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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7章 銀杏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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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7章 銀杏葉

聽完聞星的敘述,卓鈺彥花了點時間消化這個信息量,好半天才接話:“別的我倒是都能理解,我們畫畫的每次畫不出來的時候,狀態確實會很差,我也經常這樣。可最後一句話我沒太聽懂,什麽叫做看展覽品的眼神?會不會是你想得太多了?”

事實上,這一結論是聞星花了很長時間細心觀察,並以充分的觀察結果而推斷得出的,絕非信口拈來。

觀察的第一個月裏,沈流雲出現兩次這樣的眼神,第二個月出現五次,如今是第三個月。這個月尚且過半,觀察結果卻已經高達七次。

這似乎預示著某種危險即將逼近,因此,聞星近段時間都有些心神不寧。

聞星很輕地搖了下頭,反駁道:“不是我想太多,他就是用那樣的眼神在看我,很多次。”

“好吧好吧。”卓鈺彥妥協了,吹了口面前的咖啡,有些不以為意,“可這又說明什麽呢?說明他不愛你了嗎?”

聞星一時卡殼,皺著眉,不知該怎麽接話。

卓鈺彥似乎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嘆了口氣,頗為恨鐵不成鋼地咬牙道:“你看,我一問你這個,你又不說話了。那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說沈流雲不正常,說他看你的眼神不對,可是我問你是不是覺得他不愛你了,你就不吭聲了。既然這樣,那你糾結他用什麽眼神看你又有什麽意義?!”

“阿彥,事情不是這樣的……”聞星臉色為難,不知道該怎麽跟卓鈺彥講清楚自己內心的百般糾結。

明明他更多的是想說沈流雲的狀態似乎不大對勁,但是卓鈺彥卻將問題扯到了他們二人的戀愛關系上。而從一開始,卓鈺彥就根本不看好他和沈流雲在一起。

果不其然,卓鈺彥下一瞬間就發作了,連頭頂上的一小撮頭發都炸得翹起來:“當初我就不同意你跟沈流雲在一起,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麽跟中邪了一樣喜歡上沈流雲!不是,他那樣的,看上去就靠不住,你喜歡誰不好,怎麽非要喜歡沈流雲?!”

“不行,我得給沈流雲打電話。”卓鈺彥越說越激動,將手機打開,準備找沈流雲的電話,“你每天猜來猜去的也不嫌累得慌,不如現在就把他人叫過來,你好好問問他。你就問問他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些什麽,那倆眼珠子安眼眶裏不用來好好看人,瞎用來幹什麽了……欸,你搶我手機幹什麽?”

聞星把搶過來的手機反手扣在桌上,斂了情緒,眉眼俱是冷意:“你要是敢叫他過來,咱倆就玩完。”

卓鈺彥被他唬住了,縮縮脖子,但仍然不滿地嘀咕了句:“至於麽?咱倆認識多久,你跟他認識多久?”

瞅著聞星的面色稍霽,卓鈺彥連聲追擊:“二十五年!咱倆可認識二十五年了!三歲一起上幼兒園玩滑梯,五歲一起去青少年宮上課,你學鋼琴,我學畫畫。後來小學、初中、高中都一起上下學,連高考志願都是一起報的。這麽多年了,我們互相都管對方爸媽叫爸媽,好了大半輩子了,他沈流雲能比嗎?你就跟他戀愛五年,怎麽心就往他那偏了?”

他這麽一長串車軲轆的話將聞星說笑了,神情緩和下來:“你們對我都很重要,是不一樣的重要。況且,當初不是你天天在我邊上說沈流雲多好多好麽?怎麽現在盡說他的不是了。”

“那能一樣嗎!”卓鈺彥明顯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疑心聞星喜歡上沈流雲都是受了自己的影響,急急辯駁,“我對他那是藝術上的欣賞,精神上的崇拜,跟你對他的喜歡完全就不是一碼事。”

曾經,卓鈺彥是沈流雲的狂熱粉絲,天天在聞星耳邊說沈流雲的新畫,沈流雲的采訪,沈流雲的講座,左一個“沈師哥”,右一個“沈師哥”,親切得不行,大有將人高高供起,奉為神明的架勢。

那時候他還沒想到,有一天他關系最好的發小竟然會跟他崇拜的這尊大神談上戀愛。

一直到這兩人談了五年,卓鈺彥都還有些難以接受,總覺得喉嚨裏像被堵了塊冰冷堅硬的石子一樣,硌得慌。

畢竟,從他的角度來看,沈流雲跟聞星太太太不合適了!

沈流雲公開承認過的戀情,不多不少,一共三段,分別發生在高中畢業的暑期、大學在讀期間和大學畢業成立個人工作室後這三個階段。

乍一看,似乎並沒有什麽值得批判的點。但憑借卓鈺彥對沈流雲各方各面的了解,深知沈流雲愛慕者眾多,更知其在情場上的風流作派。傳言中,沈流雲其人,最擅長做中央空調,對誰都好,主打一個“三不原則”:不拒絕,不否認,也不負責。

像聞星這種從小到大都規規矩矩,上大學後才按部就班地有了第一次戀愛的三好學生,怎麽可能玩得過對方?

可是他也太了解聞星,聞星就是個死心眼,認定的事情怎麽勸都沒有用。

多說無益,卓鈺彥當初沒能勸住聞星不要跟沈流雲在一起,如今更不可能勸動聞星及時止損。他只得無奈地道:“其實你也不用太糾結了,別怪我說話難聽,沈流雲他一直以來,看每個人的眼神都沒什麽區別吧?”

聞星微微怔住,好像一時沒能理解卓鈺彥的意思。

卓鈺彥聳聳肩,“本來就是哦,當時很多人不是都說他很目中無人嗎?”

聞星有意為沈流雲辯駁,皺眉回懟:“那你之前還一有機會就去看他的畫展,跟他交流,你找虐啊?”

被提起從前的狂熱追星行為,卓鈺彥的臉頓時漲紅了,磕磕絆絆地辯解:“哎呀,我那時候不是被喜歡蒙蔽了雙眼嗎!”

“算了,不說這些了。”聞星截住話頭,話鋒一轉,“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大部分畫家在畫畫的時候,都是怎樣找靈感的?或者說,會不會有畫家在畫畫之前,一定要做什麽事情才能有靈感?”

結合聞星先前說的沈流雲畫不出畫一事,卓鈺彥頓時了然,認為聞星這是在幫沈流雲想辦法。他雖然心中仍對這份戀情有諸多意見,但還是思考片刻,整理了一些過往經驗對聞星傾囊相授。

“方法有很多,出門散心、聽音樂、看電影或者玩游戲,盡可能地放松一點,靈感就有可能降臨。”卓鈺彥眼珠子一轉,“我呢,一般畫不出來就會去游戲裏大幹一場,把對面的人當成是甲方來虐。有些人喜歡喝酒,認為酒精能夠激發靈感,比如說梵高、雷諾阿,還有莫迪裏阿尼。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方法,我以前大學隔壁寢室的同學,他每次畫不出來就會去吃顏料。”

打游戲、喝酒人都還在聞星的正常認知中,吃顏料就有些超綱了。

聞星皺了下眉,“啊,那能吃嗎?有毒的吧?”

“當然不能吃啦!那玩意兒也不好吃,他還因為這個中毒進過醫院。但他自己說,每次吃了顏料之後,腦子裏會生出很多靈感,所以才試了一次又一次。”

卓鈺彥原本只是想到什麽說什麽,可見聞星的臉色越發凝重,連忙擺手,止住話頭,“我不是讓沈流雲去吃顏料的意思!我只是想說,每個人找靈感的方法都不同,正常的、匪夷所思的,都有可能。”

聞星聽完卓鈺彥的話,心裏也稱不上輕松,眼神飄忽了一會兒,才終於引出正題:“那,有沒有靠畫一個人來找靈感的?”

“嗯?”卓鈺彥的眼睛瞪大了,“你是說一個特定的人嗎?也是有的吧,不算少見。靈感本身就很奇妙,不好去解釋,一朵花、一棵樹或是一個人都有可能讓畫家產生靈感。”

“唔……”聞星斟酌著語言,緩緩道出,“我覺得沈流雲,好像在畫我。”

“啊?他畫你?”這倒是讓卓鈺彥吃了一驚,明顯驚訝於沈流雲竟然也會做這樣的事,但隨即又了然地點點頭,“這其實也很常見,很多畫家都會畫自己喜歡的人,就像我剛剛說過的那個……莫迪尼阿裏!他就經常畫自己喜歡的人,還曾給一位戀人畫過16幅裸體素描。包括他最有名的那幅被拍賣到十億高價的《側臥的裸女》,就有傳聞說,那畫裏的人是他當時喜歡的女子。”

聽到這,聞星皺了下眉,顯然沈流雲與卓鈺彥口中的那位意大利畫家相比,簡直有些小巫見大巫,沈流雲畫的不過是風景畫。

似乎是註意到聞星面色不佳,卓鈺彥不由得開了個玩笑:“怎麽,沈流雲也畫了你的裸/體畫?”

聞星搖了搖頭,“不是,他畫的是風景畫。”

這聽起來有些奇怪,卓鈺彥不由得多問了一句:“對著你畫風景畫嗎?”

“嗯。”聞星點頭並補充,“而且他沒有承認在畫我。我問過他一次,他說不是。”

卓鈺彥咂舌,“居然還有這樣的事。這就是天才跟我們凡人的區別嗎?我還從沒見過誰畫風景是對著人畫的。”

聞星說得不算仔細,故意隱去最重要的一部分,或許是因為那部分在他心底暫且存疑,又或許是因為那部分他暫且不想讓好友知曉,生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不過,照你這麽來說……”卓鈺彥一邊思考一邊晃著手裏的銀叉子,突然得出一個結論,手腕一挑,用叉子指向聞星,“你豈不是沈流雲的靈感繆斯嗎!”

“靈感繆斯”這四個字使聞星心中一震,宛如一道驚雷砸在他的心上。

這個詞對聞星而言,不算陌生,因為沈流雲自己也曾有所提及,還不止一次。

沈流雲說的是:“聞星,你是我的繆斯。”

聞星此刻回憶起,還能將沈流雲說這話時,唇角上揚的幅度和眼神裏包含的愉悅也一並想起,那樣的眼神如同秋日裏照在滿地落葉上的一樣,金燦燦的。

不過就連這句話,聞星都已經許久沒聽過,那樣的眼神更是少能從沈流雲身上見到,跟今年好似被蒙上了一層灰的秋日一樣,回憶裏燦爛的眼神也漸漸黯淡。

說了這麽多,卓鈺彥沒忍住問出藏在他心底已久的疑問:“其實我一直很好奇,聞星,你到底為什麽喜歡沈流雲?”

縱然沈流雲優秀如斯,名利雙收,又擁有極盛的容顏,但本不應該對聞星具有吸引力。

憑卓鈺彥的了解,自己這個發小愛好單一,行為守舊,曾經所有的衣物、生活用品都出自母親之手,母親給他買什麽,他就穿什麽用什麽,對任何顏色和款式都沒有表現出特殊的偏好。也因此穿了很多年又土又醜的衣服,直到跟沈流雲在一起,這種情況才有所改善。

簡單來說,世界上絕大部分人喜歡且認為好看的東西, 對聞星並不具備吸引力。他很難對一件事物產生濃厚的興趣,卓鈺彥這麽多年只見過他對兩樣東西感興趣,一是鋼琴,二是沈流雲。前者有著深厚的“感情基礎”,後者則像是不知緣由的一時興起。

卓鈺彥還沒等到聞星的答案,就被領導打來的一通加班電話叫走。他以光速消滅完甜品,再仰頭一飲而盡那杯焦糖瑪奇朵,匆匆趕回去加班了,走之前臉上被一種混雜了世界末日般頹喪的沈沈暮氣所覆蓋。

看著卓鈺彥那樣的表情,聞星覺得自己沒過多久就會在微信上收到來自對方的瘋狂吐槽,一半是對高強度工作的深深怨氣,一半是對煩人領導以及甲方的連環輸出,最後再以一句“我下個月就辭職,再也不上這破班”來作為結尾。

與卓鈺彥相比,聞星要幸運得多,雖然同樣從事專業相關的工作,但自由度很高,即便跟同事偶有摩擦,大體上仍然算是稱心如意。

所以,即便是沈流雲希望他放棄這份工作,他也不想依言照做。

聞星想好了給沈流雲的答覆,起身去結賬,緩緩走出甜品店。

如果非要問他,他覺得自己對沈流雲的喜歡已然漸漸超過鋼琴,哪怕對這二者的喜歡本不應該相提並論,但這一點早在他為了沈流雲而不斷向樂團告假時就可以窺見。

他對沈流雲的喜歡過於滿、過於沈,不僅將他自己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也將他原有的明智盡數吞沒。

卓鈺彥的疑問又一次在耳畔響起,逼問他:“聞星,你到底為什麽喜歡沈流雲?”為什麽?

在涼風的裹挾下,一片預示秋日進入尾聲的銀杏葉慢速飄落。聞星伸出手,接住了那片銀杏葉。

即使在17世紀末,著名的哲學家萊布尼茨就說過“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但此時此刻,聞星看著掌心裏的那片銀杏葉,覺得它跟自己初見沈流雲的午後所收獲的那片銀杏葉也沒有什麽不同。

同樣枯黃的葉片,蝴蝶一樣振翅,翩翩落至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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