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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江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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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江南好

想到崔嘉平, 嚴弘晉的心裏又是一陣抽痛。

北風呼嘯而過,繞著小樓轉了一圈又一圈,敞開的大門催著寒風做客, 催得人身上寒意陡生。

空蕩的正廳裏,無情的那個“是”卻仿佛久未消散般縈繞在嚴弘晉的耳邊。一個簡單的字帶著令他心悸的力量, 令嚴弘晉的眼底冒出怒火, 直直沖向無情, 幾乎要將他灼傷。嚴弘晉盯著無情,努力壓制著憤怒,質問道:“那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你們明知道我找了小蝶多少年!”

多少年了呢?曾經他不過十二歲, 從京城趕到平江府又從平江府趕回京城, 十幾天的路程,馬背上的他不知疲倦一刻也不敢停,因為停下來就會被巨大的悲傷淹沒。可等到嚴弘晉敲開了神侯府的大門, 得到的卻是抱歉。可沒關系,他懂得世態炎涼, 懂得雪中送炭自古少有,他願意自己去找。神侯府怕皇帝,他可不怕。小小的少年就憑著一股子悲憤倔強地走了下去,哪怕身邊只有十歲的崔嘉平同他一起, 他也不害怕。嚴弘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 去了多少地方,見了多少個帶給他希望又讓他失望的人,可只要他沒死, 他願意一直找下去。

嚴弘晉的搜尋在朝中不是秘密,他將這件事擺在了明面上, 絲毫不在意這是不是在狠狠打皇帝的臉。嚴父屍骨未寒,那狗皇帝不敢拿忠臣遺孤作文章,待後來嚴弘晉漸漸長大,狗皇帝提拔的武將更是沒一個能用的人,害的邊塞連割三城,後退百裏才平息戰火。而這時候,狗皇帝不得不捏著鼻子默許了嚴弘晉的搜尋,委派他繼續征戰邊塞。

從十二歲到二十四歲,一個生肖紀元已過,他也是人,也會心累啊。

內心覆雜的情緒難以開口講清,只是如今那些質問顯得無用而可笑,嚴弘晉繼續道:“那這些年,小蝶過得好嗎?”

無情還沒有開口,嚴弘晉又緩緩道:“該叫明月是不是?明月是你們給她取的名字嗎?”

看著嚴弘晉一臉的頹然,無情內心也湧上苦澀。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當年的事情太過突然,世叔的做法也只是不得已而為之,無情只得開口先回覆了嚴弘晉的問題:“明月是她師父給她取的名字,她師父沈劍前輩你應該見過的,在明月的周歲宴上。這些年,明月過得有好有壞,總體來說,應該是好的居多一些。”

沒等嚴弘晉再次開口,無情將當年發生的事一一講了出來。

當年沈衛一家被判滿門抄斬前,其實是有些風聲傳出來的,也正因此,沈衛才會早早的辭官還鄉,帶著李沅木和小蝶一起回了平江府。在離開京城之前,沈衛特意跑到神侯府,言明此次一別,估計難以再見,無需掛念。更有甚者,為了避免招惹是非沾上禍端,幹脆便不要聯系,免得今上猜疑,白白害得神侯府也被厭棄。

沈衛的話不假,兩人志向本就不同,諸葛正我一直走的是為國為民的路子,而當今很早便開始削弱武林勢力,諸葛正我若是不想被當今猜疑,斷了同武林中人的交往是最好的選擇。不單是沈衛,早有些其他武林中人辭官隱退,只不過由於還有些將士們馬上訓練結束,沈衛拖了一段時間而已。坦白講,沈衛若不是因為跟先皇的感情,是斷不會在京城盤桓這麽久,還心甘情願做將士們的教頭的。故而這次的辭官,一半是為了主動避禍,一半也是想著可以帶著李沅木和小蝶到處走走,圓一下曾經的夢。

只是到底是沈衛太過天真,沒能領會朝中權力傾軋下的心狠手辣,又或許是對自己的實力過於放心,總之剛回到李沅木的老家平江府,準備休息一段時間再去游覽天下名山大川的時候,東廠的人便找上門來了。

之後沈衛同李沅木便沒有逃過慘死的結局,而小蝶也下落不明。

這次的東廠行事隱秘,同時神侯府剛好遇上一個驚天大案,四大名捕也還沒有聚齊,人手不足,人人忙得不可開交,因而在皇帝的有意隱瞞之下,這件事傳到諸葛正我那裏已經過了半月。

皇帝的“提點”也借著東廠人的嘴傳到了諸葛正我的耳邊:“不要忘記你如今效忠的是誰,幫助沈衛便是同皇帝作對。”

諸葛正我本想暗中派人南下去尋沈衛和李沅木的屍體,卻在得知沈明月沒有被抓住而是失蹤後換了主意。他明面上假裝順從,兢兢業業做起了帝師擔起了禁軍教頭,忙活著處理京城中的大案要案,另一邊私下裏派無情借口探案去尋沈明月的蹤跡。後來沈劍出海歸來,這件事便托付給了他,諸葛正我自己則忙起了曾經閃現在腦海裏的一件事。

至於嚴弘晉那邊,諸葛正我最開始覺得無顏面對他,畢竟沒有給沈衛收屍是事實,他試圖對嚴弘晉解釋,卻沒想到這孩子竟然如此執拗,連自己的面都不肯見,見面了也要刺上一刺,絲毫不給自己開口的機會。再加上彼時沈明月還沒有找到,諸葛正我也有些心虛。

後來嚴弘晉入朝為官後,最初兩人有些政見不合,一個由於年少自信於自己的兵馬能踏平所有敵人的領地,另一個則認為應當為了百姓該適當休養生息,那段時間邊塞戰火不少,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後來諸葛正我觀察到,這件事恰好遂了皇帝的意,皇帝擔心嚴弘晉功高震主,也擔心諸葛正我遷就著沈衛的關系同嚴弘晉聯手,因而也有意從中挑撥,諸葛正我便順水推舟,便是嚴弘晉不同他吵,他偶爾也要想辦法制出些不和的局面給皇帝看。而再後來,沈明月被沈劍找到帶走,諸葛正我更是利用了一下嚴弘晉,借著他的尋找偽裝成沈明月依舊沒有被找到的假象,借此蒙蔽皇帝,給沈明月增加一份安全,好讓她快快樂樂地長大。

因而諸葛正我,或者說整個神侯府,對嚴弘晉都是有愧疚的。

聽到這兒,嚴弘晉冷笑一聲,他並不覺得自己十二年的辛苦能被這遲來的解釋輕飄飄蓋過:“不要以為你們現在這麽說就會得到我的原諒,我師父師娘的屍骨最後是我收殮埋進了我嚴氏的祖墳,也是我每年去祭拜,如今一句為了明月就想把這件事揭過,倒不如自己去地下問問師父答不答應。”

“何況,”嚴弘晉繼續道,“若不是我自己找上來,你們會蒙我一輩子也說不定。”

“不會的。”無情肯定道,雖然他承認如今坦誠也包含著一點對嚴弘晉的利用,但世叔謀劃的事情即將成熟,那個關鍵人物也馬上抵達臨安,無情相信最後他們可以成為執棋人,也相信他們可以冰釋前嫌。畢竟無情同嚴弘晉也曾經是關系不錯的夥伴,只不過後來疏遠。

暌違多年,嚴弘晉已經不記得上次兩人這樣心平氣和地坐著對談是什麽時候了。

他跟無情同歲,曾經也是一起學堂念書的玩伴。最初沒有治好經脈的時候,嚴弘晉總覺得無情是個脆弱的公子哥兒,對他很是謙讓。後來知曉他暗器使得不錯,還特意去請教了父親,要來了玄鐵給無情磨了一套飛針。那套飛針陪著無情處理了許多案子,成了不少江湖飛賊為之色變的暗器,不知道多少個中高手也敗於這套飛針之下。只是當初那為無情磨制飛針的人卻同他走散了。

“哼,”嚴弘晉又一次冷哼,只是這次的態度倒是平和了不少,他隨意坐在無情對面,對這個表面清雋冷靜的曾經的好友多少有些熟悉,問道,“這次又想讓我做什麽?”

嚴弘晉如此發問一點也不奇怪,當把原因得知後去回看曾經,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被引著做了不少事,除了朝堂之上假裝敵對,還有尋找沈明月的路上偶爾會順手破的案子抓到的人,都讓嚴弘晉後知後覺,原來自己還幫著做過這些事。

這讓嚴弘晉有些牙根癢癢,而無情接下來的話,卻讓嚴弘晉顧不上反應了。

無情的話輕飄飄的,聲音小的幾乎逸散在朔風中,嚴弘晉卻清楚地捕捉到了那幾個字,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嚴弘晉心裏一驚。有一瞬間,他甚至懷疑面前的人不是無情,而是自己肚子裏的蛔蟲,不然怎麽說出了他曾經無數次想過的事?塞北征戰久久等不來糧草的時候,陪著崔嘉平送別岳丈的時候,在滂沱大雨中趕往平江府的路上的時候,一抔一抔將黃土撒在師父師娘的棺材上的時候,看著邊塞百姓們飽受著戰火與奸佞迫害的時候……多少個時刻,這個念頭閃過,有多少次被他用理智壓下去。可此刻,坐在對面的無情,卻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那句無數次浮現在嚴弘晉心頭的話。

“世叔他,想要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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