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紅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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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紅衣（三）
青鳥銜來信紙，燕奚展開來讀，告訴她，昨日，燕聽雪又吐了血，頗有些不受敬王所控。
燕奚將信紙隨手一扔，一股明火自紙上燃起，還未待它落地便已燒個幹凈。
小綠告訴她，程澈又一次在夢裏自殺。
各樣情形，同種境地，一次又一次，眼前無力挽回的，不止燕聽雪，還有他走武道的夢想，他差一步見的母親，他任人踐踏的自尊。
夢裏的，磋磨著他的精神。
現實中，壓制著他的意志。
書案前，迫著他禮佛靜心。
燕奚偶爾在想，其實她也能很殘忍。
她現在的行為，還真像一位“惡毒女配”。
可只有真正跳出了牢籠，方能自由。
在上一個世界，燕奚和韓蘄，早已告訴了她答案。
循規蹈矩的世界需要一次徹底的顛覆，讓內核成為內核，讓附庸繼續附庸。
她嘆了口氣，從窗臺伸出了手，接到千絲萬縷的陽光。
似乎今日眾人都不想打擾她，直至她披衣出門喚了祁蘭來更衣，祁蘭這才端衣謹慎入了殿內。
“今天怎麽穿這個顏色？”
燕奚瞧著漆盤中綠羅裙有些楞怔。
今處初冬，她總歸覺得，再穿淺色衣物已不太合適。
“小姐不喜歡？”
“就這吧，換來換去太麻煩了。”
祁蘭精心為燕奚梳妝，燕奚見到鏡中十分精致的自己還有些不太習慣。
“今日是何日子，怎的這般隆重？”
祁蘭為她梳鬢，很是認真：“今日是小姐的生辰，小姐忘了？”
她恍然記起，今日是九月二十，她來此過的第一個生辰。
她下意識摸了摸手上一直帶著的紅豆珠串，唇邊漾起笑：“我竟忘了，今日是九月二十。”距離十月十七，還有二十六日。
她走出殿門，阿澤慣例撲到她身上，攜著她到昭明殿，學習顧靈華有關的一切。
第一日，他躲在屏風之後，聽見朝臣上報，西坊的清大人，夜裏遇襲，橫屍於家門外。
第二日，偷偷探出頭，看到韓蘄挺拔的背影，他只用三言兩語，輕飄飄罰一人禁足，封鎖了他的府邸。
第三日，他開始習慣這朝堂之上詭譎的風雲，專心模仿顧靈華說話的聲調、音色、語氣。
第四日，他想，每日瞧見阿姐，累了能躺在她懷中受她撫慰，做什麽他都是願意的。
阿澤從懷中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虎頭布偶，身上繡著梅花紋，鄭重地放到燕奚手裏：“阿姐，生辰快樂。”
燕奚落在其上的目光珍視：“是阿澤自己做的嗎？阿姐特別特別喜歡。”
喜歡梅花，喜歡阿澤。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阿澤難得露出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羞赧：“阿姐喜歡就好。”
去昭明殿的路並不遠，阿澤卻想要這條路長一些，再長一些，這樣他和阿姐獨處的時間便更多了。
可惜天不會遂了每個人的願。
下了朝的人刻意在昭明殿的高臺之上等著她，時時盯著，步步留心。他的目光也盛不下別人。
她懷中揣著的物件，已然昭昭，第一件物件非他所送。
其實更久，在那刻著她姓名的紅豆珠串留在她手上之時，他便遲了。
韓蘄不覺得這有些什麽。
阿澤走到跟前，很默契地進去，留給他們說話的時間。
韓蘄問道：“你給燕聽雪可遞了帖子？”
燕奚點了點頭，“請了，阿姐自己會來。”
當祁蘭提醒她的時候，她便已讓小綠又通了風報了信。
這幾日她看起來並未做什麽事，顧寒霜應該不會起太大的疑心，就是不知道他眼前這位，暗地裏做了什麽小動作……
燕奚突然歪頭認真看著他，想從他淡然自若的臉龐瞧出一些端倪來。
阿澤不是沒為她講過一些朝堂之上他聽到的見聞，不過倒從未提起顧寒霜呢。
韓蘄看著她這副神色，笑道：“在想會因我之緣故他們不來？放心，我還從未對其做過什麽，略施警告而已。”
“那位清大人，是你所為？”
“不聽話的老鼠，除去也無妨。”
“你其實可以讓他這段時間關禁閉的。”
“斬草不除根，遺患無窮，我向來不做無把握之事。他既選擇認異主，便要承其後果。”
“反正哪裏都是一樣的，生辰在這兒過吧。”
宴行於夜，燕奚落座尚久，才等得顧寒霜和燕聽雪姍姍來遲。
春芳庭，一個熟悉的地方，廷宴經常行於此，燕奚自然而然選擇這個地方。
人不多，靈華、韓蘄和她而已。
阿澤現在還不宜露面，和燕期故意拖住程澈。
燕聽雪被顧寒霜攙扶著，從遠望去，儼然一對琴瑟好合的璧人，女子清美，男子英俊。
燕奚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頭低垂著，消化掉那一瞬間出現的厭惡之情，覆又擡頭，目光柔柔地瞧著燕聽雪。
她身上披衣厚重，口脂腮紅遮掩不住她蒼白的姿態，步履緩緩地走近，朝靈華和韓蘄行禮，“請陛下恕罪，是妾原因來遲了。”
她草草一言便將全部罪責攬在自己身上，顧寒霜瞧著她的神色略微放松，還因她的稱呼目光柔和幾分。
燕奚悄悄瞧著，暗道阿姐確實穩住了顧寒霜。今夜能讓她出門，已然是她之勝局。
燕奚趕緊走上前拉住燕聽雪的雙手，訝然道，“阿姐你的手怎麽這般涼，我給你暖暖。”
順勢地，她拉著燕聽雪坐到自己身邊。
桌子四圍，拼湊一起，靈華居於上位，韓蘄和燕奚分坐他兩側，如今她又拉了燕聽雪，七個位置只剩兩個，一個是最末位，一個在韓蘄身側，沒做權衡，他果斷選擇了韓蘄身側之位。
這樣的分配怪怪的，也不能逆改，顧寒霜頓了一下，繃著臉坐了過去。
韓蘄摸了摸自己手指的骨節，擡眼瞧了燕奚一眼，不置可否。
燕奚拉過燕聽雪，便往她腕上帶過一個珠串，笑道：“阿姐有沒有什麽禮物要送我的？”
“自然是有，不過進來的時候放於芳菲手中了，想來她已移交與祁蘭了，若是小奚兒想瞧，阿姐現下出去喊芳菲拿進來。”
燕奚笑著倚身撫手，“怎會，阿姐送我的東西我都歡喜。”
這頓飯吃得不算平順，但也不算波折。
席上人似乎皆自若，靈華還敬了諸位青梅酒。
若是再算上被鎖於隔壁的一人……他被燕期壓著，只能在遠處凝望，席間嬉笑此起，相對而坐的人，本應是他。
燕奚說，顧寒霜對她施了巫術，看來是令她愈難自拔了。
他的眸色暗淡了下來，想起了連日困擾脫身不得的夢魘。
若是她甘願，她能幸福過完一生，其實她與誰攜手並肩，她同誰人間白首，他是不在意的。
燕期可以，姚清筠也可以，只是為什麽，偏偏是顧寒霜。
他一點也不懂她，也從未參與到她的過去，只看到浮於水面的月色，看不到頭頂清亮皎皎的明月和它身後的千瘡百孔。
人生第二次，他又嫉妒起了顧寒霜。
“我想見她。”
可是不能，身上的束縛愈加沈重，程澈再一次厭棄自己，為何自己連掙紮開的本領都沒有。
文他比不過姚清筠，武他打不過燕期，人他爭不過顧寒霜。
他好像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失敗者，只憑借那三言兩語，妄想得一人之心。
天下哪有這樣好的事。
所以它們日日夜夜磋磨著他，讓他備受煎熬，痛苦難抽身。
宴過中旬，燕聽雪扶額起身，“酒氣有些重，我想出去吹吹風散散酒意，就先失陪一會兒了。”
燕奚忙道，“阿姐我陪你去，正好我也要醒醒酒。”
顧寒霜眸子稍冷，當即道，“本王陪你。”
“皇兄這便不合適了。”當是時，靈華開口，“嫂嫂和嫂嫂都是女兒家，說不定會說些什麽體己話，皇兄去湊熱鬧不太好吧，何況溪嫂嫂今日還生辰。”
想起之前他偷聽而來的話，顧寒霜心生疑慮，又有些傲慢。
權衡之下，他只記清了那一句，只要他想要，燕奚就毫無辦法。
再者，如今燕聽雪似因頭疾減輕對他態度略好，昨夜更是同他促膝長談，說了些心中話，所以，他退後了一步。
他沒有再攔著，燕奚嬉笑了一聲，“多謝殿下通融。”
她相攜燕聽雪而去，燕期也放開了手裏擎制著的人。
程澈微楞，似乎知道他們是什麽意思。
他有些感謝地朝幾位行了一個大禮，隨他們蹤跡而去。
顧寒霜自認為將遺懂他，會明應暗查，只可惜在韓蘄久久未再招惹他的年息裏，他忘了一進宮門，皇宮便是韓蘄的天下。
將遺被畢之若攔在宮外，他笑得很平淡，“宮門不舉兵，殿下必身安，大人請自重。若逆命非行，我也好久未拿人試劍了。”
晚風吹得很急，燕奚與燕聽雪不知不覺，便走到玉蘭樹盡頭的亭子裏。
她甚至籲嘆了一句，故事的啟始是在此處。
燕奚問，“月色好嗎？”
燕聽雪真的擡頭去看了空中的月，此時被雲霧遮著，身側也沒有陪伴她之一二的繁星。
燕聽雪莞爾，“很好，有雲霧的襯托，比之前更耀眼。”
“風有些大，阿姐等我，我去與你拿披風。”
她去拾她落在庭間的披風。
她的身影匆匆，還未待燕聽雪應聲駁回，人便走了半途。
她便站在風地裏，望著夜幕沈寂的月，神色有些寂寥。
若是沒有這出事，小奚兒的生辰宴席應當很是榮盛開心，卻偏偏，正好撞上她的。
她輕嘆了一口氣，再次哀婉自己的無能，連父親母親要送她的生辰禮，也只能封於匣中，不能親手相遞。
她低著頭，渾然不覺一人靜靜地靠近。
他手裏舉著嶄新的披風，遞了過來，“聽雪，夜裏涼，先行披上罷。”
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擡頭便能看見熟悉的臉，比之幾日前神色蒼白憔悴太多，她望著他又勒窄的腰帶，有些語噎，“你……過得還好嗎？”
“今日隨我走。”他說。
燕聽雪有些動容。
其實現在是她很好的逃跑機會。
只要離遠了顧寒霜，他控制不住她，也沒能耐她，她依然可以按照自己所思所願去過一生。
只是，彩雲易散，琉璃易碎，脆弱的美好經受不住外力的抨擊。
她拒絕了他遞來的外衣，“漸青，我信小奚兒，信我自己。”
程澈有些面上的神色描述不來，他幾番欲言，終了，懂了她所語，“我等你，你也等我，我會……”
還沒有等程澈語罷，燕期閃了出來，對燕聽雪略微行禮便拉著程澈道：“走！”
他清晰知曉，這是她婚前的最後一面。有一句話，他必須現在便言明，將自己之前的怯懦徹底斬於谷底。
他不顧燕期在身側，不顧即將暴露於人前的把向好的境地往回拽的危險，將燕聽雪擁進懷裏，“燕大小姐，我還未正式告訴於你，寒山寺紅梅林，我看見你的第一眼，我便在想，若是此生與她相伴，必定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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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鳥銜來信紙，燕奚展開來讀，告訴她，昨日，燕聽雪又吐了血，頗有些不受敬王所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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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綠告訴她，程澈又一次在夢裏自殺。
各樣情形，同種境地，一次又一次，眼前無力挽回的，不止燕聽雪，還有他走武道的夢想，他差一步見的母親，他任人踐踏的自尊。
夢裏的，磋磨著他的精神。
現實中，壓制著他的意志。
書案前，迫著他禮佛靜心。
燕奚偶爾在想，其實她也能很殘忍。
她現在的行為，還真像一位“惡毒女配”。
可只有真正跳出了牢籠，方能自由。
在上一個世界，燕奚和韓蘄，早已告訴了她答案。
循規蹈矩的世界需要一次徹底的顛覆，讓內核成為內核，讓附庸繼續附庸。
她嘆了口氣，從窗臺伸出了手，接到千絲萬縷的陽光。
似乎今日眾人都不想打擾她，直至她披衣出門喚了祁蘭來更衣，祁蘭這才端衣謹慎入了殿內。
“今天怎麽穿這個顏色？”
燕奚瞧著漆盤中綠羅裙有些楞怔。
今處初冬，她總歸覺得，再穿淺色衣物已不太合適。
“小姐不喜歡？”
“就這吧，換來換去太麻煩了。”
祁蘭精心為燕奚梳妝，燕奚見到鏡中十分精致的自己還有些不太習慣。
“今日是何日子，怎的這般隆重？”
祁蘭為她梳鬢，很是認真：“今日是小姐的生辰，小姐忘了？”
她恍然記起，今日是九月二十，她來此過的第一個生辰。
她下意識摸了摸手上一直帶著的紅豆珠串，唇邊漾起笑：“我竟忘了，今日是九月二十。”距離十月十七，還有二十六日。
她走出殿門，阿澤慣例撲到她身上，攜著她到昭明殿，學習顧靈華有關的一切。
第一日，他躲在屏風之後，聽見朝臣上報，西坊的清大人，夜裏遇襲，橫屍於家門外。
第二日，偷偷探出頭，看到韓蘄挺拔的背影，他只用三言兩語，輕飄飄罰一人禁足，封鎖了他的府邸。
第三日，他開始習慣這朝堂之上詭譎的風雲，專心模仿顧靈華說話的聲調、音色、語氣。
第四日，他想，每日瞧見阿姐，累了能躺在她懷中受她撫慰，做什麽他都是願意的。
阿澤從懷中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虎頭布偶，身上繡著梅花紋，鄭重地放到燕奚手裏：“阿姐，生辰快樂。”
燕奚落在其上的目光珍視：“是阿澤自己做的嗎？阿姐特別特別喜歡。”
喜歡梅花，喜歡阿澤。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阿澤難得露出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羞赧：“阿姐喜歡就好。”
去昭明殿的路並不遠，阿澤卻想要這條路長一些，再長一些，這樣他和阿姐獨處的時間便更多了。
可惜天不會遂了每個人的願。
下了朝的人刻意在昭明殿的高臺之上等著她，時時盯著，步步留心。他的目光也盛不下別人。
她懷中揣著的物件，已然昭昭，第一件物件非他所送。
其實更久，在那刻著她姓名的紅豆珠串留在她手上之時，他便遲了。
韓蘄不覺得這有些什麽。
阿澤走到跟前，很默契地進去，留給他們說話的時間。
韓蘄問道：“你給燕聽雪可遞了帖子？”
燕奚點了點頭，“請了，阿姐自己會來。”
當祁蘭提醒她的時候，她便已讓小綠又通了風報了信。
這幾日她看起來並未做什麽事，顧寒霜應該不會起太大的疑心，就是不知道他眼前這位，暗地裏做了什麽小動作……
燕奚突然歪頭認真看著他，想從他淡然自若的臉龐瞧出一些端倪來。
阿澤不是沒為她講過一些朝堂之上他聽到的見聞，不過倒從未提起顧寒霜呢。
韓蘄看著她這副神色，笑道：“在想會因我之緣故他們不來？放心，我還從未對其做過什麽，略施警告而已。”
“那位清大人，是你所為？”
“不聽話的老鼠，除去也無妨。”
“你其實可以讓他這段時間關禁閉的。”
“斬草不除根，遺患無窮，我向來不做無把握之事。他既選擇認異主，便要承其後果。”
“反正哪裏都是一樣的，生辰在這兒過吧。”
宴行於夜，燕奚落座尚久，才等得顧寒霜和燕聽雪姍姍來遲。
春芳庭，一個熟悉的地方，廷宴經常行於此，燕奚自然而然選擇這個地方。
人不多，靈華、韓蘄和她而已。
阿澤現在還不宜露面，和燕期故意拖住程澈。
燕聽雪被顧寒霜攙扶著，從遠望去，儼然一對琴瑟好合的璧人，女子清美，男子英俊。
燕奚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頭低垂著，消化掉那一瞬間出現的厭惡之情，覆又擡頭，目光柔柔地瞧著燕聽雪。
她身上披衣厚重，口脂腮紅遮掩不住她蒼白的姿態，步履緩緩地走近，朝靈華和韓蘄行禮，“請陛下恕罪，是妾原因來遲了。”
她草草一言便將全部罪責攬在自己身上，顧寒霜瞧著她的神色略微放松，還因她的稱呼目光柔和幾分。
燕奚悄悄瞧著，暗道阿姐確實穩住了顧寒霜。今夜能讓她出門，已然是她之勝局。
燕奚趕緊走上前拉住燕聽雪的雙手，訝然道，“阿姐你的手怎麽這般涼，我給你暖暖。”
順勢地，她拉著燕聽雪坐到自己身邊。
桌子四圍，拼湊一起，靈華居於上位，韓蘄和燕奚分坐他兩側，如今她又拉了燕聽雪，七個位置只剩兩個，一個是最末位，一個在韓蘄身側，沒做權衡，他果斷選擇了韓蘄身側之位。
這樣的分配怪怪的，也不能逆改，顧寒霜頓了一下，繃著臉坐了過去。
韓蘄摸了摸自己手指的骨節，擡眼瞧了燕奚一眼，不置可否。
燕奚拉過燕聽雪，便往她腕上帶過一個珠串，笑道：“阿姐有沒有什麽禮物要送我的？”
“自然是有，不過進來的時候放於芳菲手中了，想來她已移交與祁蘭了，若是小奚兒想瞧，阿姐現下出去喊芳菲拿進來。”
燕奚笑著倚身撫手，“怎會，阿姐送我的東西我都歡喜。”
這頓飯吃得不算平順，但也不算波折。
席上人似乎皆自若，靈華還敬了諸位青梅酒。
若是再算上被鎖於隔壁的一人……他被燕期壓著，只能在遠處凝望，席間嬉笑此起，相對而坐的人，本應是他。
燕奚說，顧寒霜對她施了巫術，看來是令她愈難自拔了。
他的眸色暗淡了下來，想起了連日困擾脫身不得的夢魘。
若是她甘願，她能幸福過完一生，其實她與誰攜手並肩，她同誰人間白首，他是不在意的。
燕期可以，姚清筠也可以，只是為什麽，偏偏是顧寒霜。
他一點也不懂她，也從未參與到她的過去，只看到浮於水面的月色，看不到頭頂清亮皎皎的明月和它身後的千瘡百孔。
人生第二次，他又嫉妒起了顧寒霜。
“我想見她。”
可是不能，身上的束縛愈加沈重，程澈再一次厭棄自己，為何自己連掙紮開的本領都沒有。
文他比不過姚清筠，武他打不過燕期，人他爭不過顧寒霜。
他好像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失敗者，只憑借那三言兩語，妄想得一人之心。
天下哪有這樣好的事。
所以它們日日夜夜磋磨著他，讓他備受煎熬，痛苦難抽身。
宴過中旬，燕聽雪扶額起身，“酒氣有些重，我想出去吹吹風散散酒意，就先失陪一會兒了。”
燕奚忙道，“阿姐我陪你去，正好我也要醒醒酒。”
顧寒霜眸子稍冷，當即道，“本王陪你。”
“皇兄這便不合適了。”當是時，靈華開口，“嫂嫂和嫂嫂都是女兒家，說不定會說些什麽體己話，皇兄去湊熱鬧不太好吧，何況溪嫂嫂今日還生辰。”
想起之前他偷聽而來的話，顧寒霜心生疑慮，又有些傲慢。
權衡之下，他只記清了那一句，只要他想要，燕奚就毫無辦法。
再者，如今燕聽雪似因頭疾減輕對他態度略好，昨夜更是同他促膝長談，說了些心中話，所以，他退後了一步。
他沒有再攔著，燕奚嬉笑了一聲，“多謝殿下通融。”
她相攜燕聽雪而去，燕期也放開了手裏擎制著的人。
程澈微楞，似乎知道他們是什麽意思。
他有些感謝地朝幾位行了一個大禮，隨他們蹤跡而去。
顧寒霜自認為將遺懂他，會明應暗查，只可惜在韓蘄久久未再招惹他的年息裏，他忘了一進宮門，皇宮便是韓蘄的天下。
將遺被畢之若攔在宮外，他笑得很平淡，“宮門不舉兵，殿下必身安，大人請自重。若逆命非行，我也好久未拿人試劍了。”
晚風吹得很急，燕奚與燕聽雪不知不覺，便走到玉蘭樹盡頭的亭子裏。
她甚至籲嘆了一句，故事的啟始是在此處。
燕奚問，“月色好嗎？”
燕聽雪真的擡頭去看了空中的月，此時被雲霧遮著，身側也沒有陪伴她之一二的繁星。
燕聽雪莞爾，“很好，有雲霧的襯托，比之前更耀眼。”
“風有些大，阿姐等我，我去與你拿披風。”
她去拾她落在庭間的披風。
她的身影匆匆，還未待燕聽雪應聲駁回，人便走了半途。
她便站在風地裏，望著夜幕沈寂的月，神色有些寂寥。
若是沒有這出事，小奚兒的生辰宴席應當很是榮盛開心，卻偏偏，正好撞上她的。
她輕嘆了一口氣，再次哀婉自己的無能，連父親母親要送她的生辰禮，也只能封於匣中，不能親手相遞。
她低著頭，渾然不覺一人靜靜地靠近。
他手裏舉著嶄新的披風，遞了過來，“聽雪，夜裏涼，先行披上罷。”
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擡頭便能看見熟悉的臉，比之幾日前神色蒼白憔悴太多，她望著他又勒窄的腰帶，有些語噎，“你……過得還好嗎？”
“今日隨我走。”他說。
燕聽雪有些動容。
其實現在是她很好的逃跑機會。
只要離遠了顧寒霜，他控制不住她，也沒能耐她，她依然可以按照自己所思所願去過一生。
只是，彩雲易散，琉璃易碎，脆弱的美好經受不住外力的抨擊。
她拒絕了他遞來的外衣，“漸青，我信小奚兒，信我自己。”
程澈有些面上的神色描述不來，他幾番欲言，終了，懂了她所語，“我等你，你也等我，我會……”
還沒有等程澈語罷，燕期閃了出來，對燕聽雪略微行禮便拉著程澈道：“走！”
他清晰知曉，這是她婚前的最後一面。有一句話，他必須現在便言明，將自己之前的怯懦徹底斬於谷底。
他不顧燕期在身側，不顧即將暴露於人前的把向好的境地往回拽的危險，將燕聽雪擁進懷裏，“燕大小姐，我還未正式告訴於你，寒山寺紅梅林，我看見你的第一眼，我便在想，若是此生與她相伴，必定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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