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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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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施未一頭倒在了床上。

折騰了整整一宿,他只剩一口氣了。

傅及與孫夷則坐在桌前,何以憂將受傷昏迷的燕知扔到了地上,“咚”的一聲,三個年輕人齊齊嚇了一跳,施未更是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你這麽大力氣,不會摔死她嗎?”

“不會,我好著呢,就是有點眼暈。”躺地板上的人突然睜開眼,雙手交握,捧著她的扇子,模樣安詳極了。

施未更是吃驚:“你不是昏過去了嗎?”

“我又不是你,挨了一頓打,三天下不來床。”燕知規規矩矩地躺著,兩眼盯著天花板,一改之前高高在上的態度,施未被擺了一道,重新躺下,不說話了。

何以憂問道:“燕知,你的琴呢?”

燕知微楞,繼而輕笑:“這算是你贏了我之後,要我如實回答的問題嗎?”

“不算。”

燕知嘴一撇,又閉上了眼:“哦,那我也無可奉告。”

何以憂沒有立刻回答,臉色深沈,似乎在不斷考量。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緊張氣息,可躺在地上的人心平氣和,懷抱琵琶靜默而立的人亦是不動如山,幾個小輩根本不敢出聲。

良久,何以憂才淡然開口道:“那需要你做的事情,我明早再告訴你吧。”

“可以,悉聽尊便。”燕知懶洋洋地回答著,那聲音仿佛是從喉嚨裏硬擠出來似的,有點嘶啞。

何以憂又說著:“那便早些休息吧。我暫且以靈術遮去了你們打鬥的痕跡,明日還需請人來修繕一二。”

“好,我來安排。”孫夷則點頭道,何以憂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某人,再次催動弦音,清風徐來,飛花入窗,燕知被整個托了起來,她輕笑:“這麽多年沒見,何姐姐還是老樣子。”

何以憂不答,只是帶著她往自己房裏走。

“明明在刀山血海裏翻滾,手上卻總是很幹凈。”燕知依然在笑,語調輕快得就像是在和老朋友敘舊,仿佛忘了她們剛剛才打了個你死我活。

何以憂依然不言不語。

天光大亮,雲破日出,昨晚的痕跡被她一並遮去,燕知設下的重重幻境也因其靈力耗散而不斷瓦解崩塌。整座小鎮從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夢境中醒來,再度回歸人間的繁華與熱鬧。

“燕知,你比從前厲害許多。”何以憂輕聲說著。

“比不過你。”燕知被好生放到了床上,她閉上眼,終於昏睡過去。

何以憂知曉她昨夜所為,她設下的幻境,範圍之廣,影響力之深,恐怕無人能出其右。

可是燕知,你的琴呢?

何以憂的眉梢爬上一絲憂慮,她坐了下來,彈了首輕靈的曲子。那弦音入耳,昏睡中的燕知慢慢舒展開緊蹙的眉眼。

施未等人草草收拾了一下,也睡了。

這一覺,直睡到半夜。

施未只是累,到晚上就自己起來找東西吃,還在廚房撞見了抱著同樣目的的孫夷則。

“孫掌門,你還好嗎?”

“我挺好的。”孫夷則不曾受傷,只睡到下午便起來了,將何以憂交代之事悉數處理完畢,與臨淵那邊通了氣,接著再回去小憩了一會兒。

施未掀開鍋蓋,盛了一大碗熱粥:“這老板實在人,還願意給我們開竈,真好。”

“吃點吧,我回去看看傅及。”孫夷則說話溫溫柔柔的,施未不免擡頭望向他,對方長身玉立,儼然一副大家長的端正模樣。

施未突然說道:“孫掌門,你這通身氣派與你做掌劍的時候完完全全不一樣了。”

“是嗎?”孫夷則一楞,好像還沒反應過來,“有嗎?”

“可能更穩重些吧,不像那時與我們在平湖城,”施未啜了口熱粥,那熱乎軟糯的米粒兒順著喉管進到胃裏,整個人都暖了起來,他想了半天,楞是沒想起來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最後,他道,“不過在平湖城的時候,你就比我們厲害一大截,雖然也被屍潮追趕,但比我們強多了。”

孫夷則靜靜聽著,笑笑:“厲害的還是施前輩。”

“他嘛,活了那麽些年,不厲害豈不是白活了?”施未話頭一轉,又轉到孫夷則身上,“但你,就是你的變化很大,感覺再過不久,就不能與你稱兄道弟了。”

“為什麽?”孫夷則不解,施未搖搖頭:“不好說,你如今是臨淵掌門了,大宗之主,看的人見的事想的方方面面,終歸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孫夷則倏地抿住了唇,他好像聽懂了施未的意思,卻又從心底裏排斥這個意思。

他輕聲問:“真的有變很多嗎?”

施未沒有聽太清,自顧自地說著:“不過我覺得你這樣是好事,對得起你師父師伯和戰死的同袍,也對得起你們臨淵列祖列宗。”

只是你這樣,我二師兄大概永遠都跨不出那一步。

施未莫名懊惱起來,他沒事提這茬兒幹什麽?多說多錯,到時候別害得二師兄又傷心。

他咂咂嘴:“哎,我也去看看我二師兄。”

“他還沒醒。”孫夷則回答道,施未有點意外:“你怎麽知道?”

“我和他睡一起。”孫夷則十分理所當然。

施未:“……”

真怪啊,是因為我知道的太多麽?

施未頓了頓,道:“那,那就有勞孫掌門幫我照看下我二師兄了,我先去看看我二位姑姑。”

他說著,又想起來某件事,呸呸兩聲:“不不,是一位姑姑。”

“好。”孫夷則又一次笑了起來,眼神清亮,這回,施未又覺著,他還是數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臨淵掌劍,敢愛敢恨,而不是現在這八面玲瓏,對誰都客客氣氣的模樣。

施未沒有再與人寒暄,端飯碗溜之大吉。

孫夷則也帶了些吃食回房。傅及還在睡,他新傷舊傷疊在一起,夢中也不踏實,一直在出汗,渾身上下就像剛從水裏撈上來。孫夷則放下碗筷,摸了摸他的額頭,才發覺這人發燒了。

孫夷則從隨身的靈囊裏取出幾粒藥丸,化在水裏餵給他。傅及一開始還嫌苦,喝了一口就咬住了勺子,怎麽都不肯咽下去。孫夷則沒辦法,便輕輕拍了拍他:“傅及,醒醒,醒醒。”

傅及面色潮紅,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十分難受的樣子。孫夷則一狠心,就捏住他的下巴,將整碗藥給他強行灌了進去。傅及悶悶地哼了兩聲,能動的左手摳了兩下被單,總算是沒有直接吐出來。而他也直接被苦醒了,睜著雙迷茫的眼睛盯著面前這人。

“頭暈。”他咳了兩聲,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孫夷則哄道:“喝了藥就好了,吃點東西再睡吧。”

可傅及眼一閉,又像是要睡過去。孫夷則在他頭底下又墊了個枕頭,讓他睡高些,又一手捏著他的下巴,一手拿著湯匙給他餵粥。傅及半睡半醒地搖了搖頭,孫夷則溫聲哄著:“是粥,不是藥。”

傅及聽不明白,只感覺有人在自己耳朵邊吹氣,癢癢的,心裏也是。孫夷則見他似乎有所松動,便堅持不懈地給他餵,傅及喝了一口,大概是意識到那東西也不苦,漸漸放松下來。

後來,孫夷則又給他擦了汗,換了身幹凈衣服。傅及很快退了燒,安靜睡去。在夢裏,他始終覺得耳畔似有微風,和煦的,暖暖的,溫熱繾綣。他想去追,卻動不了,那微風忽近忽遠,若即若離,撓得他心尖發癢。傅及沒有睡得很踏實,再睜眼時,那微風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孫夷則平靜的睡臉。他趴在自己床頭,離自己很近,太近了,只要稍稍側個頭,就能與他相依。

傅及楞楞的,回過神來時,心跳好像已經不屬於自己了。他頭腦發懵,慢慢從被窩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上孫夷則的額頭。指腹輕輕點觸著那溫熱的肌膚,虔誠地從額前慢慢下滑至鼻尖。孫夷則的面部輪廓很柔和,並不是淩厲且具有攻擊性的長相,傅及的指尖停留在他唇上,溫熱的呼吸盡數灑在指尖。他想起平湖城的那個夜晚,月色之下,咬著紅色發帶,將散開的頭發一一撩上的青年,那個劍起劍落神采飛揚的孫夷則。慢慢地,傅及便又開始暈了,他總覺得那紅色發帶染透了那緊抿的嘴唇,塗上了一層胭脂似的紅。他鬼使神差地用了力,描摹著那好看的唇形。

孫夷則便醒了過來。

四目相對。

傅及的指尖還停留在這人唇上,意識卻很快回籠,他當即如遭雷劈,完了,他在幹什麽?

孫夷則眼神微轉:“傅及?”

對方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著急之下,竟是脫口而出:“頭暈,看不清。”

完了,我撒謊了。

傅及兩眼發楞,孫夷則真當他眼睛出了問題,頓時也有點慌神:“別怕,我去找何長老來。”

傅及啞然,這下真完了,他不會被何以憂大卸八塊吧?

他頹然地放下手,恨不得立刻用被子捂死自己。

但何以憂沒有來,她只是說那雷光灼眼,過幾日便能自行恢覆。孫夷則請她過去看,何以憂卻閉門不見:“我並不是醫者,雖說能以弦音顧護心脈,但療愈外傷非我所能,何況我這弦,原本只是殺人的刀。”

孫夷則站在門外,心中憂慮:“那有什麽別的辦法能讓他盡快恢覆嗎?”

“沒辦法,自行調養,說幾日便是幾日。”何以憂淡然說道,“你著急回去,便只管回去,這裏我看著便好。”

孫夷則怔了怔,沒有立刻回答。何以憂也不急,無言飲茶。

半晌,孫夷則才開口道:“臨淵諸事我已安排妥當,若真有要務需要我立刻趕回,師父會通知我的。”

“你自己做決定就好。”何以憂無聲地放下杯子,外面又傳來孫夷則的聲音:“那我先告辭了,何長老。”

“慢走。”

何以憂剛要添茶,那茶壺就被某人搶走了。她瞧著疼得滿頭虛汗還硬是要給自己找刺的燕知,問道:“何事?”

“沒事。”燕知慘白著臉,笑容頗有些詭異,“我就是好奇他倆什麽關系。臨淵正值百廢待興之際,孫夷則居然還能留下來照顧個傷患。”

何以憂不說話,只是微瞇著眼,看了看她:“你想說什麽?”

燕知咧著嘴笑:“謝照卿那雷,能劈死人不假,但說把人弄瞎的,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何以憂不語。

燕知捧著茶壺,下巴擱在上頭:“舍不得就舍不得嘛,非得拐彎抹角,要我說,一個被窩裏睡不出兩種人,你說是不是,何姐姐?”

何以憂哂笑:“燕知,我勸你把嘴縫上。”

燕知歪著頭,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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