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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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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算了吧

閔琢舟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利刃一般, 直穿裴徹的心口,他的臉上血色盡失,呈現出一種觸目驚心的透白,像是被窗外的飛雪浸過。

即使這樣, 裴徹依然選擇三緘其口, 此刻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就是把閔琢舟帶回家藏起來, 絕不讓任何人染指觸碰, 直到這次風波擺平,直到所有齟齬消弭,直到一切事情平息。

這種沈默在閔琢舟情緒極度不穩的情況下, 被當作了一種默認。

他只覺得自己心口被挖出了一個圓洞,汩汩鮮血從其中不斷地湧出,心尖那點溫柔的、從未輕易獻出卻猛然遭到辜負的柔光飛速地流失,只剩下痛苦燒焦後的炭黑, 以及一點灼灼的鮮紅。

閔琢舟渾身都疼, 既是肯承認的病骨支離, 也是不願承認的情傷難卻。

他坐在床邊, 目光空洞地盯著那充滿童趣和夢幻意味的星星燈,既覺得自己可笑,又覺得這個世界顛倒。

“裴徹, 裴先生……我究竟哪點做得對不起你, 值得你花這麽多心思,繞這麽大的圈子來作踐我?”

閔琢舟沈著聲音,整個人胃裏翻漿倒海, 一種生理性的不適讓他渾身肌肉痙攣。

裴徹眼球裏血絲遍布,他自小性格極冷, 在和別人共情這方面有幾乎稱得上有缺陷,但即使這樣,他仍然能感覺到閔琢舟中燒的怒火……那其中甚至夾雜著一種覆雜至深的恨欲。

看見閔琢舟渾身止不住地輕顫,裴徹手足無措,想要伸手將他抱進懷裏,卻被後者不留餘力地推開。

“別碰我!”

閔琢舟冷冷地盯著裴徹,他的手指深陷進留觀室的床單裏,分明的骨節呈現出一種擠壓的蒼白。

閔琢舟越是想要推開裴徹,裴徹心中那種空蕩的感覺就越發強盛,他感到一種無名的恐懼,仿佛如果不把眼前的人狠狠抱緊,閔琢舟下一刻就要消失。

幾乎是動作快過思維,裴徹用一種毫無分寸的力度緊緊地握住了閔琢舟的手腕,他將他不由分說地按在床上,發了狠地輾轉吻他。

“放開!裴徹你放開我——”

閔琢舟用力掙紮,他渾身因為高燒而泛紅沸熱,只有那顆心雪一樣的冰冷。

當那近乎粗魯的吻強迫地落下,他抵抗不得,就用牙齒不留餘力地咬破了裴徹的嘴唇——這個吻,毫無溫情,像戰火打響,像兵戎相見。

“乖一些,琢舟……別這樣,別推開我。”

即使血腥味在唇腔間瞬間蔓延,裴徹仍然緊緊抱著身下之人不肯松手。他擔心混亂掙紮之中閔琢舟誤咬到自己,就用手指抵住他的嘴唇和牙齒,可這個動作過分的輕佻和澀|情,能給予閔琢舟的只有無盡的羞辱。

閔琢舟眼眶通紅,情緒似已臨界崩潰的邊緣,他整個人像是失控地顫抖著,那張精致又華美、牢籠一樣的面具在此時此刻化作齏粉,他體面全失,聲音近乎在吼:

“你瘋了,裴徹!放開我!你愛和誰玩愛和誰睡都可以,我求你,別他媽再碰我了!”

裴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閔琢舟,那些鋒利的話語聲聲入耳,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他緊緊摟著閔琢舟不肯放手,慌亂和恐懼之下眼眶竟然紅了,他藏著自己無法言說的酸楚和悲戚,聲音近乎懇求:

“我只要你……我只要你,閔琢舟,別推開我。”

閔琢舟目光和他沖突交疊,那被高燒熏得有些昏沈的目光此時紅得猶如帶著血:“只要我……那你現在整出來這一切也都是為了要我是嗎?”

裴徹聲音陡然沈默了,過去的一周內他忙得焦頭爛額,就是因為這件事情牽扯了太多棘手的東西。

這絕不是單單一個季蘇白就能攪動起來的風雲,裴徹動用了很多關系次查出來他身後的勢力是寧城魏家,這個老牌的家族最近並不安分,虎視眈眈苦心經營,要的是整座城的世家都重新洗牌——如何保裴家和閔家,如何把閔琢舟從即將到來的血雨腥風中隔絕出去……

答應季蘇白的要求確實是下下策,但也是裴徹現在唯一能行的一步路。

沈默,又是沈默。

閔琢舟唇角緩緩勾起一點笑,那雙漂亮的眸子裏閃過一瞬濕潤的光。

“可我要不起你了,裴徹。”

那一瞬間他並不覺得憤怒或者痛苦,一切情緒終於從某個臨界點漫溢而出,就只剩下可笑。

閔琢舟凝視著裴徹,周遭空氣仿佛被風雪凍凝。

他們之間一切的過往就像是逆飛懸浮的雪粒,被時光沈澱成六角的星花,一場人為編織的美夢在這象征著童話的樂園裏溯流而上,直到到達漆黑的夜空穹頂後才煙花一般炸開,又在轉瞬之間消散而去。

要不起,所以就算了吧。

神情覆歸平靜,那種屬於閔琢舟的華麗的體面和榮光重新回到他的臉上。

一切不堪的狼狽盡數被收攏幹凈,眉眼之間流散出一種日常的矜持的貴氣。

閔琢舟重覆一遍:“裴徹,我們算了吧。”

我給過你機會,但毫無回應。

這場付諸真心卻身心俱疲的游戲,我退出。

他的聲音沙啞卻平和,維持住了一種毫無瑕疵的雲淡風輕。

“你說什麽?”

仿佛沒聽清閔琢舟在說些什麽一般,裴徹看向他的眼神中甚至湧起一點茫然。

明明每一個字的發音都那樣清晰,但落在裴徹的耳朵裏卻又如此模糊,像是浸入了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朦朧卻刺痛。

“我說,我們算了吧。”

閔琢舟聲音放得更輕,他擡眼凝視這裴徹,看他身體繃緊如弦、神情不可置信、整個人仿佛被利刃洞傷戳穿的樣子,心中莫名湧起一點扭曲的快意。

裴徹耳畔嗡鳴,嘴唇血色盡褪。他感覺自己的心口仿佛平白被挖走了一塊血肉,閔琢舟說的每一個字都針紮一樣的疼。

緩過良久,裴徹才啞聲開口:“琢舟,把話收回去。”

收回去?

閔琢舟輕哂出聲。

覆水難收。

“裴徹,我說我們算了,不是懇求你離開的意思。”

閔琢舟聲音因病被燒得渾沈暗啞,可他目光脈脈,諷刺意味也更重:“我的意思是我不會再陪你玩這種無聊的過家家,這種惡心的關系我一天、一刻、一秒也受不了了——”

“閔琢舟。”

沒等他的話音落盡,裴徹就猛然開口打斷,他的目光陡然加深,瞳仁漆黑一片,如同下了寒霜一般極冷。

閔琢舟不錯眼珠地和裴徹對視,他的眼神離奇得鎮靜,仿佛在用視線挑釁,無畏又譏諷。

“這段關系本來就令人惡心。”

閔琢舟話音一字一頓,回想起當年在閔家所受的桎梏,記憶依然鮮明。

他只是豪門之間利益交換的一個犧牲品,卻將這本該點到為止的愛情當了真。

如今被搞得體無完膚,似乎命運是對他妄圖索取自己本不該要的東西的嘲諷與報應。

所以他不敢要了,也不想要了。

閔琢舟說得每一個字都在恰好在裴徹心尖最柔軟最在意的地方蹦跳,這種魚死網破的態度將他的一切理智摧毀得七零八落。

裴徹的胸腔劇烈起伏,他拼盡全力才維持著自己身體外包裹著的破碎的殼,而不使內心偏激的暴戾和偏執顯露出端倪,進而做出更錯誤的事。

他用一種狼狽不堪的眼神看著閔琢舟,直到後者低聲說了一聲滾。

窗外月光與雪色無聲織結,壁爐燒灼的火光上下搖曳。

室內明明是極為溫存的暖色,裴徹卻難以直視閔琢舟被火光映照得分毫畢現的睫稍,他有一瞬間的遲疑,覺得自己如此固執地決絕地留在這裏,只是平白增添彼此的痛苦。

沈默是拉長的極刑,閔琢舟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想把事情整得這麽難看,可惜事與願違,一切本該在正軌的事情,全部都在崩壞。

“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求你了,裴徹。”

一切情緒都在爆發中消散幹凈,東崩西裂般的宣洩幾乎將閔琢舟的靈魂燃成灰燼,他出聲,是不容拒絕的懇求。

又是一陣漫長的沈默,隨後是極輕的一聲關門聲響。

裴徹如他所願,轉身而去。

身邊的人一離開,閔琢舟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無聲望著裴徹離開的方向,又將視線無聲轉向窗外的雪夜。

人在高燒的時候很難思考事情,閔琢舟漫無目的地拿出章一水給他的那個火機,手指毫無意義地反覆摩挲著打火輪。

再呆在留觀室似乎也沒太大的意義,夜雪依舊在下,時間也不能靜止,不知所措的明天依舊會到來,一切都不會有所改善。

閔琢舟剛剛在測體溫時順便把外套脫了,此時他起身走到旁邊的衣架上,把自己的大衣拿下來,展開,套在自己身上穿好。

即使是如此簡單的動作,對於一個高燒的病號也異常艱難,他低頭垂眸,動作遲鈍地把扣子扣好,擡頭時兩眼一片發白,頭暈目眩。

“咣當”一聲撞擊的聲響,幻聽一般從他耳畔響起。

等閔琢舟緩過那陣頭暈的勁兒,再回過神,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自己重心不穩扶了把衣架,怎料那架子質量不佳,首尾分離地倒在地上,順帶刮掉了旁邊桌子上的兒童擺件。

這種禍不單行的小事接連不斷,本該令一個情緒不佳的人感到焦躁、甚至崩潰,可閔琢舟只是靜靜地看了眼那碰瓷散架的衣架,一言不發地將它覆歸原位。

將一切收拾完,閔琢舟再轉身,視線猝然卻撞上去而覆返的裴徹。

留觀室的門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了,男人一襲黑色大衣,正抱臂倚在門框上,眼尾末梢帶著一點刺人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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