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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紅衣(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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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紅衣(六)

十月十七,宜結婚,出行,祈福,安葬,祭祀。

燕奚醒得很早,天未亮便守到燕聽雪的院中,看祁蘭、芳菲、桑俞和院子裏的婢子忙來忙去,還有葉將離身邊的素心為她絞面梳妝。

今天的燕聽雪十分的美,比之平日裏任何時候,都要溫婉端莊,大氣漂亮,像奉在廟中受盡香火的神女,雍容又出塵。

若是此時再下雪,紅白對襯,那真是世間百年難遇的稀世光景。

天蒙蒙亮的時候,葉將離為她穿好最後的霞帔,戴上鳳冠,望著她滿眼含淚。

她拉著燕聽雪的手左看右看,又是欣慰,又是不舍,“姑娘終歸大了。若是殿下欺負了你,你只管歸家來,娘不怕外頭的流言蜚語。”

燕聽雪輕聲細語地寬慰她,“母親莫念,女兒會照顧好自己。”

燕奚在一旁遠遠瞧著,並不說話。

聽雪院裏聚得人多,也熱鬧,燕奚靜在一旁,竟也沒被註意到。

桑俞往她這個方向瞧過來,見她此刻卻是在出神,面色微頓。

靈華被她悄無聲息護在流螢院足足三日,阿澤便也在宮廷內裝了三日的帝皇。阿姐成親此日人員雜亂,她未過來便招了燕期去護著他,再加上暗處的那些人,想著應是能安然無恙的。

靈華她倒不擔心。

阿姐這邊……她輕嘆了一聲。

那夜她並未跟程澈走,燕奚能猜到燕聽雪的決心。

為何一定要選在今日,一來是趁人多雜亂,聲勢浩大,她想試一試她多日的努力可是付諸東流,若是永遠無從解決,那時她們也容易逃出去;二來則是她已猜到今日會不僅僅是她的成婚禮,而是有人想要借這難得一遇朝上京天下都宣揚的喜事,生一些變故,讓上京變一變天,成王敗寇,在此一舉。

三則,置死而後生,今日實行最妙。

燕奚想,韓蘄用靈華的安危拖住她,不讓她去涉險,但無論是以任務專員的身份,燕聽雪親妹的身份,還是未來攝政王妃的身份,理應,她是該在場的。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喜慶的迎親樂隊擡著轎子迎到了燕聽侯府門前。

燕聽雪是由燕奚扶著出門的。

她的手心出了許多汗,燕聽雪握著的時候,什麽都明白,輕拍她的手背讓她安心。

燕奚知道,在行動之間將手中變幻出來的道具交托到燕聽雪手上——是一包藥粉,叫迷霧。

燕奚一直好奇,矯枉過正這個道具是怎麽用的,又到底何時能完成它的使命。

直到方才,小綠提醒她,矯枉過正的效用降至0時,她在想,此時確實是良機。

迷霧的意思,是障目遮物,不見路途。

只要撒出,便能讓他們身纏迷霧,不能視物,無法聽聲,不可辨位,至使用者離開安全範圍才會消散。

她貼在她耳邊細言,“危險時用。”

新郎騎著高頭大馬,靜靜等在門外,喧囂的樂並未停下,圍觀的百姓被隨行婢子撒了很多喜糖花生紅棗幹果,共分這貴胄之喜。

聲聲祝賀響徹耳畔,燕奚扶著燕聽雪的步子沈穩,直到花轎前,她細聲囑咐她“小心擡腳”,送至內裏,這才由著芳菲隨在花轎旁,放手她們南下。

從始至終,顧寒霜都未從戴著新郎花的棗紅馬上下來。

待燕奚放手,他朝她示意,喚了一聲轎裏的燕聽雪。

聽到她熟悉的應聲,他這才似松了一口氣般怔松臉色,態度稍好,高高在上享著黎民真誠的祝福。

他會在進門前環游整個上京的。

所以,程澈會守在哪裏伏擊呢?

燕奚望著越來越遠的花隊,目光沈沈。

上京城街坊鄰裏區分得並不太分明,不過臣屬大半居於北側,黎民則居於西南側,中間一片是繁華的商業區,人員最為混雜,建築結構最為覆雜,最適合伏擊,也因此,暗地裏同樣會有很多人埋伏。

別說這一路上圍觀的百姓,期間又有多少是顧寒霜的暗衛。

程澈一人截轎,能成嗎?

正待燕奚思索著,驟然間天地開始變色,原本高掛於蒼穹的明日,顏色暗淡,大有轉化為紅日之勢。

街道上很靜,竟開始簌簌落起了雪。

雪花一片片地砸下來,燕奚伸手去接,突然間聽到了哄亂的人群聲,

芳菲趁機跌跌撞撞過來通知,一切事物便有了實感,燕奚急忙提起裙擺去尋,“你們在此保護好侯夫人,不必來尋我。”

天越來越黑,雪越下越大,小綠從識海中閃了出來,帶她去到事故發生的地方。

於人群而言,燕奚是逆流而上的,但還好人群因此異象四散,並沒有太多人阻她的路,待雪落滿頭之時,燕奚終於趕到了地方,是上京的東南側,前塵今世中燕奚和眾人別過的地方。

燕奚沒想到會是這裏,如今又覺得,所有之事,冥冥之中確有定數。辟如燕奚於此完成了她的反抗,而燕聽雪在終將於此迎來她的。

破敗的神像,是舊跡沒落的象征,是腐信無存的預示,又是否會是不堪終結的標志?

燕奚走近時,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一群人,和一團範圍甚廣的迷霧。

空空的大道上似乎只剩她們兩方人,一方人被困在迷霧裏,另一方人被困在雪裏。花轎周圍的算一方,迷霧之外的又算一方。

燕奚有些意外,沒成想燕聽雪不僅困住了顧寒霜的人,還困住了她自己。程澈則被隔絕在了外頭,一直往裏沖,在尋著機會進去。

燕奚一步步朝他走近,“這是怎麽回事?”

“這又是什麽巫術?”程澈問她,顯然他知道這是燕聽雪所為了。

“第一次見,我也不知道。”

她話落,程澈便對她的話不置可否,持劍去破霧氣,又嘗試了一次,這一次,他成功了,連人帶劍整個消失不見。

怎會?!

燕奚遇到了第一件無法用規則說清道明的事。

驀地,零星的紅梅花瓣飄到燕奚眼前,她擡眼,才發現這破屋廟宇前的紅梅,竟奇異般地開了。

不過四季倒懸,紅日奪天,風哭雪泣,吞人的迷霧久久不散,這提早綻放的紅梅枝似乎確實已是見不得奇了。

小綠立在她的肩頭,為她升起屏障,擋住鋪天蓋地落下的大雪,告訴她,檢測定遠門那邊動靜很大。

[主人要管哪邊?]

“還能是哪邊?”

她無視掉地上掙紮起來欲擎制她的一眾死士,只身走進迷霧裏,“想要殺我?進來試試。”

欲望,嗔癡,怨憎,別離,選一個來體驗吧。

靠著屏障,燕奚很快找到了燕聽雪,她整個人倒在花轎外,手腕被一側的顧寒霜緊緊抓著,怎麽也分不開,燕奚有些難辦,總不能把顧寒霜的手剁了吧。

牽著會做一樣的夢嗎?

這樣想著,燕奚將沖進來的程澈挪了過來,將他的手搭在燕聽雪的另一只手腕上,隨著小綠進入她的困夢裏。

做夢而已,這件事對燕聽雪和程澈來說,已經是一件很熟練的事情了。

只是這個夢太真切,真切到就發生在剛才,從劫婚轎開始,好像迷霧的出現才是幻覺,才是真正的夢的來頭。

“聽雪,跟我走。”

程澈來劫轎,也是光明正大,橫劍指著眼前人,便要沖上去攔腰抱走燕聽雪。

顧寒霜怎麽可能答應他,聲令一下,周身的暗衛群起而攻之,他則緊緊拽住燕聽雪,不讓她離開。

這個夢裏,燕奚分不清誰是主宰。

目前看程澈節節敗退的趨勢,應當是顧寒霜。

可是似乎又不是。

縱然這麽多培養出色的暗衛一同遏制他,他還是在未傷及他人要害同時,將他們掀飛,目前再無能力與他一戰。

越來越多的暗衛爬不起身,程澈逐漸縮短同燕聽雪的距離,希望就在前方。

在燕奚以為這夢莫非便如此簡單之時,他不受註意地,被人捅一把刀子。

血順著他的胳膊流出,淌過他的手腕,浸染了他手中的劍。

不知是不是受他的感應,劍身突然嗡鳴作響,似乎在昭顯回應他的憤怒。

他應是在想,自己放過了這些人,他們還是……不肯放過他。

又是一劍,自程澈身後,貫穿了他整個胸膛。

他似是震驚,瞳仁放大,楞了一瞬,撐不住地往地下倒去,幸好手中有劍,勉強撐住他的身體,讓他不至於跪在地上。

然而,此刻已足夠顧寒霜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程澈!”

這一分分一刻刻瞧過來,燕聽雪早已滿眼心疼,此刻更是幾欲落淚,想要掙脫顧寒霜的束縛去找他。

顧寒霜手上力度更大,面色愈發不友善地盯著程澈,冷嘲道:

“你能做到什麽?”

他被前赴後繼湧上來的暗衛摁到了地上,只能仰頭瞧他。

“你什麽也做不了。”

“一個月前是,一個月後也是。”

“這是屬於我的世界,我告訴過你,你早早心死便不用受這些苦了。”

夢裏也突然開始飄雪了。

雪從空中落下砸到程澈的臉上,讓他有些睜不開眼,想要順勢就此閉上眼睛。

意識撐住了他,他努力昂著頭看著同樣被雪染了白頭的人,笑道,“照你這般言,我還以為,上天會眷顧你,讓你免去這風雪之災。還不是同我一樣。”

“顧寒霜,於此事,你我沒區別。”

“怎會沒區別!”顧寒霜道,“現在,此刻便是區別!”

“是嗎?”程澈笑道,“若是現在聽雪沒瞧著我哭,我還真就信了。”

“你說,你哭不是為他!說!”

顧寒霜狠狠扼著燕聽雪的手腕,聲音發狠,反倒是這個緣故,眼淚從燕聽雪的眼眶裏落出。

他身量高,不顧儀態搖墜著燕聽雪,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拉起來,頭上的釵瞬間被他晃掉一支。

顧寒霜的視線隨著那支釵落到地面,已經頹然地想,今天是真的不圓滿了。

顧寒霜突然紅了眼:“殺了他,讓他從本王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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