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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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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歡迎您回歸橫濱。]

覆刻回憶的副本空間像積木一樣坍塌又消散, 意識重返軀殼,她睜開雙眼,亮得炫目的白色陽光照耀臥房, 落地窗外傳來清脆的浪濤, 海風將白紗窗簾吹得翻飛。

這兒是她位於橫濱海域的私家島嶼上的洋館, 這兒的一切是明亮的、素白的、美麗的,除了她的心緒。

從床上坐起身,她望向落地窗,發覺島上的草木已不再青翠, 泛著落日般的濃艷而豐富的暖調顏色。

[副本空間與主空間的時間差,比我們預計的多一些。]系統及時地解釋道, [您離開時是夏天,回來時則是秋天。您在副本待了一年出頭,對於主空間的人們而言, 您消失了數個月。不過好在您有千代美女士,您的父親與祖父險些為了尋找您而發狂, 是千代美女士穩住了他們。您歸家的消息已經傳達給您的家屬們了, 千代美女士目前在從巴黎飛往橫濱的飛機上, 您的祖父與父親忙於事務,一時脫不開身,最快下周才能來橫濱看您。]

將睡袍披在肩頭,素珠走上露臺, 在微涼的清風中, 她瞇眼俯瞰著秋日的小島, 久違地呼吸著橫濱清晨的空氣。

[關於我離家出走一事, 母親壓根不會生我的氣,她只會笑問我這一次玩鬧得是否盡興。父親那邊也好說, 他盡管生我的氣,可我撒個嬌就能讓他息怒了。]素珠以心音嘆氣,[最難對付的,是裏昂爺爺……連我也不清楚爺爺他會怎麽處置我……幸好我還有一周時間可以備戰。]

想起了一些人,她問系統:[露西、弗蘭、赫爾曼,人去哪兒了?]

[他們都不在島嶼上,被坦帕斯塔家族派去世界各地搜尋您了。]系統回答,[露西在巴塞羅那。赫爾曼在布薩佩斯。斯庫瓦羅在伊斯坦布爾。弗蘭在亞馬遜雨林。]

[……?]

[巴塞羅那,布達佩斯,伊斯坦布爾,這都是正常的城市,也是我喜歡的、可能會去的城市……但亞馬遜雨林是什麽鬼?]素珠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兩下,[是什麽讓弗蘭那家夥覺得,我離家出走之後會去亞馬遜雨林?去那兒作甚?當女戰士嗎?]

[弗蘭在那兒還挺開心的,收集了許多雨林毒蛙,有點像是回到快樂老家了。]

[……]

真不愧是你啊弗蘭醬,永遠有一種有別於其他妖艷男人的清新自然不做作的幽默感。

感到無力吐槽的素珠邊曲指按壓太陽穴,邊吩咐道:[你以我的名義和口吻,分別發郵件給我的部下們,告訴他們無需著急返回橫濱。瓦利亞部隊那邊一向缺人,讓弗蘭和斯庫瓦羅歸隊做事。至於露西和赫爾曼,我給兩人放假,讓兩人在歐洲玩一圈再回來。]

[遵命。郵件已發送。]系統說,[您是因為心煩意亂,想盡可能獨處,所以才不希望部下回到您身邊嗎?]

[……嗯,是這樣沒錯。]

秋風吹拂著純白色的長卷發,年輕的女性擡手將一縷亂掉的發絲別到耳後。

[我不能見到太多人……那會影響我對於自我的審視,以及我最終的抉擇。]

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孔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而綺麗,她垂下眼瞼,白色的長睫毛似小扇子般為銀色的眼瞳投下陰影,總是冷冽而幽邃的眼神罕見地透著雜糅的顫動的情緒。

[不論如何……]她說,[為了我自己,也為了他們,這一場游戲,該結束了。]

===

這是終局前夕的最後休憩。

無端的疲倦與迷茫將她淹沒,她下令家中的侍從們都不要進入她的臥房攪擾她,她也關機了手機不回應親人們發送的消息,從早晨到日落,日光由亮轉暗,主臥裏朦朧著氤氳著鎏金般的餘暉,她半夢半醒地躺在榻上,這才意識到自己脫離副本回歸主線之後,竟然只是發呆了一整天。

[我明白您沒有胃口,可請您至少飲一些水。]系統對她耳語,[請勿忘記您的角色卡具備體弱Debuff.]

於是她端著一杯水,踱步到落地窗前。

暮色四垂,秋夜潮冷,不宜於她外出,即使她心喜這落日熔金、山野鎏彩的景致,她也不能像白天時那樣走上露臺,此刻的寒風能令她病倒至少一周。

[看起來要下雨了。]玻璃窗外夜幕中黑棉絮般的雲團攫取了素珠的註意力,[我喜歡秋日,卻不喜歡秋雨。]

[您似乎對一切有些倦怠了。]

[……直到自己愛上了一個人,卻無法確定自己愛上了哪個人,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真的對一個人動心了……在與許多人的漫長而雜亂的糾葛中,感受一次又一次的搖擺,陷入一次又一次的糾結……任誰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心亂如麻、苦不堪言,甚至會想銷號退游吧,我自然也不例外。]

水晶杯的氣泡水飲盡,她為自己斟了少許洋酒,金棕色的酒水騰起濃烈勁香,徜徉在晶瑩閃耀的杯中。

[依在下之見……您是一個極度坦誠又極度偽飾的矛盾者。]

她手中僅持有一只水晶杯,空氣中卻響起叮咚的碰杯聲,那是系統以無形的手端著隱藏的杯子與她對碰。

在這一場游戲中,它是她最隱秘最可靠的追隨者。長久的相伴後,結局即將到來,雙方更為融洽。她又感到系統用“手”幫助她整理了頭發,長而亂的白卷發被它松松地挽成垂髻,落在她脖頸一側。

[您能客觀地剖析自我,像優異的醫師毫無憐憫地操作鋒銳的柳葉刀切開自己隱秘的部位——您剛才對我所說的一番話,就是一次犀利的自白——然而與此同時,您又抗拒著坦白,您已經真正愛上了某個人。但我確信著,有一個名字就刻在您的心臟,只是您拒絕垂眸看向您的心臟。]

[……你也很犀銳呢。]

[我追隨您已有一段時日。根據協約,我被您允許收集融匯您的數據以改進我的算法。我也是您的潛意識的反應物。]

金棕的酒液映出她目光沈沈的銀眸。人工智能的聲線,正如她潛意識裏的聲音的具象擴大化。

[您相信著,“愛”是對抗,不是勝,即為敗;“愛”是無益,不是痛,即為毒。]

[然而那只是您個人對它的界定,“愛”實際上不具備定義。您不妨從其它角度思量這一份世界上最覆雜的、最無法被定義的情感。不一定是非勝則敗,爾虞我詐,虎踞鯨吞,“愛”可以是更溫和、更柔質、更無害的。]

[我理解您,您擁有篤定的自我,銳利的自尊,您認為,坦白了自己愛上某人,等同坦白自己輸掉了一場戰爭,可是——]

水晶杯的底座輕敲胡桃木的桌面,素珠的低語中斷了系統對於她潛意識的闡述。

[……愛是一場彼此皆輸的戰爭,一旦戰起,無人幸免。]

浪花與海風在夜色裏環繞著島嶼一並鳴叫,她說。

[但……因為彼此皆輸,亦是彼此皆贏。]

[我輸了,他也輸了。我贏了,他也是。]

……是的。她在抗拒著、近乎是恐懼著愛,她絕不願自己因為另一個人而變得不像自己,她見過太多在感情中迷失了自我的人們。

可是……事實上,一切都是雙向的。

那個人與她一樣,他由於她而變得極度不像自己,他也必須為了她而做出種種妥協、犧牲、改變,他比她迷失得更多。

她不願意被他所占有,可她終於正式意識到了,無人能單方面占有另一個人。

占有,是雙向的。

這也被稱為“擁有彼此”。

她與他,都是大獲全勝又滿盤皆屬的玩家。

現在,她準備好去擁有他了,也準備好被他所擁有了。

[……系統,多謝你與我聊天,我理清了自己了。]她說,[明天,我會去見他——]

變得大膽而健談的系統出人意料地打斷了她。

[您不需要明天去見他。]

[因為在今夜,他已來見您了。]

清亮的銀眸強烈地一縮,素珠一時間不言不語杵在原地。

[開始落雨了。這樣的天氣不適合您外出。]在淅淅瀝瀝的夜雨聲中,系統說,[整座島嶼無人知曉他不請自來的突兀登門,您也可以忽略他,讓他站在島上那一座能望見洋館主臥的露臺燈光的山尖上淋雨。不過是一場秋夜小雨,不會對十代目教父造成多少損傷。或者,您也可以選擇讓我為您準備大衣與雨傘。]

整個人短暫宕機之後,紛雜的情緒像洩洪般湧來,她的腦海一瞬就清晰構築出他此刻的模樣,在細雨的山林中像鹿一樣柔潤而邃密的棕色眼眸。

[那個笨蛋……]她擡手捂住雙眼,發覺自己的手心火熱,而臉頰比手心更滾燙,她聽見自己的語調是又鬧怒不已又歡喜若狂,咬牙切齒地咕噥著,[我怎麽都不知道島上有一座山能望見洋館主臥……]

系統為她披上禦寒的大衣,又遞來一把長柄的雨傘,貼心地說道:[這把傘空間頗大,足夠您與他共用了。]

[順帶一提,大約十分鐘前,我為您挽頭發時,關閉了您的耳釘道具。]它說,[我十分抱歉未經您許可就擅自行動,您要懲罰我,我毫無異議。我只是希望您真切地感受到,您當前關於他的情緒都是真實的,並非由於戀愛腦道具而產生的。]

素珠:[……]

真不曉得,應當把這個成了精的人工智能關進小黑屋,還是給它發一大筆獎金。

[……之後我會給你獎金和休假。]她對系統說,[我現在要去見他。]

===

得益於家族敏銳的情報網,他是從橫濱到並盛第一個知道她歸來的人。

偶爾他會慶幸自己比對手們具備更多優勢,從方方面面而言他與她都是最為般配的一對佳偶,但大多數時間他深感無力,個人能力再超凡又如何?家族再強大又如何?當她不願全心全意地只看著他,他對此依舊無計可施。

想要在其他人與她重逢之前就見到她,這樣不成熟的心情像某種不可名狀的奇特力量主導著他,待到他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已經抵達了她的島。

然而他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麽。

她出走數月正是為了逃離他。

當他遙遠地望見洋館的主臥的窗戶在夜幕中輝耀著燈光,那光芒意味著珍珠色的主人的歸來,又覺得自己在島上山崖淋雨的舉止沒那麽傻氣又可悲了。

細碎的雨聲像斷線的珠簾般脆響,鋪滿大地的落葉散發出濕漉漉的微腐氣味,他嗅著這氣味,一點也不難聞,有一種清新卻落寞的感覺,他立於山崖邊上,雨浸透了筆挺垂過鞋面的西裝褲腳,只是他渾然不覺。手指不由得摩挲著懷表,這是他成為十代目教父之後出現的無傷大雅的小毛病,沈思時,焦灼時,他總是這樣做。

懷表也讓他想起她,她喜歡並稱讚他佩戴懷表,事實上她送過他好些古董懷表。那些精美的古董懷表承載著回憶,像火炭般烤著他,他把它們鎖在抽屜裏,他已經想她想得足夠多了,得刻意避開那些會讓他想她更多的物品。

從山林中,飄來皮鞋踏碎樹枝草葉的細響,沢田綱吉渾身一僵,隨即猛然轉身,望向幽黑的草木間的窄路。

一抹纖瘦仿若白紙的身影,一張他日思夜想數月的面孔,闖入他的眼簾。

珍珠白的長卷發淩亂地綰成發髻,垂在粘著冷汗與涼雨的脖頸上,她強烈地喘著氣,儼然隨時會病倒,遭雨澆濕的黑色大衣裹著白色睡袍,纖柔的五指吃力地拄著一只長柄雨傘作為手杖;她那水涔涔的臉龐兒猶如一尊水中的陶瓷人偶,一如既往的蒼白孱弱而美麗驚人,然而她註視著他的視線,卻不似往日那般寒冽淡漠而令人捉摸不透,銀白的眼睛像兩叢熊熊燃燒的磷火般鎖定著他。

他做夢也夢不到他今夜會見到她。

更不曾設想,他會見到她這樣毫無修飾的超越真實的模樣。

喧囂的夜雨,悄寂的對視。

她極輕聲地講了些什麽,可礙於世界的雨聲與他磅礴的心跳,他未能聽清。

短短的幾秒漫長如一個世紀,她再也支撐不住自己,身子歪斜朝著一側倒去,他一個箭步沖上前將人攬入懷中。

完全不懂得該怎樣對待這個人,這失而覆得的白珍珠……抱太緊唯恐碎掉,不抱緊又憂懼失去,想將額頭埋入脖頸竭力地感受著微涼的體溫,又想捧著她的面頰看進銀色眼睛的最深處。

最後他由著她揚起雙臂纏上他脖頸,他對她垂首,額頭相抵,鼻息絞纏。

他終於聽清了她在說什麽。

“為什麽你要在我想維持間距的時候,非要拉近距離……為什麽又在我主動走向你的時候,遲疑著不敢擁抱我……”她說,“阿綱你個笨蛋……你知道登山有多累人麽……”

此時此地的他比國中生時代的他更拘束無措、也更溫柔,他輕吻著她被雨淋濕的長睫毛,呼喚著她的名字,“susu,susu……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你會……”

——沒想到你會發現我的到來。

——更沒想到你的心決定回應我的心。

他明白了她。

別離是為了整理,如今她來直面她自己與他了。

“我原諒你。”她用濕潤的鼻尖去蹭他溫暖的眼梢,“畢竟……在你和我之中,始終是你堅定地走向我,而我才是更遲疑的那個人。”

“走走停停,兜兜轉轉……我發現我最喜歡你。”

附在他耳邊,她輕輕傾訴。

“我把我輸給你了,但我也贏得了你。”

“我要你,在我為我的決定後悔之前,對我說出那句話……”

“向我求婚,讓我擁有你。向我懇請,讓我允許你留在我身邊。”

[您不該自己登山,這下又要大病一場了。]系統插話道,[不過在冒雨徒步與心愛之人重逢,這的確是誠摯而浪漫。]

她無暇顧及系統,滿腦只有一個想法:會為了她種上一庭院的海崖百合的人,絕對也會為了她隨身攜帶求婚戒指。

與預想的別無二致——從西裝口袋取出了與心意一樣緊密地保管著的盒子,大空的金色火焰輕柔地烤幹了沾染夜雨的銀絲絨盒,珍珠與鉆石光華輝耀的戒指仿若夢境般古樸而美麗。

秋時雨夜的潮氣將青年的額發浸染得尤為細軟,那些微卷的棕色發絲落在他清亮雨潤的栗子色眼眸之上,雨逐漸停歇,一輪白月照下來,他單膝跪地握住她的手,將戒指呈交與她。

“你可否允許我留在你身邊?”

“我願意。”

“我將擁有你,你也將擁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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