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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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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施未一覺醒來, 還沒發現哪裏不對勁。

他一早就看見曹若愚的床上空無一人,用雞爪想想,都知道自己的傻師弟幹什麽去了。

曹若愚這麽黏文恪的一個人, 能忍住跟自己睡一屋睡上三天, 已經很了不起了。

施未打了個呵欠, 撲棱著翅膀飛下來,蹦蹦跳跳往屋外走。“吱呀——”房門一開,剛好撞到了這只毛茸茸的小雞崽,黃澄澄的一團當即滾出去好遠。

曹若愚嚇得大叫:“三師兄你沒事吧!”

他急哄哄地跑過去將小雞崽撈起來,施未早暈得分不清東西南北, 饒是如此,他還在很小聲地罵罵咧咧:“我要是死了, 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曹若愚!”

曹若愚“噗嗤”笑出了聲:“對不住對不住,是我進來得太著急了,別氣別氣啊。”

施未兩眼一翻,趴著不動了。曹若愚戳戳他的肚皮,也不見動靜,嚇了一跳,趕忙沖出去找文恪。對方檢查一番,哭笑不得:“沒事, 就是撞暈過去了,讓他歇歇吧。”

曹若愚赧然, 笑笑不說話。

施未也沒想到, 剛醒就又被撞暈了。他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在叫他, 他想睜眼又睜不開,身體仿佛被某個碩大的外物死死壓著, 甚至有些喘不過氣。施未不安地抽搐了兩下,曹若愚立刻察覺到了,伸手捏住他,試圖將他搖醒:“三師兄,三師兄?”

施未根本醒不過來。

他看見了一個黑黢黢的山洞,洞中似乎蟄伏著一個龐然大物,有著冰冷堅硬的鱗片,還有一雙深邃的見不到一絲溫情的眼睛。

幽幽黑暗裏,有個棱角分明的東西在隱約發著光。

施未心頭湧上一股熟悉感,是斬鬼刀的碎片嗎?它掉到山洞裏了?

“三師兄!”

曹若愚猛地一搖,施未嚇了一跳,終於從夢中驚醒,睜眼便看見自己師弟那張放大的臉。

“……”

施未的五官都扭曲了,沈默著,半晌不說話。

曹若愚楞住了,食指輕輕彈了下他的腦門,施未被徹底激怒,狠狠啄了口對方的手背,曹若愚痛得直甩手:“怎麽了嘛?”

“吵死了。”施未還有點暈,他暫時還沒法判斷夢中所見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二師兄可能會有危險。

那雙眼睛,實在令人不寒而栗。

施未縮成一團,悶聲問著:“我們現在去哪兒?”

“上山。”曹若愚很是擔心,“三師兄,你沒事吧?我看你一早就蔫蔫兒的,會不會是生病了?”

“我好著呢。”施未打起精神來,“二師兄今早有沒有傳信給你。”

“今天還沒有,可能要到晚上吧。”

“哦。”

施未擡眼,才發現四周草木雕零,一路上光禿禿的,看不見一點翠色。

也是,再過幾天,就得下場大雪了。

“這天氣不太好啊。”施未喃喃著,曹若愚點頭附和:“是啊,我一早起來就看這天陰得很,可能要下大雪了。”

“那你還挑這個時間上山?”

“鎮上老人說,下雪的時候,才能看見神仙。”曹若愚樂呵呵地跟他解釋,“我打聽過了,每到下雪的時候,山上就會傳來鶴鳴,但從來沒人見過有仙鶴。”

施未默然,這種傳言,十個得有九個是假的,但他們找了這麽久,曹若愚付出了這麽多努力,他又於心不忍。

歸根結底,都是為了他啊。

施未慚愧,左顧而言他:“這麽冷的天,文長老一個人在客棧啊?”

“山路難走,他不方便。”曹若愚大笑,呼出的熱氣都有了形狀,“我帶你出來的時候,你還暈著呢,文長老讓我把你留下,但師兄弟一場,當然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施未聽了,也跟著笑起來。

山路並不好走。三九寒天,這黃土都凍得有如冷鐵,腳下不好著力,更別說時不時突出來一些碎石,很容易被絆倒,摔個狗啃泥。曹若愚本可以禦劍而上,但聽鎮上老人說,這求神拜佛最要緊的,便是心誠,於是他便放棄了這個想法,乖乖走了一路。

他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爬到半山腰也不嫌累。正要一鼓作氣,迎頭而上的時候,天上飄起來雪。

起先只是一小片,落到了他的鼻尖。

曹若愚擡頭,晶瑩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就像秋水邊,他見過的蘆花那樣,風一吹,便浩浩蕩蕩鋪滿了前路。

曹若愚將施未從肩上抓了下來,塞進靈囊裏,只露出個腦袋來。施未還沒回過神,就見曹若愚撒開腿狂奔,耳邊風聲頓時變了個調,施未只覺自己馬上就會飛出去,他大喊:“曹若愚你瘋了啦?”

“下雪了,我們要趕緊到山頂!去晚了找不到神仙!”

曹若愚玩命地跑,施未用他十分不習慣的雞爪死死扣緊靈囊。

面前風雪呼嘯,三魂七魄都要被刮出身體外。

施未根本不知道為什麽曹若愚這麽興奮,他幾乎被甩在半空,腦袋上的雞毛全都炸開,像一顆即將成熟的黃色蒲公英,馬上就要雞毛四散,變成禿頭。

“曹若愚你想讓我死就直說!”

山間回蕩著施未慘烈的叫聲,曹若愚大笑,終於慢慢停下了腳步。他喘著粗氣,臉上笑意不減,他跑得很暢快,很開心,悶了這麽些天,在這無人的山野,漫天大雪下,那些郁於心胸的情緒終是得以宣洩。

曹若愚伸了伸腰板,繼續往上走,施未頂著一頭炸毛,惡狠狠地說道:“你死定了。”

曹若愚裝作沒聽見,還在樂呵呵地說話:“快到山頂了,你聽見鶴鳴沒有?”

“沒有。”

施未話音剛落,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高亢清亮的鶴鳴。

兩個人同時楞了下。

“真有啊?”施未張大了嘴巴,下一刻,曹若愚有如離弦之箭沖了出去。

寒風頓時倒灌進了嘴裏,冷颼颼的,施未都沒來得及罵人,就老實閉緊了嘴巴。

曹若愚一鼓作氣上了山頂。

山頂寂寥,一覽無餘。

一只仙鶴的影子都沒看見。

“沒有嗎?”曹若愚叉腰,四下轉悠,這山頂開闊,有一塊巖石向外延伸。曹若愚走到邊上,向下看去,沒由來地暈了一下,又忙不疊撤了回來。

“怪了。”曹若愚摸著額頭,喃喃自語,但很快他又重振旗鼓,繼續尋找著仙鶴的蹤跡。

久尋無果。

大雪紛飛,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山野無聲,轉瞬間便是銀裝素裹,綿延千裏。曹若愚多少有些氣餒:“怎麽找不著呢?明明聽見了鶴鳴啊。”

“仙鶴越冬,可能只是路過這裏,神仙也不會停留的。”施未看了眼陰沈沈的天,大抵是要黑了,便催促著,“趕緊下山吧,待會兒天黑了,下山比較危險。”

曹若愚點頭道:“好。”

他們往山下走。

厚重的積雪掩蓋了來時的路。

曹若愚不出意外地,迷路了。

施未沒說什麽,只打了個呵欠:“禦劍下山吧。”

曹若愚點頭,餘光一瞥,忽然看見了不遠處有一絲光亮:“三師兄,你看那裏!有房子!”

“啊?”施未琢磨著,這來的時候半個人影都沒看見,怎麽這會兒出現了呢?

“你小心不是神仙,是山上的野鬼。”

曹若愚明顯僵了一下,握緊手中長劍,仍然朝那處光亮走去。

那並不是詩中所寫的高樓,而是一座很簡陋的茅屋,看上去應該有些年代了。它依著背山的一處凹陷搭建,四腳懸空,房檐低矮,按曹若愚這樣的身量,得貓著腰才能鉆進去。

那光亮就是從狹窄的門縫中透出來的。

施未覺得很奇怪,因為走近了看,這光線實在太暗,那會兒曹若愚離那麽遠,又是怎麽看見的呢?

曹若愚踟躕著,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也許是先前自己說的話嚇著他了,施未如是想。

曹若愚上前一步,門裏鉆出來一個披著鬥笠的年輕獵戶。

兩個人打了個照面,頓時都楞在原地。

曹若愚見到生人,反倒輕松許多,笑著:“這位兄臺,你,你在這兒打獵啊?”

那獵戶身披蓑衣,戴著鬥笠,背著弓弦和空了個箭袋,一手拎著兩只野雞,一手提著盞燈,似乎是要下山。見到曹若愚,多有些警惕:“是。你呢?”

曹若愚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我上山來找神仙,結果大雪封山,迷路了。”

那獵戶將手中提燈舉了起來,懟到曹若愚面前,年輕人被晃了下眼睛,稍微往後退了一步。獵戶見狀,應是覺得他沒有威脅,便道:“山上哪有神仙?你跟著我,我帶你下山。”

“好,多謝。”曹若愚不曾多想,施未從靈囊裏鉆出腦袋,又被他按了進去。

那獵戶與他並排而行。

雪花落下,在昏黃的提燈上刻下形狀。

曹若愚耐不住好奇心:“這位兄臺,你晚上還打獵嗎?”

“這是我白天打的,你見到的樹屋是我在山上臨時搭建的落腳點,今天順道收拾了下,下次上山,要等過完年了。”獵戶腳步穩健,說話也中氣十足,看著應是個熱心腸,曹若愚笑著:“我叫曹若愚,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萍水相逢,免貴姓陳。”獵戶似乎不願意說太多關於自己的事情,曹若愚也不介意,自顧自地說著:“山上真的沒有神仙嗎?我聽說鶴鳴之時,便會有神仙到此,超度苦厄。”

“都是老人家編出來騙小孩的。”

“可是——”曹若愚不免沮喪,“那只能去別處找了。”

獵戶這才聽出來這人的弦外之音,問道:“你家裏有困難,需要去求神嗎?”

“嗯。”曹若愚點點頭,“我師兄受了很重的傷,要神仙相救呢。”

獵戶默然片刻:“你師兄?”

“就是我哥哥啊。”曹若愚笑起來,獵戶沒有追問,而是說道:“我們家,有個遠房親戚,據說很多年前上山修仙去了,我祖母說,他在老宅裏藏了些寶貝,你去碰碰運氣,說不定能有辦法。”

曹若愚一怔,獵戶便道:“我都是聽我奶奶說的,求人不如求己,馬上到家了我替你問問。”

“真的嗎?那真是太感謝你了!”曹若愚一想,這世上還是好人多,這天大的便宜都能給他碰上。他在靈囊裏摸索著,摸到一點碎銀子,想給這個獵戶,但對方擺擺手,拒絕了:“小事兒,不用客氣。我只是告訴你有這麽個事兒,能不能成,還得看你。”

曹若愚連連點頭。

他們一同回了鎮上。

那獵戶家中熱鬧,兄弟姐妹,父母叔伯都住在一塊,四世同堂,也是其樂融融。獵戶卸了一身的東西,看了眼曹若愚,年輕人忙說道:“我就不進去叨擾了,還請兄臺幫我問問那件事兒。”

“好說,等我下啊。”獵戶很快關門進去。

施未立馬探出頭:“曹若愚,你傻啊,什麽老宅,什麽寶貝?這裏找不到詹致淳,就換個地方找唄,還費這種工夫?”

“試試嘛,來都來了。”曹若愚一點都沒有被人騙的自覺,施未氣惱,還十分郁悶:“曹若愚,你犯不著這樣為我奔波,回去歇著吧。”

“都說了沒事。”曹若愚拍了拍他的頭頂,施未一句話哽在喉嚨裏,又苦又澀,只見那獵戶攙扶著一個老婆婆走了出來。

“奶奶,就這人,說是要上山找神仙。”獵戶指了指曹若愚,那老婆婆端詳著曹若愚,對方也報以一個溫善的笑容:“婆婆好,我叫曹若愚。”

“是了,是這樣。”那老婆婆很是高興,“你也是修道的吧?從哪裏來呀?”

曹若愚眨了眨眼:“是啊,我從歲寒峰來,師從鎖春谷谷主薛思。”

“鎖春谷,鎖春谷,好名字。”那婆婆若有所思,“那你一定聽說過臨淵孫氏吧?”

“聽說過。”曹若愚眼神亮了一下,“婆婆你也聽說過嗎?”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老婆婆註視著曹若愚,神情十分懷念,那獵戶似是明了,插了句嘴:“我們家那個遠房親戚,也是去的臨淵?”

“是,就是那個地方。”老婆婆上前一步,輕輕握住曹若愚的手,對著那張年輕的臉,看了又看,溫聲道,“很多年前,我們鎮上就三姓人家,我姓殷,那人是我一個同族的弟弟,他六歲的時候,父母就雙雙去世了,他便獨自去了臨淵修道,想來,都過去快要七十年了。”

“七十年?那好久啊。”曹若愚訝然,老婆婆笑著:“那當然了,我都一把年紀了。我只有小時候見過他,那會兒,他和我玩得最好,我成親那天,他還下山來見了我一面呢。”

“奶奶,你又說這種話,我問過爺爺了,他說他沒見過。”

“那是你爺爺小心眼,見不得我有這麽個芝蘭玉樹的弟弟。”

獵戶側過臉憋笑,沒有再頂嘴。

曹若愚莞爾,就聽那婆婆嘆了口氣:“但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啦,我後來再也沒見過他。”

曹若愚聞言,道:“那婆婆你是想再見見他嗎?你告訴我他的名字,我幫你問問。”

“不用不用。”婆婆笑著,“我知道,修道者,容顏常駐,若他見到我這風燭殘年的模樣,恐怕只會徒增傷感。他雖然不愛笑,但的的確確是個很心軟的孩子。他那麽小就一個人上山修行去了,山高路遠,我都不曾去探望過他,反倒是我出嫁那天,他還下山來,送了我一張平安符。現在想想,他那時候應該就算到他與這塵世緣分已盡,今後便要一心修道吧。”

“若真是如此,這位前輩如今——”

曹若愚一句“大道得成”卡在喉嚨口,說不口了。

臨淵歷經戰亂,留下來的人,多是與他平輩之人,婆婆口中的那個弟弟,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曹若愚甚是傷懷。

那婆婆拍拍他的手背:“說遠了,我聽我家小寶說,你要去找神仙救你哥哥,對嗎?”

“嗯嗯。”

“山上有神仙的,每年下雪的時候,就會有鶴鳴。但你沒遇到,應該是機緣未到,你去我那個弟弟老宅中,說不定能遇到這些緣分。”

“為何這麽說呢?”

婆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透過這個年輕人,再回望一眼過去的那個人,她道:“我那個弟弟,也是在這樣一個大雪天出生的,那天,山上來了一群仙鶴,久久盤桓不去,鎮上的人都說那是祥瑞,所以,他父母給他取了個名,叫雪華。”

曹若愚和施未皆是一怔。

“雪中聞鶴來,灼灼風華骨。”

婆婆指向東邊:“他下山來的那天,還收拾了下他的家,你去看看呢,說不定神仙不在山上,騎著仙鶴到他家去了。”

天上依舊飄著大雪。

曹若愚又聽見了高亢的鶴鳴。

他猛地回過神:“謝謝婆婆!我馬上就去!”

婆婆松開他的手,目送著年輕人往雪色深處奔去。

獵戶很是好奇:“奶奶,你就這麽相信神仙啊?每一個要上山的人,你都這麽說。”

“當然要說了,等哪天我不在了,就沒人知道他了。”婆婆垂下眼簾,“多好的人呀,總不能讓他被這大雪掩埋,毫無蹤跡。”

“奶奶,你又說胡話了。”獵戶扶住她,“咱們進去吧,外面風雪太大了。”

“好。”婆婆笑著,轉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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