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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愫暗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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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愫暗生(一)

彈指之間,休假結束了,又到了撫仙學宮開學的時候。

陣修堂外的枯樹枝幹上抽出嫩綠的芽,暖陽灑在大地上,也灑進了窗下杵著腦袋看風景發呆的少年的眼裏。

“……無妄海底封印神龍與魔神的陣法相當玄妙,據說呀,那是神龍自創的陣法,這些年來我嘗試搞懂那誅神大陣其中的玄妙,但未曾有進展,諸位都是陣修,若是以後有對誅神大陣感興趣的可以同我一起研究……”朱塵鏡將二郎腿翹在桌上,談起誅神大陣時他目光炯炯,但他往角落一瞥,就見那發呆的紅袍少年已經枕在胳膊上睡著了,他哼了哼,捏起一撮法術。

砰——

煙花在熟睡的少年身上炸開,安客君一個激靈,慌亂的站起身,他看向講臺,露出一個乖巧無害的笑容,像是他剛才沒開小差一樣。

朱塵鏡噎了噎,道:“離淵,你且說說這無妄海底的誅神大陣有何玄妙之術?”

學生們聞言哧哧笑起來,方才先生壓根沒提到誅神大陣的玄妙之處,這明晃晃的坑離淵呢。

安客君當然不知道先生的心思,聞言他還真的思考起來。

“誅神大陣的玄妙之處在於神龍與天地的感應聯系,還有神龍願以自己作陣,鎮壓魔神。唔……神龍乃祥瑞之獸,身上的龍骨,龍鱗等等皆是上古寶物,若是用來作陣必會使得陣法更加強悍。但是,此陣,乃同歸於盡,需得舍棄自身性命,學生覺得很少有人能做到如此。”

滿堂寂靜,細聽會有輕微的抽氣聲。

安客君一楞,訥訥問:“先生,離淵說的不對麽?”

朱塵鏡臉色肅然,不覆往日那般嬉笑,二郎腿也不翹了,而是站起身,忽的爽朗大笑:“好!離淵說得好!先前我一直苦於研究陣法中的玄妙,殊不知,神龍本身就是玄妙!”

他在講臺上踱了兩步,眼裏放光,“天地為契,以身作陣,這才是誅神大陣的玄妙之處!妙極了!”

先生一高興,就跑回去研究陣法,留下滿堂的學生面面相覷。

不一會兒,離淵仙尊的言論與朱塵鏡的反應就被傳了出去,眾人不禁對離淵仙尊嘖嘖稱嘆,謂之陣法天才。

但主人公本人已經趴在桌上睡死了,伏在桌上的脊背隨著呼吸慢慢起伏。

安客君又做奇怪的夢了,他夢到自己好像是長長的一條,黑黢黢的,身上似乎有堅硬的鱗片,在雲霧間翻騰,俯瞰繁華人間……

一陣雷電劈在夢裏的他身上,他一個哆嗦,醒了。

“這都是什麽夢啊!!!”安客君抱頭煩躁的嘟囔,他每次夢到這種奇怪的夢都有一種淡淡的憂傷,以致於每次醒來都很難過。

他趴在桌上,慢慢的折紙,他折了一只千紙鶴,放在角落,他開始回想方才的夢境,那些夢太真實了,他有些懷疑……

堅硬的鱗片???

這是什麽玩意?

安客君皺起眉頭,卻被人打斷了。

“離淵!”堂溪程扒著窗,露出杏眼,“出去玩麽?我打聽到仙都下面有條河,可以去抓魚吃!”

聞言,安客君眼睛一亮,他立馬從窗外翻出去,手臂搭在堂溪程的肩上,“成啊,抓魚我最在行了!咦,寒白,你怎麽沒長啊?”

“滾一邊去,別挨我!誰叫你長那麽高?!”堂溪程覺得自己明明也不矮,偏生這廝長得太高了,他就被比了下去。

身高,男人炫耀的資本!

安客君本還想調侃幾句,卻看到了一個人,那人一襲蒼青素衣,端坐漏窗下,面前是一張古琴,琴邊擱著一個香爐,爐裏飄出淡淡的白煙,聞著有股白梅清香。

似是察覺到旁人的視線,蘇臨舟撫琴的手一頓,他撩起眼皮,不鹹不淡的看了眼安客君,又淡漠的垂下眼。

修長的手指輕輕挑動琴弦,古老的音調響起。

安客君沒聽過這支曲子,卻覺得很好聽,像是與遠古的時代相呼應,但他心思很快便被分走了,那雙撫琴的手素白,骨節分明,左手無名指與食指間的指縫邊生了一顆暗紅的小痣,為這雙素白幹凈的手添了一絲妖艷,好看極了。

“離淵?!”堂溪程叫了好幾聲,便直接上手揮動,見人回過神來,他一臉狐疑的說,“離淵,你方才盯著蒼嶸都盯得出神了!南明不是說你倆鬧別扭了嗎?你看他作甚,把他臉上盯出個洞也沒用,能把他惹到,算是你的本事,你看人家也沒理你,走啦,捉魚去!”

安客君壓根沒去細聽寒白在說什麽,只見這廝小嘴叭叭叭個不停,他捕捉到了一句話——能把他惹到,算是你的本事。

他哼笑一聲,心想哪是自己惹了蒼嶸仙尊呢,分明是蘇臨舟惹得他!

他又看了眼與世隔絕的蘇臨舟,勾著寒白的肩出了仙都。

——

“離淵,下來再捉幾條魚,今晚叫上南明,初塵和如清姐!”堂溪程赤著上半身,下身的長褲高高卷起,正興奮地盯著水裏游來游去的魚。

安客君也同樣赤著勁瘦的上半身,他坐在被太陽曬得暖和的石頭上,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面,迎面吹來的風讓他感到一陣愜意。

赤著腳踩著河底硌腳的石子,他撿起一個石子,丟向前邊,撿起的水花將堂溪程澆了個遍,他又倒回石頭上哈哈大笑。

“你等著吧你!”堂溪程擦擦臉上的水,繼續專註地捉魚。

安客君不在意的哼笑一聲,仰面躺在石頭上,他又想到景城門口的那次事。

開學已經一個月了,除了剛才那面,他都沒見過蘇臨舟。

那日緣何生氣呢?

安客君合上眼,擡起胳膊遮在眼前,輕嘆一口氣。

他是被師父撿上玄昆山的,但他此前的家連帶整個村子都沒了,還是他親手放火燒的!

理由?

他這些年一直都覺得是自己的錯,是以他從未原諒過自己,在懺悔中一遍又一遍的淩遲自己。

這就是他道心不穩的原因。

怎麽穩?

前塵舊事未了,執念未消,他忘不了。

聽說無妄海前有一道障林,會照出人心的魑魅魍魎和不消的執念,他想,他過不了障林。

所以當蘇臨舟毫不留情的捅破他的道心,他的魑魅魍魎,還問他所害怕之事時,他頭一次拉下臉,與人置了氣。

但他又是個擰巴、偏執的人,事後無數次回想那天的事,他總覺得自己的態度似乎太惡劣了,或許人家只是關心自己呢?哦,蒼嶸仙尊怎會關心人呢?只是好奇罷了!

嘩啦——

安客君被濺起來的水花撲了滿面,他抹了一把臉,跳進河裏,去追嘻嘻哈哈的堂溪程。

“寒白,你完蛋了!”

兩人在河裏玩了一下午,才大搖大擺的扛著魚回去。

夜裏,一處院子飄出了令人垂涎欲滴的烤魚味,引得人駐足院墻下。

院裏,陳老媽子架著魚在火上烤,還時不時的撒些調料在上,香氣撲人。

謝清然坐在火堆旁,往日裏清貴儒雅的仙尊竟親自往火裏添柴。

他卷著袖子,掰斷木柴,輕輕送進火裏。

火星飛濺,木柴燒的劈裏啪啦響。

另一邊,安客君站在桌前頗有些稀奇的看著眼前的菜肴,又看了看桌邊一個簡易的小土竈上,衛如清挽著袖子,一手顛著鍋,一手快速翻炒。

“如清姐,你居然會下廚?!”他臉上掛著好奇與驚訝。

衛如清得意地挑挑眉,動作熟練,她笑道:“小瞧我?你姐我什麽不會?”

“如清姐,你太厲害了!”堂溪程悄悄拈了點炒好的菜放進嘴裏,誇張地做出表情。

不怪他那麽誇張,可能除了謝清然,大夥都認為衛如清在女子中相較確實糙,她性子直爽,嫉惡如仇,不似平常姑娘那樣溫柔待人,但依舊很好,可是這些活他們是未曾猜到她會的。

謝清然瞥了眼得意洋洋的妻子,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他難得調侃道:“什麽都會做?如清,你會刺繡麽?”

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與寵溺。

“謝初塵,還想不想吃我做的菜了?”衛如清柳眉倒豎,佯裝惱怒,其實她很開心,謝清然很少這樣與他玩笑。

自然,他也不在意她會不會女紅這些,雖說修士不需要會這些,但還是有些女修士會模仿凡間女子學習女紅,去討好自己的心上人。

不過她學過,但是這細活她實在弄不來,她也不解過,煉丹這樣的細活她都會,而且精於煉丹,卻連個女紅都弄不好。

後來謝清然發現她手上的針眼,難得沈下臉來道:“我不需要你做這些,傷了手不好,你只需做你喜歡的事,不喜歡女紅就不用學了,聽到沒?”

想到平日裏謝清然的種種,衛如清眼裏難得柔情。

堂溪程笑嘻嘻的咬了咬嘴唇,悄悄覷了如清姐眼中的柔情,腦子裏冒出一個詞:鐵漢柔情?

這麽想著,他就暗戳戳的傳音給離淵。

安客君扭頭看著這傻楞子,無言半響,懟了回去:不會用詞別亂用!

兩人眼神鬥爭,識海裏懟來懟去。

魚終於烤好了!

安客君立馬擼起一條吃著。

“哇,好吃,南明你也太牛了吧!”堂溪程誇人歷來張嘴就來,直白又搞笑。

謝清然附和道:“真的很好吃!”

他頓了頓,又道:“燒的菜也很好吃!”

衛如清彎起眼,臉蛋悄悄地紅了。

“那可不,這可是我師兄!”安客君立馬笑道,得意的挑眉。

陳免矜持的笑了笑,道:“那就多吃點。”

吃了一半,安客君腦海裏莫名跳出了白天看到的那雙手,差點把自己噎到,他怎麽會想到那人?

他默默咽下口中的魚,用手肘拐了一下師兄,“南明,還有魚麽?”

“有啊,怎麽了?”陳免扭頭。

“給我拿一條,我給蒼嶸送一條。”安客君語氣平靜,實則內心怦怦跳。

陳免頓住,低聲道:“難道不是他惹得你麽?他說你道心不穩,怎地還是你主動去和解?”

“你別管,給我。”安客君悶聲悶氣。

陳免無奈的嘆氣,得,自家師弟又擰巴起來了。

等人端著魚跑出了門,衛如清壓低嗓音:“離淵要給蒼嶸賠罪去了?”

陳免噎了噎,為何大家都覺得是離淵惹得人?他沒忍住,笑了笑,不知道離淵聽了會不會暴跳如雷。

在其他三人的註視中,歷來老成的南明仙尊肯定的點了點頭。

自家師弟嘛,就是拿來坑的!

其他三人一臉“果真如此”的神色。

尚不知被自家師兄坑了的安客君一路端著魚,引得其他人連連起哄,還試圖拿來嘗嘗,他護犢子似得躲開那些人的爪子,一路奔向那人的宅子。

砰——

門被人踹了開,蘇臨舟執棋的手一頓,早知真的有人會闖進來,他就應當設個結界的。

他掀起眼皮,冷冷的看向踹門的那廝,聲音如夜色那般涼,“你作甚?”

“請你吃魚。”安客君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將盤子擱在桌角,看了眼桌上的棋局,他看出了棋局上的肅殺之氣,幹練利落,像極了下棋之人的行事風格,果斷很絕,不留後路,一往無前。

“南明烤的,很好吃,你嘗嘗吧。”

月色下的蘇臨舟似乎更加縹緲,像是隨時就會飛到九重之上,他目光淡淡的落到少年閃亮的眼裏,鬼使神差的,他答應了。

“好。”

烤魚油膩,本不是他的口味,但他還是沈默的吃著,他的動作文雅極了,不像是吃魚,倒像是和剛才下棋一般樣子。

兩人都沒有提景城門口的事,都默認跳過了。

安客君松了口氣,也跟著吃著魚,還一邊解釋道:“人多吃菜才好吃,味道更香!”

“你不會烤魚?”蘇臨舟淡聲問道。

安客君笑了笑,“我弄不好這些,但我以前住在凡間,是吃慣了的,雖是辟谷,但我還是喜歡吃點東西,這樣更像是生活,才更有煙火氣息。”

“你喜歡這樣的生活?”蘇臨舟問出口便覺得自己問了個無聊的問題,離淵這般熱鬧的性子,怎會不喜歡呢?

但安客君還是認真的回答了,“我喜歡,仙人雖好,但實在過於縹緲,若是能夾雜一些凡間的事,或許會很有趣。”

他本不指望對方能回答什麽的,但對方接下來的話讓他再一次刷新了他對蒼嶸的認識。

蘇臨舟輕笑一聲,他目光落到黑白的棋子上,嗓音很輕。

“天下大道,風雲變幻。浮世三千,繁華已落。”

“世間萬千,人間才是最真實的,不是麽?修行路漫長,參悟天地的同時,也要去品一品人間。”

安客君瞳孔微微震動,他能理解蒼嶸話語裏的意思,他有些激動的掐了掐手,他敬佩的眼光下,嘴角控制不住的揚起來,“對,人間很好。”

蘇臨舟的視線輕輕地看過來,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與人談心,原來是這樣放松愉悅且舒心的感覺,他勾了勾嘴角。

晚風微涼,一片白梅花瓣落在棋盤上,隨風卷起清香,滲人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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