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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雲遮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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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雲遮星

似乎是那天當模特給凍到了,聞星第二日就開始咳嗽起來。吃了藥也未見好轉,病情愈演愈烈,整日昏沈,過了幾日更是發起高燒來。

沈流雲全然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哪怕時刻守在聞星身側也基本無濟於事,因而大多數時候是徐媽在幫忙,他只能在邊上幹看著。

徐媽說老家有個土方,感冒發燒喝糖蒜水能好得快些。

無論是扒蒜,還是熬糖水,沈流雲都一概沒做過,只能退而求其次幫忙把煮好的糖蒜水端進臥室,不料卻將自己的手指給燙了一下,很快就起了個燎泡。

燎泡的位置太明顯,那圈皮膚又還泛著紅,沈流雲自己沒怎麽在意,但拿勺子餵聞星喝糖蒜水時,一眼便被瞧見了。

“怎麽起了個……咳咳……泡。”聞星想問燎泡怎麽來的,奈何說兩句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咳得整張臉泛起病態的紅,無端令沈流雲聯想到“嘔心瀝血”這個詞。

在他剛完成的那幅畫作中,並沒有聞星預想中的赤裸人體,只有一塊連著蘋果核的蘋果。

他將人體的皮膚肌理按照蘋果的紋路來描繪,心臟與蘋果核巧妙結合,盛著人的浴缸則化為一只破損的瓷盤。

不難想象,這幅極盡巧思的畫作一經面世,便能給他帶來無數讚譽。

可無人知曉,為了這幅畫“嘔心瀝血”的卻是聞星。

此刻,眼前聞星臉頰的顏色與畫中蘋果的顏色無限接近,同樣頹敗的暗紅,猶如果實瀕臨腐爛的預示。

沈流雲沒由來地感到慌亂,對自己燙傷的緣由不欲多談,只隨口應答兩句,便繼續餵聞星喝剩下的糖蒜水。

他的神情過於緊張,好似聞星患上的不是一場感冒,而是某種無藥可醫的絕癥。

聞星看在眼裏,感到有些好笑,到底沒能笑出來,反而因為嘴裏的蒜味湧上來有些惡心反胃,急忙喝了兩口水壓下去。

徐媽將蒜蒸了很長時間,變得無比軟爛,又加了足量的冰糖,喝起來甜滋滋的,蒜味基本上微不可聞。按理說不應該反胃,也不知是生病了味覺有異,還是他的心理作用。

聞星靜坐了會兒,沖沈流雲擺了兩下手,意思是不喝了。

但人也沒直接躺下,側過身,略微費力地去拉床頭櫃的抽屜。

沈流雲看他這般費勁,連忙將碗放下,想要去幫他,“你要拿什麽?我幫你拿,你躺下吧。”

卻見聞星從抽屜裏翻出來一支燙傷膏,不知是何年何月放在裏頭的,沈流雲根本沒印象。

他看著聞星把那支燙傷膏遞過來,囑咐他:“你看下過期沒……咳咳,沒過期就塗。”

沈流雲從前沒有被燙傷過,這燙傷膏自然不是為他準備的。

聞星常進出廚房,倒是有過好幾回程度不嚴重的燙傷,估計就是那時候備下的燙傷膏。也因此,聞星顯然比他清楚這種燙傷後起的燎泡要及時處理,否則過不了多久便會瘙癢疼痛,難受得厲害。

聞星將燙傷膏遞過來後,也沒有立即躺下,打算先看著沈流雲上好藥再說。

沈流雲這人矛盾,大多數時候都對自己極度苛求,唯獨在對待自己身體一事上尤為隨便,小傷小痛向來敷衍了事。

從前連感冒了吃個藥,都需要聞星將藥片放在他手裏,水也倒好,才肯吃,不然便會借口忘掉,故意不吃,不盯著看根本不行。

莫名的,在聞星的註視下,沈流雲心中發悶,好似壓上一塊西西弗斯的巨石,沈重且難以紓解。

“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沈流雲的聲音很低。

不巧聞星喉嚨發癢,又咳了幾下,恰好沒能聽清這句話,剛想要追問便聽沈流雲說了句“算了”。

什麽算了?聞星一頭霧水。

不過好在,沈流雲老老實實地將燙傷藥塗好了。

聞星放下心來,重新將自己裹緊溫暖的被子中。

他暫時沒什麽睡意,胡亂地想了一些事,突然開始擔心沈流雲會被自己傳染。

雖說沈流雲身體素質比他好上許多,這些年來少有生病,但以防萬一還是別接觸過密比較好。

“沈流雲,我們還是……分開睡一段時間吧。”聞星這樣說。

沈流雲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端著那個盛糖蒜水的碗出去了。

聞星沒明白這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

為了醞釀睡意,他開始數抱枕的花邊,單數是同意,雙數是不同意。同意。不同意。……

他一遍一遍數著,一直數到房間門被打開,床的另一半微微下陷。

結果是雙數,不同意。

聞星被溫熱的手臂從身後摟住,慢慢纏緊,圈地一樣將他圈在其中,同樣溫熱的氣息抵在耳邊,“不分開。”

手臂圈出來的空間很小,像金箍棒圈出來的圓,圓圈之外有諸多危險,只有待在圓圈之內才是溫暖安全的。

圈得越緊,越是在意。

心臟好似也因此被人揪緊,變得發酸、發疼。

聞星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用那種很沒辦法的語氣小聲說:“會傳染的。”

可是沈流雲向來任性過頭,對常人避之不及的病痛也無所顧忌,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那就傳染。”

沈流雲似乎覺得語言的證明還不夠,又將聞星的身體轉過去,貼近了親吻他,吻他微皺的眉,吻他閉起的眼,亦吻他幹燥的唇。

聞星病得沒什麽力氣,看上去無比乖順地蜷在沈流雲的懷裏,任由其予取予求。

偶爾小聲抱怨一句:“不是不喜歡蒜味嗎?”

沈流雲記性很差似的,選擇性遺忘自己曾經在飲食忌口方面對聞星的百般為難,矢口否認:“沒有不喜歡,你記錯了。”

今年的冬天好像來得格外早,近日空氣裏已經有冷意彌漫。

聞星畏冷般與人身體緊貼,以此汲取對方身上的溫度。

沈流雲也難得慷慨,抱他抱得很緊,把他的身體漸漸捂得很熱。

聞星疑心外面已經開始飄雪,不然為何自己突然手腳都動彈不得,連心臟都感到麻木?

一定是被凍僵了。

此情此景令聞星想起自己在許多年前看過的一部末日電影,電影裏,屋外冰天雪地,屋裏的人走投無路靠焚燒書本來取暖,人挨著人,互相依偎。

他和沈流雲眼下也像是蜷縮在極端天氣下的一間小屋裏,屋外大雪紛飛,屋內相擁依偎。

那用以取暖的火無聲燃燒著,從一顆心臟蔓延至另一顆緊貼著的心臟。

聞星當然知道他與沈流雲之間有太多問題,太多矛盾堆積著,不可以輕描淡寫地翻篇,也不應該。

然而不知為何,沈流雲總有讓他沒辦法狠下心去的魔力,到底該怪沈流雲太狡猾,還是該怪他自己太心軟,他也說不清。

隨著身體漸漸熱起來,聞星在心底麻木地想:是不是只要他一直裝聾作啞、自欺欺人下去,他和沈流雲就能相安無事。

但這樣一份委曲求全的戀愛又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沈流雲註視著聞星濕潤的眼眸,低低地說了句:“對不起。”

聞星不知道他這句道歉是為了什麽,是因為害得他感冒,還是因為背著他去找人體模特,又或者是因為那許許多多的欺瞞?興許兼有之。

或許沈流雲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在為什麽道歉,只是想要道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的戀情一開始就不清不楚,所以連每次解決矛盾也采用同等方式,總是這麽不明不白。

“你還記得我們有一回去科技館約會嗎?”聞星趴在沈流雲的胸口,輕輕問他。

沈流雲感覺好似有一只毛毛蟲爬過了自己的胸口,有些心猿意馬,好半天才回:“記得。”

那是一次很糟糕的約會,起碼在沈流雲看來是這樣。

地點是沈流雲決定的,卻錯估了日期,恰逢節假日,科技館裏滿地跑的孩童比花果山樹上爬的猴子還要多。

沈流雲一走進去,便見到幾個將孔明鎖的木塊當機關槍拿在手中玩槍戰的小孩,耳朵裏被迫塞進一連串的“biubiubiu”,臉頃刻間黑了下來。

聞星神情疏淡,看上去對展館裏的內容興趣不大,但頗有些隨遇而安的意思,耐心勸沈流雲:“來都來了,進去看看再走吧?”

沈流雲只好勉為其難地往裏走,沒走幾步路,便接連被三四個小孩撞到,臉色愈發難看。

聞星少有見他這等憋屈,倒是覺得怪有趣的,一時笑出了聲。

沈流雲被笑得有幾分惱,過了會兒卻嘆了口氣,皺著眉說:“我上次來的時候,這裏不是這副樣子。”

“你上次來是什麽時候?”聞星其實也好奇沈流雲為什麽會帶他來科技館,憋了一路,到現在終於有機會問。

上次是什麽時候?

沈流雲回憶了一下,突然有些尷尬起來,“呃……好像是小學?”

聞星哭笑不得:“那都過去多久了。”

確實很久了,十年不止。

但曾經沈流雲確實是科技館的常客,他喜歡拼孔明鎖,也喜歡擺弄天文望遠鏡,尤其喜歡看太空展廳裏的星空頂。

好在雖說科技館裏的布置變化很大,太空展廳倒是依然還在,裏面的星空頂比沈流雲小時候看過的更加逼真,一擡頭就能望見浩瀚星空。

盡管周圍擠滿了小孩,環境喧鬧又擁擠,但當聞星仰頭看見繁星閃爍時,依然覺得不虛此行。

“好多星星。”聞星根據邊上的講解,仔細辨認出不同的星星,興致勃勃地看了好一會兒。

認完大部分的星星,他才略有遺憾地表示,“可惜只有星星,沒有雲。”

“為什麽要有雲?”沈流雲一時沒能理解,跟聞星有條有理地解釋,“天空中雲多的時候,能見度低,星星會被雲朵遮住,所以不會既能看見雲,又能看見星星。我記得還有那麽一句詩:‘一片流雲無覓處,雲裏疏星,不共雲流去’,不是麽?”

聞星好氣又無奈,瞪了沈流雲一眼,敷衍他:“嗯,你說得對。”

沈流雲被這句不走心的應答噎了一下,後知後覺知曉了原因——星和雲,不正好是他們倆的名字麽?

聞星可惜的自然不是表面意義上的,星星旁邊沒有雲朵。

領會到這一點後,沈流雲輕咳了聲,給自己找補:“其實我覺得我剛才說的那些也不一定對,能看見星星的時候,未必就不能看見雲。”

“是嗎?”聞星失笑,卻又有些不依不饒地把話繞回去,“但照你之前的說法,不覺得雲很小氣嗎?”

“嗯?”沈流雲怔了下,一時不解。

聞星湊近,明亮的眼睛對著他輕輕眨了下,“不然它為什麽要把星星遮起來?”

短暫的瞬間裏,沈流雲的身體中產生了十分覆雜又奇妙的化學反應,近似於火山噴發、海嘯侵襲,又或是臺風過境,諸如此類令世界傾覆震蕩的極端事件。

他意識到這種反應是很糟糕的,身體好像全然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但又無可抑制地產生迷戀,不由得盯著聞星的嘴唇,渴望他再覆述一遍剛才的話。

聞星沒能領會,慢慢將身體拉遠,好在他及時地捉住聞星的手腕,將人拉回原本的位置,保持著過於貼近的親密距離。

“嗯,它很小氣。”沈流雲大言不慚地承認了這點。

由於他回答得太坦率,捉住手腕的動作更是迅速,那些奇妙的化學反應似乎隨之傳遞給了聞星,反應變得遲鈍起來,睫毛顫動的頻率也加快不少。

太空展廳的下一個展廳是物理展廳,各項展出設施都具有互動性,讓參觀者能在互動中領會其運行的原理。

該展廳的大型壓軸設施是“機械滾球”。該設施以包含不同物理原理的多個環節來組成一個長長的環形軌道,運行方式很簡單,只需要在多人的共同幫助下,讓鐵球順利通過環形軌道即可。

由於那日展館裏的小孩太多,幾乎每個環節都堆滿了人,有擠在一起的小孩,也有舉著手機準備拍照記錄的家長,沈流雲與聞星便沒有參與其中,只遠遠地選了個合適的位置來觀看這場“滾球表演”。

滾球順利通過每一個環節,走完了一整圈軌道時,展館裏響起不約而同的歡呼聲,還夾雜著小部分的鼓掌聲。

唯獨沈流雲聽見身側傳來一道突兀的嘆息聲。

沈流雲偏了偏頭,看向發出那聲嘆息的聞星,“怎麽了?”

“我只是覺得那個鐵球很累,要滿足這麽多人的期待。”聞星回答。

鐵球在經過每一個節點時,都不得不聽到大量的噓聲和歡呼,甚至連抵達終點都得不到休息,很快就會被迫進行下一次的滾動,無休無止地滿足著旁人施加的期待。

沈流雲重新看向那個又一次開始滾動的鐵球,看它卡在一個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的位置。

他語氣平靜地道:“但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是這樣。”

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是那個鐵球,永無止境地滿足著來自他人的期待,疲憊倦怠,看不到頭。

“沈流雲,你可以不用做鐵球。”聞星的聲音從遙遠的回憶裏傳來,與現實相交疊。

沈流雲低頭,望見那雙與過去同等明亮的眼睛,晶瑩閃爍著,給予他自由選擇、放縱人生的勇氣。真的可以嗎?

沈流雲無法確信,下意識將手往下伸,握住了聞星的手,與他十指交纏、緩慢扣緊,如同普羅米修斯握住希望的火種般用力。

夜半時分,關泓奕睡得正熟,忽然被一通電話擾醒,那邊還是少有打來電話的沈流雲。

關泓奕當即以為出了什麽大事,不敢耽誤地迅速接起。

對方聲音沈沈:“我有個事,想聽聽你的建議。”

“什麽事?”關泓奕被這鄭重其事的語氣嚇得睡意全無。

卻聽那邊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道出一句:“我想跟聞星求婚。”

【作者有話說】

十點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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