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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燼(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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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燼(已修)

處在生長期的少年總會在夜晚的時候感覺到肢體酸痛, 偶爾還會在深夜裏因為骨骼生長過快而抽筋,滿身冷汗地等待它恢覆正常。

深夜,當心臟出爆開那劇烈的疼痛的時候, 五條悟只以為自己也許又是延遲的生長痛。

他睜開自己的眼睛, 六眼無序地將周圍的環境信息納入大腦之中,即使是他自己的身體也能夠全部被觀察到。

無論是血液還是筋腱都分外健康, 咒力的流動同樣均勻而穩定。

可是,那仿佛爆炸一樣乍然出現的尖銳疼痛卻如影隨形。

他將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 低下頭,弓起身體。

怎麽會……這麽疼?

作為常年與咒靈戰鬥的術師, 五條悟也曾受過致命的傷, 但是卻都並沒有這樣的疼痛更難過,就像是要從心臟處狠狠地剜下一塊肉來。

這樣的感覺持續了一刻鐘才停下,白發青年的額頭上都是細細密密的汗水。

疼痛的離開就像是它降臨的時候那樣突然。他躺在床上,驟然放松了下來,開始大口地呼吸。

五條悟並沒有多想,他的大腦之中還殘存著一點深沈的睡意。在緩過來之後,他重新閉上了眼睛。

也許是最近通宵太多了, 他想。

五條悟睡著了過去。

——————————

教室裏。

晨間, 夜蛾正道發了短信給大家,讓學生們在教室之中集合。

早上八點,五條悟搖搖晃晃地岔開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旁邊,家入硝子捧著一杯咖啡,坐在另一處座位。

眼看著時間已經快要到達班主任口中所說的時間點, 教室裏的人卻依然只有他們兩個。

“其他人怎麽都沒有來?”家入硝子問道。她挑選的寢室位置並沒有與男生在同一方位。

“傑昨天就沒有回高專,應該是執行任務去了。”五條悟說, “曉的話……我今天出門的時候他就不在寢室,還以為他先過來了。”

夜蛾正道走進了教室裏,他的手上拿著一張紙,上面印著術式協會的紅章。

他的目光在掃過五條悟的時候頓了頓。

“術師協會要求我來宣讀這張通知。”夜蛾正道說,“關於本校學生在該重大事故之中的調查報告……”

隨著男人的話音一字一句地落下,五條悟原本正在左右晃動的膝蓋忽然不動了。

六眼本就可以在極短時間內獲得周圍所有的信息,自然也包括班主任手中那張薄薄的紙。然而,超前獲得的信息卻讓他陷入短暫的停頓。

“……死刑已於9月21日零點執行。”夜蛾正道念完了自己手中的內容。

此刻的時間是9月21日上午八點十五。

教室之中一片安靜的死寂。

家入硝子望著自己的老師,目光裏帶著難以置信。

而旁邊,五條悟卻忽然笑了一聲。

“老師,今天可不是愚人節,這樣的玩笑也太過老套了。”他語氣輕松地說道,“差點就被你騙到了。”

然而,夜蛾正道卻並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自己的這名學生,眼裏流露出一種沈重的悲傷。

五條悟臉上的笑容一寸寸地僵硬下來,滑稽得仿佛是小醜蹩腳的妝容。

他收起了表情。

“……這不可能!”五條悟驟然站了起來,身後的椅子隨著他的動作失去了平衡,往後重重地倒在了地面上,發出一聲巨響。

夜蛾正道只是任由五條悟將那張紙搶過去,低頭仔細閱覽其中的內容。白紙黑字相當清晰,只需要幾秒鐘就能夠看完。然而,擁有著六眼的青年卻足足看了一分多鐘。

外面的天光在此刻也變得沈冷,像是有連綿不斷的陰雲遮擋住了太陽。

五條悟忽而將那張紙撕開,隨手扔在了地面上。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相信。我現在就去把曉找回來,他說不定只是回了趟家,或者執行任務……”

他直接跑了出去。

家入硝子想了想,沒有去追,而是走到講臺前,將那被撕成兩半的紙撿了起來,定定地看了一遍判決內容。

“為什麽現在才讓我們知道這件事?”

夜蛾正道沈默了一下,說道:“即使是我,也是在今天淩晨才收到的高層的通知。”

……

教室裏沒有,天臺上沒有,櫻花樹下沒有,寢室裏也找不到。

五條悟遍尋不見自己想要找到之人的蹤跡。

他的身形浮在半空之中,大半個校園都盡收眼底。六眼之下,校園之中空曠得可怕。

如果沒有在高專的話……

無下限術式在無障礙物的情況下可以進行遠距離傳送,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將自己“瞬移”到相當遠的位置。

五條悟毫不猶豫地發動了這一項能力,周圍的景物全部都因為過高的速度而變成了模糊的色塊。

白發的高大青年驟然出現在他們曾聚會的那間公寓,周圍的一切陳設都相當幹凈,廚房和客廳全部都毫無人氣。

——曉不在這裏。

下一刻,五條悟的身影在這裏消失。

數個呼吸之後,距離這間公寓四百公裏之外的京都,五條家的家宅門口,五條悟出現在了這裏。

家仆們在看到他的到來之後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然而五條悟卻一點都沒有分給他們任何眼神,徑直沖向了自己想要找的地方。

他驟然拉開了障子門。

安靜的和室之中,物品整齊地被收攏在櫃子之中,細小的灰塵隨著這股風而飛揚在晨間的陽光裏。

曉同樣不在這裏。木質的地板上同樣都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顯然房間的主人很久都不曾歸來過。

五條悟慢慢地將門合上。

他已經找遍了所有在他記憶之中曉可能會出現的地方。

也許,也許對方只是去執行任務了而已。

五條悟告訴自己這個可能性,但是心臟卻依然不受控制地慢慢往深不見底的地方墜落。

他忽而想起來,自己可以給曉打電話。等到對方接通之後,自己就可以聽著對方告訴自己一切都是虛驚一場。

真奇怪,在最初從夜蛾正道口中知道消息的時候,五條悟自己卻潛意識地沒有立即想到這個最便捷的方法。

五條悟從兜裏掏出了手機,手指只是隨意在屏幕上動了動,便給自己通訊錄裏排行第一的名字撥通了電話。

“嘟……嘟……”

通話的連線聲在耳邊響起,這樣的等待在晨間寒涼的空氣之中也顯得漫長。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卻始終沒有人接通電話。

機械的女聲開始響起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如果有事請留言……”

五條悟將電話摁滅了。

或許,曉只是去某個偏遠的、信號都沒有的地方執行任務去了。畢竟,高專他們去執行任務斷聯兩三天也很正常……

腦海之中的理由變得越來越蒼白無力。即使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拼命地試圖讓自己相信更好的那種可能性,但越來越沈的心臟卻已經告知了自己答案。

他想,他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在一開始就想到要給曉打電話了……那是因為潛意識裏的恐懼讓他下意識產生了規避。向來無法無天的六眼神子也會為一通簡單的電話而感到害怕。

害怕與自己的親人失之交臂,害怕自己不願意相信的東西變成事實。

和風的院落之中,四方的天空好像都在旋轉。

五條悟站在自己家族的宅子裏,忽而覺得無所適從。眼前的一花一木都是熟悉的樣子,但他卻忽而又感到了無比的陌生。

他踉蹌地後退了兩步,沿著背後的門慢慢地滑坐了下來。

蒼藍色的六眼之中,太陽依然像是以往那樣慢慢升起來,不為任何事所動搖,就像這是日常的一天,或許下一秒五條曉就會將電話打回給自己。

這渺小的幻想在理智的燒灼之下寸寸碎裂了。

五條悟意識到,自己好像弄丟了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在昨夜的睡夢之中,他在不知道的時候,就丟掉了自己的珍寶,失去了自己從出生以來都形影不離的半身。

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五條悟都從沒有設想過五條曉不存在在自己生命之中的可能性。

龐大而虛幻的不真實感向他湧來,連帶悲傷也仿佛隔著鏡花水月。

“悟,你怎麽會突然回來?”五條家主的聲音響起。

年輕的最強慢慢轉過頭來,藍色的六眼將目光輕飄飄地落在自己父親的身上。他像是聽到了對方的聲音,又像是沒有,那雙眼睛裏透著令人心驚的平靜表象。

望著青年此刻的模樣,五條家主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悵然:“是為曉的事情嗎?我也沒有想到。”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處刑的事的?”五條悟問,音調有些怪異,就像是在強行壓抑著什麽。

“處刑前十分鐘。”五條家主沒有聽出他的異常,只是說道,“高層直接下發的命令,即使是用盡五條家上上下下所有的關系,都沒能疏通過去。”

“為什麽沒有告訴我?”五條悟的聲音不受控制得變大了。他望著自己的父親,原本飄忽的目光忽而有了落點,銳利到有如實質,刺得人發痛。

五條家主一時無言,最終只是訥訥地說道:“我只是想著用五條家的力量來解決……”

“如果告訴我的話,事情根本不會不可挽回。”五條悟的聲音徹底崩斷了,他的手按在自己父親的肩膀上,力道大到幾乎將近要捏碎對方的肩胛骨,“是哪一個高層下的命令?”

“不止一個。”五條家主忍著痛,回答道。

“我要他們的名字,全部都告訴我!”五條悟的語速極快,那雙一向仿佛神明一樣高高在上的眼睛在此刻也近乎變得赤紅。

此刻的五條悟,也只是一個失去至親的凡人而已。即使被咒術界所有人視為最強,此刻的他也只有十七歲。

“你要去做什麽?”五條家主露出了有些錯愕的表情,“不要一時沖動……”

“我清醒得很。”五條悟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冰冷,“名單!”

他的身上湧動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意,無意識散發出的咒力讓他的額發無風自動,強烈的壓迫感幾乎令人難以呼吸。

五條家主最終松口了,口中報出了一連串的名字。

……

咒術界高層群聚所在的建築之中。

這裏常年緊閉著門扉,黑暗之中,唯有零星的燭火作為光源。年邁而腐朽的老人們成為咒術界最高的領導者,在這裏舉行著一個又一個冗長而繁瑣的會議。

繪制著覆雜咒紋的堅固門扉在這一刻被轟然破開,原本壓抑的安靜頓時不覆存在。翻飛的木屑之後,白發的高大青年攜著天光驟然降臨到了這裏。

“五條悟……”有人認出了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怎麽會忽然闖進來?”

“你怎麽敢……”

“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難道你們不清楚嗎?”五條悟往前走了一步。

此刻的他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強大而危險的氣息。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處決我的弟弟。”五條悟說,六眼一一掃過躲在黑暗之中的高層,“誰給你們的權力?”

“那是他該死。”有人插言道。

五條悟腳底的地面驟然崩碎。

剛才說話的人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來,只有木質的桌面上多了噴濺而出的血跡。

待在會議室黑暗之中的老人們頓時一陣隱約的躁動。

“還有人和他有相同的觀點嗎?”五條悟微微側過頭,臉上的表情堪稱純然,就像是他剛剛只是在田地裏掰斷了一根玉米,而不是掰斷了某個人的脖子。

沒有人敢在此刻說話了。

“讓我看看,參與表決的人,還有誰。”五條悟往前邁出了一步,又忽而閃現到了一個老人的面前。

他將他重重地按在了桌面上,白色的睫毛之下,蒼藍色的瞳孔閃著無機質的冷光。

“其中有你嗎?”

“我錯了!都是天元大人的決議,我們只是跟隨而已!”在死亡面前,這個老男人頓時撕心裂肺地喊道。

“天元?”五條悟重覆了一遍。

“五條曉是星漿體備選,前一個星漿體拒絕了同化,本來就輪到了他。”男人忙不疊地解釋,“他又做出了那種罪行,天元大人就下達了判決。”

短暫的停頓之後,原本按著他腦袋的青年驟然消失。

老人頓時大松了口氣,往後跌坐在沙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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薨星宮。

在短時間之內使用過這樣多次傳送之後,五條悟的體力本該下降得飛快。然而,他卻絲毫沒有感覺到饑餓,渾身上下依然湧動著澎湃的力量。

五條悟橫沖直撞地來到這裏,卻發覺這裏最深處的大門本來就是打開著的。

他徑直走了進去。

天元——這個活了千百年的結界師終於露出了真容。那竟是一名穿著和服的長發年輕女人,面對著他平靜地說道:“你來了。”

“曉被你藏在了哪裏?”五條悟冷冷地開口。

“同化過程已經結束了。”天元理所當然地說,“他已經與我融為一體。”

“也就是說,他的軀體也已經完全消散,沒有任何痕跡了。”

“你怎麽敢?!”五條悟上前,揪住了對方的衣領。

天元並沒有掙紮,只是說道:“五條曉是自願來找到我進行同化的。這是他的夙願。”

“我不相信你的話。”五條悟擠出這樣的字句。

“他的東西在我這裏,還有一封信。”天元指了指旁邊的一個木盒。

五條悟頓時將他丟在一旁,急忙去翻看那個長方形的盒子。

打開之後,只見深藍色的校服被規整地疊在裏面,上面放著一枚瑩白的骨戒,戒指旁邊是一封信。

他抖著手,急切地將它打開,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哥哥,在深思熟慮之後,我還是決定了離開這個世界。

我真的、真的好想與哥哥像以前一樣永遠不分開。但是,命運在一開始就標註好了期限。

請不要為我傷心,在這樣有限的生命裏,我做了有意義的事情。哥哥降生下來就是咒術界的神明,註定成為所有人難以追趕的最強;而我終於也找到了我降生下來的意義。終於也有只有我可以做到,而其他人不能做到的事情。我如今終於也可以貢獻出微末的餘燼。

他們常說,孿生兄弟是為不祥,或許我生下來就是為了作為星漿體離去。悟以後一個人也要閃閃發光啊……



五條悟半跪在地面上,幾乎無法支撐自己。

有幾滴水落在了眼前冰冷的磚石地上。

那種朦朧的虛幻感在此刻消失了,他手中是那張薄薄的紙,此刻卻沈重到他幾乎無法將它拿在手中。心臟之中是爆裂般上湧的情感,以至於令人感到無法呼吸。

他的孿生兄弟死去了,而他自己的力量卻得到了相當程度的提升。術式最強的五條悟,此刻也同時擁有了遠超常人的肉.體。他從來不曾像此時這樣強大過。

五條悟原本就是最強,這樣的提升,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東西。

他根本就,不,想,自,己,的,弟,弟,離,開,啊!

明明,曉也是不想離開的……

“原本的同化時間是在兩個月之前,”望著這個青年,天元繼續開口說道,“那孩子主動告訴我要代替天內理子。本來他該在那時候就消失。”

“但他告訴我說,自己還很留戀同伴們。最終強行拖延了兩個月,一直到昨夜才完成同化。”女人說。

“曉離開的時候,”五條悟那雙冰藍色的六眼轉了過來,眼眶通紅,白色的睫毛上綴著寶石一樣的水珠,“……他很痛苦嗎?”

天元手指點在自己的下巴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同化每五百年進行一次。上一次的星漿體表現得很痛苦。但曉離開的時候很平靜哦。”

天元攤開手,笑了笑:“畢竟,他本來就沒有正常人的痛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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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窗外的天光逐漸明亮。

高專寢室之內,五條悟睜開了眼睛。他躺在床上,將一只手臂橫在眼前,遮擋住自己的表情。

這個房間並不是他自己的房間,而是五條曉一直居住的寢室。床頭還擺放著五條悟曾隨手送給自己弟弟的抱枕和毛絨玩具。

以前,五條悟常常在夜裏賴在曉這邊休息,以至於後來這裏被曉換了一張更大的雙人床,足夠兩個肩寬腿長的成年人休息。

時間並不算早,五條悟卻在側耳傾聽。

或許是因為那一天太過突然,他總有一種錯覺——那就是,曉或許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所有關於“死刑”的話題,都是術師協會和咒術高專所開的一場相當惡劣的玩笑。

現在,對方說不定只是像平常那樣早早起來,所以到洗手間裏洗漱。如果認真傾聽的話,也許能夠聽見水流的細微聲音。

五條悟仔細聽了一會,這裏很安靜,安靜到什麽都沒有。以往夏日之中惱人的蟬鳴,也仿佛在一夜之間全部都消失了,只餘下一片沈默的寂靜。

停頓了一段時間之後,五條悟最終還是慢慢坐了起來。

門外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五條悟走了過去,將房門打開,只見家入硝子正站在門前。

“……你果然在這裏。”家入硝子說道,“夜蛾老師說,需要收拾一下曉的遺物。”

“這裏不能留下來嗎?”五條悟握著門把的手微微用力。

家入硝子的表情頓了頓,她說道:“我也不反對保留下來,但具體還是要跟老師說一聲,畢竟,他現在已經升任校長了。”

“我知道了。”五條悟“砰”地關上了門。

被攔在門外的家入硝子本該生氣,但她只是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朝夕相處的同學的逝去很令人惆悵,但最難過的,還應當是從出生就在一起長大的雙胞胎兄弟吧。

……

五條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茫茫然不知道該做什麽,但是就是這樣什麽都不做卻也令人感到時間的難熬。

曉的東西的確不適合留在學校裏,可是,五條家好像也不曾為他留下歸處。那間和室裏滿是灰塵,而五條悟自己的房間卻一直都被打掃得幹幹凈凈。

他的弟弟與他一同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最初只是在五條家借住了一段時間,後來又在學校寄住了一段時間,連軀體也歸於虛無。

如果把對方的房間清理幹凈,那曉會不會找不到回來的路?

五條悟將自己的東西一樣樣地從自己的櫃子之中整理出來。

他想,那就只能委屈一下曉,自己住進對方的房間裏。同一個寢室住兩個人或許會有些擁擠,但是曉應當是不會介意的。

書本和漫畫被從裏面拿出來堆在桌面上,上面有一些還是他與曉一起看過的劇情。五條悟將一拿在手中,在書頁之間卻掉出來了一張小紙片,落在了桌上。

那是一張小小的照片,地點是游樂場,上面印著他在甜品店前,而曉則是站在人群的另一邊。

中間的人們都仿佛被虛化,夕陽的暖光之下,他們之間恍如隔著一條銀河。

五條悟忽而明白了,為什麽當初曉說他並不喜歡這一張照片。因為,這樣的場景之中,就像是他們兩個人隔著一道永遠無法跨過的天塹。

直到此時才能夠明白的隱喻,五條悟註視著這張照片很久,最終還是將它妥帖地收進了自己錢包的夾層裏。

他將自己的房間都收拾幹凈——本來也並沒有什麽值得帶的東西。

平時從來不拖地,他拖了三遍,地板都在反光。五條悟將自己的東西全部都搬到了曉的房間裏。

做完這些事情之後,五條悟無所事事,只感覺到心臟處空洞洞的,就像是缺失了什麽東西。

不疼,但是卻總讓人感到很空蕩,那裏總該住著一個人才對。

五條悟最終打開了手機,一頁頁地翻看著裏面的內容。因為總是忙於出任務,也經常不與曉組隊,翻遍了所有的相冊,他們兩個竟沒有一張像樣的合照。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最後忽而終止,點開了一個視頻。

鏡頭一開始有些搖晃,直到幾秒鐘之後才被拿穩。

“……曉的第一次甜品制作,action!”那是五條悟自己的聲音,活躍而愉快,甚至還在鏡頭之中比了一個剪刀手作為開場。

梳著半長銀發的少年出現在了鏡頭之中,他望向正在拍攝的人,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來。

“制作失敗的話,這就成為黑歷史了。”

“那我就更期待了。”五條悟大呼小叫。

五條曉搖搖頭,垂眼去看菜譜。他將幹凈而新鮮的草莓放在水中認真清洗。

“悟要吃一個嗎?”他擡起臉來,手裏拿著一顆紅潤的草莓走近了過來。因為距離太近了,只有下巴和領口上的一截鎖骨被錄在了屏幕裏。

屏幕外的五條悟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就像是感覺到了草莓甘甜的汁水。

“好吃嗎?”五條曉問道。

“當然。”屏幕裏的五條悟點頭,“還想要。”

“再多不行了,要做大福給你的。”五條曉護住了自己盛著草莓的玻璃碗。

五條悟上去搶,兩個人笑著鬧成一團,錄制的視頻也一片混亂……

“啪。”

手機被熄滅了屏幕,扣在了桌面上。

在視頻裏的聲音消失以後,這個房間又陷入了驟然的安靜。

銀發的青年趴在自己的臂彎裏,肩膀處隱約有一些顫抖。

——————————

無論是誰離開,這個世界依然在按照自己的步調在日常地運轉。

一個月之後。

六眼早已重新開始接起祓除詛咒的任務,特級咒術師們全部都很忙碌。

五條悟走在東京市中心的某個商場之中,身量很高的他踩著自動扶梯的臺階慢慢地往下移動,手裏提著兩杯奶茶,一杯全糖,另一杯無糖。

天臺的那只咒靈已經被祓除,現在他買完了飲料,只等再去一趟樓下的吉祥寺買松餅,之後就回高專。

五條悟走到樓下,在即將出門的時候,卻忽而心神一顫地回過頭。

他調轉了身形,逆著人流,匆匆跑向自己方才感覺到熟悉的剪影之處,卻發覺,那只是他自己的影子落在頭頂的天花板,又被欄桿反射之後才產生的一道影子而已。

確認只是錯覺之後,五條悟恢覆了平靜,繼續按照自己原本的步調往下走。

這並不是第一次,他總覺得對方似乎跟在自己身邊,但回首望去卻只是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

理論上,六眼根本不會給予五條悟感官錯誤的機會。只是,或許是心中總是殘存著那樣不切實際的期望。

當一個身體健全的人遭遇了意外而截肢,他總會有種自己失去的肢體還存在著的幻覺,只有拿東西的時候,才會用眼睛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失去的那一部分已經不會回來了。

偶爾在吃到好吃的甜品之後,五條悟會忍不住擡起頭來,對著自己旁邊的空氣說出一個字之後,才戛然而止。

在看到有趣的事情之後,他依然會習慣性地在Line上向另一個不會亮起的頭像分享照片和見聞。

清晨醒來的時候,五條悟依然總會閉著眼睛不長不短地賴床,豎起耳朵去聽盥洗室裏並不會再響起的水流聲。

……

如果可以的話,他更想不去做生來的六眼,而是與曉一起成為普通人家的雙胞胎兄弟,幸福而平靜地度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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