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瓊娥的意思很明確, 她和天靈是不同的。

不同，但她卻沒權利主導。

之前她就說了, 她的將軍之名是掛名, 看來所言並不假。

楊業看了她許久, 最後再無多問。隨後, 佘賽花招呼著耶律瓊娥吃菜。席間也如同約好了一般, 和氣地談著最近家常。

突然的轉變, 耶律瓊娥並沒有覺得不適，反而她很喜歡聽楊家的家常。似乎多聽一些，就能離楊四郎近一些。

她偷偷地看著楊四郎, 雖然對方依舊冷淡, 但是她想，她不斷地靠近，總有會所改變的吧。

是啊, 會有所改變的。

只要不打仗, 他們就不是敵人。

所以，和議一定會順利。

一定、一定不會朝天靈的方向走。

恍然間，耶律瓊娥想到了來時, 哥哥與她交代的話。

——“瓊娥, 此次隨天靈的汴梁之行，你要盡量順著他, 不要想著在他面前耍小心思。說話偶爾偏向他一點沒關系，反正是假的。”

——“如若碰見楊家人，不在他們面前做戲也可以, 但……說話還是要有所註意。因為，天靈會看會問。到時候，怎麽說，心裏要謹慎，表現要自然。”

——“至於之後的計劃，我會在和議確定之後，找機會與楊家商量。之後我會找機會見你，與你說明如何動作。”

——“我們的目的是為使假和議變為真和議，這其中，大遼必然是有犧牲的……”

——“瓊娥，如果我們計劃失敗了，我們或許就成了賣國賊了。你……願意陪哥哥一起冒險嗎？”

我願意。

耶律瓊娥回答堅定。

當初，是為了耶律家，為了大遼，為了百姓。

現在……

耶律瓊娥又看了一眼楊四郎。

她想——

現在，她想為了自己。

潘豹送走耶律瓊娥後，眾人不約而同地聚到大廳。

楊業和佘賽花坐在主位上，兒子媳婦自動地分成兩排。就連最小的八妹，也未離開，坐到了佘賽花的大腿上。

楊二郎率先開口：“爹，從耶律瓊娥的話中，我們可以肯定天靈和議是必有奸計的。”

楊業點頭：“雖然可以肯定，但……如果真的對質，耶律瓊娥或許會反口。而且，我們若是與皇上說了，也是陷她於不義。”

對方誠實真摯，自己卻用她的話反擊她。這樣的行為，並不是他們楊家的作風。

“我們沒有直接證據，皇上也是不會相信的。”

楊業嘆了口氣，繼續。

“也不知為何，皇上最近對我……頗為冷淡。”

楊五郎實誠，一個想到的就是潘仁美。

“一定是潘仁美搞的鬼！”

楊可可搖頭，回道：“五哥這回可是錯了，並不是潘丞相說了爹的壞話。”

“潘豹與我說了。”楊可可緩緩繼續，“現在潘丞相有什麽都會與其商量，以潘豹的意見為準。所以，潘丞相應該沒有如此做。”

她稍稍停頓，似乎想到了什麽。

“不過……潘影就不同了。”

“她對我們楊家有芥蒂，應該是她……從中作梗。”

“七娘說的不錯。”楊六郎點頭。

“而且，潘影是與遼人有勾結的。”楊七郎說道，“潘丞相在其中作為傳話者，方才聽潘豹說，天靈今日在他府上做客，想來……我們馬上就可以知道天靈到底有何陰謀了。”

楊業聽了此言，這才欣慰地點頭。

“對了，四弟。”

楊大郎突地開了口，一臉暧昧地看向楊四郎。

“那個銀鏡將軍好像……對你有所不同呢。”

楊四郎眉頭微皺，緩而說道：“她與我有過幾面之緣。”

“雖然這銀鏡將軍貌似什麽都不知道，但……如果她真站在我們這一邊，也是極大的好事。”楊三郎說道。

楊業讚同地點頭：“如果金沙灘和議真是陰謀，或許我們能夠通過潘丞相和這銀鏡將軍兩條分支入手，給天靈一記反擊。”

“對了。”楊六郎晃而想到了什麽，上前幾步問楊業，“爹，這事要不要找崔師傅商議？”

畢竟崔師傅，才是他們之中最了解天靈的人。

楊業眉頭蹙起，看了一眼佘賽花，清了清嗓子，指著楊可可說道。

“不必，我們有七娘。”

楊可可身子一緊，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楊業。

只聽得對方咬著重音，一字一頓。

“她是我們的軍師。”

這麽久來，楊可可覺著自己的軍師之名是因潘影，得來頗為譏諷。

她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不夠格。

但此時此刻，從楊業口中聽到這麽一句，她如同被托上了頂端。

“是，有我在。”

她從未如此堅定，從未如此有信心。

“有軍師在。”

她衣衫微揚，有風吹進，不覺冷，反而神清氣爽。

潘豹將耶律瓊娥送回使館歸來，潘仁美還在大廳。

潘仁美坐在側位上，緩緩喝著熱茶，見潘豹進來，他揚手讓下人退下。

一時間，大廳裏，只剩下了父子兩人。

“爹，可是要和我說今日與天靈的交談？”潘豹問道。

潘仁美點頭，說道：“天靈與我說，皇上必會答應和議。但楊家軍會為皇上的安全，先探金沙灘或是找人假扮皇上。而我要做的，就是在楊家軍先行後，按兵不動，不管前方發生什麽都不予支援。”

“天靈真是狠毒！”潘豹氣極。

“豹兒，此去金沙灘必然兇險。留守後營，不管是對皇上還是對我們潘家，都是最有利的。天靈可是說了，他有九成的把握至楊家軍於死地。”

“爹你放心，既然知道天靈有陰謀，我們有所準備，這九成的把握也去了一大半了。”

潘仁美皺眉：“此時天靈針對的只是楊家……”

話還沒說完，就被潘豹打斷。

“爹，他針對的是宋人。”

潘仁美久久地看著潘豹，最後只嘆了口氣。

“天靈讓我傳話於潘影，讓其務必要隨皇上一同前去。”

“這是為何？”潘豹不懂。

潘仁美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大抵是覺著有潘影在皇上身邊，皇上更容易按他所想行動吧。”

潘豹讚同地點頭。

緩而，又問。

“爹，影兒……潘影，能從遼人那裏得到什麽？”

潘仁美看向潘豹，聲音微沈。

“其實潘影和我原本的目標一致，都是打壓楊家。”

“只不過……”

頓了頓，他又瞇起眸子。

“我總覺得，她還意有所圖……”

與之前一樣，耶律瓊娥回來的時候，天靈還在大堂等她。

他坐下矮桌前，原本是閉目養神，見她進來，他當即就睜開了眼。緩而，他慢悠悠地從矮桌上拿出茶杯，緩緩倒上熱茶，問道：“耶律將軍今日去了哪兒？”

耶律瓊娥撇撇嘴，在天靈的對面坐下。

“天波府。”

這一點，沒必要騙天靈。

反正先回來的隨從，也應該說了潘豹帶她去了哪兒。

天靈將倒好的茶遞給她，又拿出一杯子，給自己倒上。

“哦？可有何感想？”

回答天靈時，耶律瓊娥還歪著頭仔細想了想：“都是俊男靚女。”

天靈嗤笑一聲，似乎對她的回答不滿：“就這個？”

“都是話嘮。”耶律瓊娥補充。

“哦？”

“老是問我這問我那的。”

“那……將軍如何作答？”

耶律瓊娥很是鄙視地看了天靈一眼，說道：“肯定是轉著彎兒，不挑重點啊！”

“他們都問了些什麽？”天靈問。

“問我哥為什麽不來啊，問我是不是真來和議的啊……”耶律瓊娥回憶著，緩而擺手，說道，“反正我都很聰明地解決了這種尷尬的問題啦。”

耶律瓊娥覺得自己真的是越來越能說瞎話了，這不，她說著瞎話都不忘誇一誇自己！

天靈稍稍沈默，緩而問了一句：“有見到楊可可沒？”

耶律瓊娥一怔，她沒料到天靈會有此問。她看著他，點頭。

也不知怎的，她覺得天靈的周身有微微的壓迫感。

“她問了你什麽？”天靈問。

耶律瓊娥想了想，記憶中只有一個：“她問我……怎麽知道她是楊傳說的……”

突地，耶律瓊娥瞳孔睜大，她又急急補充。

“我哥以前有提過這個名字啦，我還以為是哥哥的心上人呢，哈哈哈……”

話有些幹，耶律瓊娥偷偷看了天靈一眼，對方卻是絲毫沒有在意她的補充。

他眼眸瞇成一條線，整張臉也緊繃起來，他冷笑了聲，輕輕地念：“楊、傳、說。”

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許久，耶律瓊娥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他卻又開口。

聲音很小，但離得近的她還是聽得真切。

“金沙灘之後，我看她到底是傳說，還是笑話。”

住在關紅家的耶律斜，此時此刻，正在屋頂看星星。

看慣了天靈看星星，此時他看，也覺得沒有最初看星星的那種感覺了。

從前，以為星空爛漫。

如今，這些星辰，仿佛是盤棋。

最閃亮的，是氣勢正盛的棋子。沒落的，是已被吃掉的棋子。

在這盤棋裏，誰能留到最後呢？誰又能笑到最後呢？

耶律斜不知。

他也只是天上的一顆星辰罷了。

從前，他落子被人驅使；如今，他想自己走。

不管是留下還是被吃掉，他自己做的選擇，他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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