥哥,通過害死他嫡親的妹妹?!你腦子裏究竟是怎麽想的,你是不是傻啊!”

“我沒想害死你!” 大公主也沖著她吼,結果對上郁雲洛充滿威脅的眼神,又縮了下脖子,抓著她的手,道,“我歲數已經到了,父皇明裏暗裏都提過好幾次了,顏聽姝說了,只是嚇嚇你出出氣,事成之後就跟父皇說給我和你哥賜婚。阿沅,我...我就是做個樣子,等我嫁過去,我一定千倍百倍地對你好,我會彌補回來的,你相信我啊,千萬別把這件事告訴你哥哥。”

阿沅被她抓得很痛,卻根本不及心裏的難受。

今天大家都在聚在前廳,鮮少有人會到這裏來,到時候她落了水,就算呼救,前面的人也聽不見,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你的宮女躲在那裏想必不只是放哨,是不是也要阻止別人聽見動靜趕來救我?”她瞥了一眼茶糜。

大公主不說話了。

“呵...”阿沅笑出了聲,眼裏卻是一片寒涼,“傻子!”

“你罵誰傻子呢!”大公主不高興地撒開了她的手,指著自己的額頭,理直氣壯,“你現在不也沒事嘛!你再看看我,都被二皇弟打成這樣了,我還沒說什麽呢,你跟這兒矯情什麽呢!好了,咱們兩個這筆賬就算清了啊。你不能跟你哥哥告我黑狀!”

“我就是罵你蠢,竟然信了顏聽姝的鬼話。”阿沅收起唇角,眼神冷得如同匕首,鋒銳無比,“但我更蠢,竟然相信你會改邪歸正。我現在就告訴你,死了心吧,不管顏聽姝答應了你什麽,我都絕不會讓你這種人有機會禍害我哥哥!”

“顏沅凝,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大公主快被氣炸了,顏璟然是她逆鱗,誰都不許碰,“你真把自己當成個東西了!”

“我說到做到,不信,你就試試看!”阿沅豪不退縮,氣場大得把大公主壓制得死死的。

大公主氣急之下,沖昏了頭腦,伸手就去掐阿沅的脖子:“你幹脆死了算了!”

剛才一直靜靜觀戰的郁雲洛擡了一下袖子,大公主就被扇到一邊去了。

“大皇姐還真是十足的蠢貨,我在這兒,你能動得了她?”

那尖銳的眼角刀片似地劃來,仿佛輕而易舉就能割開人的肌膚,大公主縮起脖子捂著臉:“郁雲洛,我要去告訴父皇,你竟然為了個外人傷我!”

“說你傻,你怎麽還變本加厲了。我母妃能讓你告我的狀?姐姐,腦子不好就算了,出來顯眼就是你的不是了。”

獨有懶懶的語調猶如當頭棒喝,大公主懵了,想不明白自己怎麽就落到這般境地,又氣又急,哭道:“那我...我到底該怎麽辦啊!”

阿沅此時已經無話可說了,哥哥被這麽個人盯上,真是命不好。

郁雲洛把鞭子別回腰間,與嘴角懶懶的笑容截然相反,鳳眸被水波晃出陣陣寒芒:“皇姐別哭了,回去把我的話帶給顏聽姝,如果阿沅有任何差池,我就讓她肚子裏的金疙瘩償命!”

在場所有的人都是一楞,但對上郁雲洛狠戾的眼神,都知道他會說到做到。

大公主道:“你瘋了,父皇不會饒過你的!”

“沒辦法,誰敢動她,我就要誰的命!一個小小的嬪妃而已,有什麽可怕的。是不是我最近太老實了,皇姐已經忘了我是什麽性子?”郁雲洛扯了扯嘴角,對大公主微微一笑。

大公主瞬間想到六歲的時候,她看重了郁雲洛身邊的宮女,想要過來,他不給,倆人鬧得不可開交。

最後高貴妃做主把那人給了大公主。

可那女子來的時候,但是還帶了樣東西—她的手裝在一個盒子裏,由郁雲洛的太監呈了上來。

當初大公主就是看她給郁雲洛繡的荷包精致好看,才動了搶人的念頭。

那雙血肉模糊的手害她大病了一場,好了以後就再也不敢跟郁雲洛玩了。

郁雲洛就是個瘋子,沒有什麽事是他不敢幹的。

“皇姐還不滾?”郁雲洛笑意又深了少許,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

大公主腿都軟了,要不是有人架著,恐怕要爬回去。

料理完了別人,郁雲洛抱著胸轉了個圈,圍著阿沅又轉了一圈,眉頭不悅地擰在一起:“怎麽穿這麽少。”

“披風在屋裏,我只是出來透透氣。”阿沅緊了緊襟口,這會兒晚風伴著水氣,吹得人還真些冷。

一件帶著餘溫的披風罩在了阿沅的頭上,郁雲洛把她推到避風處,吩咐女侍衛:“去拿點熱的來。”

阿沅追了一句:“勞煩姑娘看看我的丫鬟怎麽樣了。”

木槿遲遲未歸,她擔心遭遇意外。

女侍衛得到郁雲洛的首肯,沒多久就拿來一壺熱茶,還帶來了桑葚的消息,她被人在隔間裏打暈了,沒什麽事。

還好,阿沅略寬了心,把落地的披風往腿上攏了攏,問:“你怎麽來了?”

郁雲洛單手向後撐在美人靠上,歪著頭道:“這會兒才想起來問我,你也真夠沒良心的。”

阿沅現在沒心情被他戲弄:“你說不說,不說我就走了。”

“我又沒說不說,你急什麽。”郁雲洛拽住她的手腕,微訝那略高的溫度,手下用力,讓阿沅坐了回去,“想你就來看你了呀,我擔心再不看緊點,下次見你恐怕就要該稱呼了。”

他隨手住了抓了一把松子,嗑了一個嘗了嘗味道,又磕一個,塞到了阿沅的手心裏。

“t胡說什麽呢。”阿沅猝不及防,心裏好生不自在,為了掩飾尷尬,順手把郁雲洛給的松子含在了嘴裏,沒註意到郁雲洛得逞的微笑。

他就一顆接一顆地磕,磕完一個塞一個,阿沅手心裏都盛不下了,小手攥成拳。

“別給我了,你自己吃吧。”

郁雲洛看她實在拿不下了,這才作罷,把剩下磕好的松子一口倒進嘴裏,灌了一杯茶,用力嚼了兩下咽下去,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阿沅,我帶你走吧。”

周遭頓時安靜下來,前院的絲竹之音變得愈發清晰起來,隔著水面,在夜色中聽起來莫名有種淒涼悲愴之感。

走…能走哪兒去。

阿沅垂下了白膩的頸子,半晌,搖了搖頭:“謝謝你。”

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麽多。

郁雲洛眼裏有失望快速劃過,他換了個條腿翹著,抓起一串葡萄,轉向五光十色的湖面吃了起來:“父皇已經召見郁望舒,定下他的婚期了。他沒拒絕,阿沅,你還沒有對他死心嗎?”

湖裏似乎有魚蹦跶了一下,發出小小的撲通聲,阿沅眼睫擡起又垂下,水榭裏的燈光暈著水氣,溟濛的光線給那張精致的側臉打上一層輕柔的陰影,幽幽淡淡的眸光如在罩了一層裊裊的輕煙,將心事藏了起來,不欲與人知曉。

“成家立業是好事。二殿下也該抓緊了。”阿沅再度擡起頭,直視郁雲洛,可對上他的眼睛,接下來要勸他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那是怎樣的眼神啊。

比女人還漂亮的眼底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身影,蘊含著比海還深的愛意,在湧動的眸色裏如浪般一波接一波,無聲地向她襲來。

剛剛壓下去的酒意在心中發酵,熱流湧向四肢的腦袋,暈暈乎乎的,阿沅明明坐得很穩,卻仿佛回到了那條小船上,腳下無根,一顆心在半空漂浮,沒著沒落。

似乎預料到她的動搖,郁雲洛扣住她膝上的雙手,將這朵無根的花留在身邊,目光交錯的一刻,他眸色裏的情感匯聚成最璀璨的星河,帶著漩渦,要將她吞噬。

“我比他強多。只要你點頭...”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他本就磁性的聲音裏帶著一種破釜沈舟的果斷,“我就放棄一切,自請離京就藩!”

這番肺腑之言卻如一盆冷水,瞬間澆醒了阿沅,溫溫柔柔的眼眸中有感激、有驚訝,有無奈,就是沒有情意。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聖上既然給郁望舒賜了婚,也不會漏下你的,殿下不要為了我如此。”

“除了你,我誰也不要。”郁雲洛雖然心中感到挫敗,卻不是輕易放棄之人,“璟然提醒過,你和皇位我只能要一個。阿沅,我現在選好了!”

“阿沅不值得。”承受不住他眼裏的重量,阿沅逃避地側過臉。

“這種客套話就不用說了,你也別想勸我放棄。我為你做什麽,發於本心,跟你無關。你也別以為我多偉大,其實我也糾結了很久。”說到這裏,郁望舒自嘲地一笑,倒向後面,雙手托住腦袋,雙眼望向夜空,繼續說道。

“誰會相信愛美人不愛江山這種事能發生在我身上,但是我想明白了,如果沒有你,不管我得到什麽,恐怕都不會高興。所以說到底,這麽做還是為了我自己高興。阿沅,跟我在一起可比跟郁望舒在一起要輕松多了,有好走的路,幹嘛非要挑難走的路呢?”

什麽話到他嘴裏,最後總會變了味道,但是不可否認,這番說辭成功讓阿沅輕松了不少。

如果沒有立場的沖突,其實她並不討厭跟郁雲洛待在一起,這個人把自己藏了起來,真實的他遠非旁人認為的那麽可怕,又何況他在兩者之間選了自己,這番深情厚愛怎能不令人動容。

但阿沅早已明白,許多事根本不是憑著一腔情愛就能解決的,否則她和郁望舒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殿下,這條路我已經走得很累了。像你說的,有好走的路,我也不想走難走的路。與我而言,獨自前行才是最好的路。”

郁雲洛單膝跪在阿沅面前,近乎虔誠地托起她的雙手:“我可以背著你走,跟我走的那條路,不管多難,你都不會累。”

心怎麽跳得有點快呢,被如此俊美的男子表白,是個人都不會無動於衷吧。

臉越來越燙,阿沅想去捂一捂,被郁雲洛抓著不放。

“放開。”她嗔了他一眼。

醉酒之下,這一眼看得郁雲洛只覺得有一種奇妙的電流順著脊背傳向四肢,舒服得他後腦勺直發麻。

郁雲洛放肆把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眼睛亮亮地看著眼前紅透雙頰的女子:“不放,你這樣真好看!要是以後天天如此,就是讓我當神仙我都不幹,誰還在乎別的!”

阿沅受不住他這般撒嬌,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你快別說了,也別這樣,我沒想好走哪條路呢。”

“那就慢慢想。”郁雲洛抓著她柔軟的手掌,側過頭,在她發燙的掌心輕輕印下一吻,“我等得起。”

~

羊角燈折射出繽紛絢麗的光彩,將幽暗的長廊映照得如置身於夢境,阿沅踩過一道道廊柱的陰影,尚未回過神來,右手從剛才就一直緊緊握著,手臂都有些麻了。

她堅持自己走回去。

郁雲洛聽到後,寵溺又失望地摸了摸阿沅的頭,給她指明了方向:“順著這條路一直往下走,盡頭就能看見你的丫鬟,不用給任何人打招呼,你直接回宮就行。放心,這一路絕對安全。”

的確很安全,除了阿沅的腳步聲其他什麽聲音也沒有,,但是也太靜了吧,靜得讓人無法分神,只能不停回想剛才的一幕幕。

剛才為什麽沒能徹底拒絕郁雲洛呢?

她到底在想什麽啊。

阿沅使勁拍了拍臉,一定是喝了酒就反應遲鈍了,本來她的麻煩就夠多的了,還要再添個郁雲洛,想想就頭大。

可…

如果真像他說的,他能放棄黨爭去就藩,他們一起離開京城。

阿沅不禁想到那些結伴同游四方的日子,那是她從未體會過的美好,不得不說,這條出路真的很誘惑人…

神思正飛到從前,眼前忽然黑影一閃,阿沅只來得及看清他袖子上繡著細長花枝暗紋,就被人摟到了花墻後。

涼中回甘的氣味沖擊腦門,成功驅散了酒意還有那些遐想,這次不等阿沅掙紮,他已經先行一步放開了手。

“我沒同意。”月光透過花窗,照亮他堅毅的下頜弧線,透著一股倔強。

阿沅捋了捋被弄亂的頭發,很是不滿他的突然襲擊,又不知道他怎麽沒頭沒腦來了這一句:“你在說什麽?”

“聖上是找我商量婚期了,但我沒同意,是他在搬弄是非。阿沅,哪怕你不原諒我,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諒我,現在只有這份心意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我是決不會變的,這點你得信我。”

說這話的時候,郁望舒的眼睛一直盯著阿沅…身上的披風。

是郁雲洛的,剛才忘了還他。

阿沅順手把披風解開,卷了幾折掛在手肘上,做完了這套動作,她才反應過來:看見就看見了,他又管不著。

她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偏過頭不去看他:“你要說的就這些?”

郁望舒強忍著心裏的戾氣,腦海中都是剛剛看到的一切,憤怒的同時,巨大的恐懼也牢牢捕獲他的心,可他卻連爭取都不被允許。

他看著她紅暈未退的雙頰,低聲問道:“阿沅,等這一切都結束了,你想做什麽?”

阿沅愈發篤定剛才的話都被他聽了去,惱他這般監視的舉動,沒好氣地道:“沒想過。”

頭頂忽然一熱,他的手覆了上來,眼神竟是出奇地溫柔:“你該好好想想。”

阿沅脖子一梗,後退一步,避開他的觸碰,展開披風重新披到身上:“不勞王爺費心。”

郁雲洛喜歡穿紅,這件暗紅色繡工覆雜的披風穿在本就白的阿沅身上,欺霜賽雪的同時更有一種華麗端莊之感,非常震得住人。

他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拽過阿沅的手臂,把她的披風脫下來換成自己的,總算舒坦了幾分。

可他舒坦了,卻把阿沅給惹毛了。

郁望舒剛把披風給穿上,她就給扯了下來,扔給對方:“我不冷!我要走了。這裏好歹是後宮,王爺還是自重身份,別t沒事神出鬼沒的!”

“阿沅!”郁望舒把糊了一臉的披風扯開,長腿追上阿沅,拉住她的胳膊,“我有想過。”

“什麽?”阿沅皺起眉頭,很是不解。

“我有想過一切結束後做什麽。我會把一切威脅你的存在徹底鏟除,給你一個安穩的將來。你我之間再無顧忌,再無謊言。所以,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別那麽快給別人機會…

他幽沈的眼眸充滿了乞求,那重量沈的阿沅有些接不住,被他握住的地方似有火焰在燃燒,她怕燙,狠下心甩開他。

“二郎。”

這還是她第一次開口喚他“二郎”,語調卻是如此悲傷蒼涼。

阿沅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雪白的指尖輕舞似蝶,在空中飛出一道道優美的曲線。

【我們兩個在一起不會幸福的。】

“我真的累了,讓我走吧。”

簡簡單單兩句話,郁望舒的胳膊便沈得再也擡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只蝴蝶展翅飛走,只留他在原地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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