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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雲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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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雲高(六)

燕奚去了明惠殿。

她總覺那裏會有一些,交纏於兩輩人之間的隱秘。

明惠殿依然沒有守人,燕奚推開門先去了祭堂。

祭堂正中央掛著惠敏長公主的畫像,燕奚這一次仔細去瞧,才發現落款是韓蘄的字。

這是她第二次來此祭堂,祭堂的貢品擺放依如那日,紋絲未動,想是她喜歡的。

她此舉不算禮貌,燕奚對著她的畫像虔誠拜了三拜。

巡游過整個屋子,燕奚什麽也沒有發現,她不由便想到在夢中,那個設置於容故居的暗示。

這屋子裏,只有這幅畫是韓蘄的,他撕過畫的,故而後來若他親筆,這幅畫先帝不會讓任何人動。

燕奚又朝顧瑢拜了三拜,將畫拿下,果然看到了後面的暗格。

她輕輕按動,將畫回歸原位。

側面的墻壁緩緩打開,望過去一片漆黑。

燕奚:小綠,給我點盞燈。

[收到。]

內裏的燃燭驟然亮起,燕奚循著路道進去,身後的墻壁覆又覆位,燕奚無心去管,一心往裏走。

裏面的區域並不大,同樣只是一桌一榻,和一個放著諸多玩意兒的架子。

燕奚隨手翻開一沓成卷的紙,上面是娟秀的字跡寫的閑練或書信。

最上頭,是韓荀的名字。

燕奚沒有去看。

她又往前看去,堆放的是一些折子,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問安公文,上面有惠敏長公主詳細批閱的文字,字字寒暄,言真意濃。

剩餘的更雜亂,有紙鳶,有棋盤,有書籍,有衣物,有釣魚的線桿,有枯敗的桃枝,甚至有口脂、胭脂。

都是用過之物。

是韓蘄的收藏……不像。那些批閱的奏折和年少時寫給情郎的情話,都不像韓蘄可以尋得的。

是惠敏長公主自己的收藏……自不可能,不會有人想著將自己的衣物,丟棄的口脂胭脂再藏於一處偶爾探看。

燕奚從內裏出來,剛踏出明惠殿,便瞧見了來尋她的韓蘄。

她欲言又止,“如何?”

韓蘄道:“十月十七,奉旨成婚。”

她點了點頭,“這些日子你還會回府嗎?”

韓蘄:“這取決於你。”

“你不擔心靈華嗎?”

韓蘄不答反問:“你來此,想印證猜測?可正確?”

“自我認為八|九不離十。”她不打算瞞著,“所以,你如何救靈華?”

“看來你有法子了?”

“阿澤與靈華去歲不大,身量相似,若是替換,方法可行。”

“你舍得?”

“我不舍得。但靈華和阿澤都很重要。阿澤有他自己的勇謀,可以放在明處,靈華不可冒險,宜放暗處。”

“你是真覺得她能耐很大?”

燕奚微微聳肩:“不覺得,只是穩妥為上。欲望一日不除會慢慢變成執念的。這麽多年她都沒動得了你,若是非要如今兵行險招,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畢竟按照原小說劇情,韓蘄被群起而攻讓顧寒霜取而代之的劇情能成功實現,前提條件是韓蘄越來越狠戾,燕奚亡於他之手是導火索,靈華中毒之事直接引起軒然大波,被群起討伐,圍困京都,最後一把大火燒了明惠殿,自盡於明惠殿惠敏長公主牌位前。

而如今韓蘄並未失了民心,穩坐高位,掌實權柄,若俞太妃真於此事得失心瘋般非要如此行為,那真是自取滅亡。

而且也不知道,她兒子會不會依她。

畢竟前世也算,她兒子糊裏糊塗地被她推上了高位。

如今她讓顧寒霜直接獲得聖旨,他應當是暫時沒有反心的。

“顧瑢告訴你了些什麽?”

他最終還是問起了。

燕奚沈默了一瞬,望向他,半開玩笑:“她告訴我,她喜歡桃花,尤其城郊那十裏地,她喜歡重歲山,愛清明扶一人踏青,她喜歡在宮道禦園放紙鳶。她也告訴我,她很愛很愛她的孩子。”

“沒有最後一句。”

韓蘄握住她手往回走,嘴裏在刻板地反駁,面色卻止不住柔和蕩漾起來。

燕奚悄悄觀察著他的臉色,也彎了唇。

“程澈人呢?”

“在春芳庭舞劍。我於他言,發洩完去抄經書。”

“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錢?”

韓蘄難得怔了一瞬,是因為,她說這話的語氣,同夢中那“你有暗衛嗎,可不可以借我幾日”,如出一轍。

他恍如夢中囈語,“要錢做什麽?”

她的手順勢攀上他的衣袖,“自有我的用途,肯定不是圖謀不軌,借我一些嘍?”

那個字好像說出來極其艱難,他望向她期待的神色,思緒在心間左右掙紮,還是不忍:“準。”

那被滿足的期待。

那可能的抱憾終身。

那永遠回答不出的問題。

韓蘄知道。

他遏制過,他禁錮過,他祈求過……正是做過一切努力,面對她從一而往的決心,他說,“燕奚,你愛我嗎?”

燕奚楞了神,想到計劃下步如何進行的喜悅戛然而止。

她沒想到這個時候韓蘄會這樣問,如此陡然,猝不及防又毫無征兆。

她擡頭望向他,發覺好像是第一次,她從他的身上看到了憊累感和諸事可降的無力。

她的大腦轟然一片空白,那能隨時隨地隨意脫口兒而出的蜜語甜言,在她蠕動幾次嘴唇後,仍然封緘於口。

愛?替誰來說愛?

替自己?還是替燕奚?

替燕奚?她知曉燕奚的心意否?這種出賣靈魂的交易問題,能回答的只有她本人,誰都不能代替。

替自己?她根本不能確保這矢志不渝的誓言,在她這裏到底多牢固還是多易碎。她們這些任務穿梭者,遇見的人不都是過路人?下一個任務,下下個任務,她不能遇見跟韓蘄一樣的人?

在她遲緩的思索間,韓蘄已經將她摟緊懷裏,似乎不想望見她臉上茫然的神色。

寂寥落索的宮道之上,他的聲音含著蒼然,“燕奚,可我愛你。”

不知怎的,燕奚聽到他的聲音,情不自禁地落了淚。他們離得那樣近,之間的阻隔又那麽厚重。

她好像下了某種決心:“愛,是我愛你,是燕溪愛你,其他話都不作數。”

他將她抱得更緊,不知是激動還是其他別樣的情緒,他深低著頭,說了昨日一樣的話,“小溪兒,再活得久一些,我想同你喜結連理。”

“放心,我會活得長久。”

就當這是我最後對你的剖白。

韓蘄給了她很大一筆錢,沒問她要做什麽,命人放下便走。

“去幹什麽?”燕奚問他。

“如你所言,將李阿澤接過來。”

“你知道他的住處嗎?”

“知曉。”

“那你自去罷。”

燕奚沒再說什麽,她甚至沒有擡頭,將全副信任交托於韓蘄。

韓蘄臨行前回望了她一眼,見她專心致志點著金銀,神色仿佛在望即將離去的人最後一眼,這才轉身。

燕奚拿了一部分錢與小綠兌換,看到面板右上角不斷暴漲的數字,她的心情只能用無語代替:“打工人打工命,我打一年工的錢抵不上有錢人隨隨便便幾個金銀。小綠,我跟你拼了!”

[這非小綠設定……]

“我不聽。”燕奚努力心平氣和,“給我兌換兩枚相思不枉。”

[交易成功。]

她拿到手,忽而沈思:“有沒有什麽道具可以配合此香使用,讓人只做噩夢?”

[有噩香,請問主人可購買?]

“買。”

手裏有錢,心裏有了底氣,燕奚不欲與小綠再互相攀咬,拿著東西就趕去目的所在。

燕奚是從禦花園那條路走過去的。

一路走來,亂紅盡褪,碾作成泥發黃發黑,連那一道郁郁蔥蔥的廣玉蘭,此時片葉雕零,於地上鋪就厚重的落葉。

淩厲的劍氣破空聲傳來,燕奚並沒有停止腳步,她一步步走近,那柄劍直抵她的喉嚨。

看清來人,他並沒有瞬間撤開,而是停了好一會兒,才收劍轉身,恍然那一段時間,想將心中的恨意惱意無能為力盡數發洩出來。

他背身對她:“我同攝政王妃並無關系,攝政王妃來做甚?”

許是練得太久,他發絲盡數浸了汗水,額前臉頰的發絲緊貼皮膚,連氣息都不穩。

他的紅衣灼灼其烈,腰卻彎著抵著劍,只留給燕奚這樣一個背影。

燕奚沈靜望著他:“程澈,如今的你和我見你第一眼時一點也不一樣。你是一位很積極向上之人,我自認不會有任何事能打倒你。你追了阿姐那麽久都沒有放棄,如今不過一紙甚至可以改變的文字,便如此備受打擊?我想韓蘄讓你抄錄經書的目的正於此。”

“燕二小姐說完了嗎?”

“……說完了。”

“那我去抄錄經書了。”

燕奚沒想到這麽好勸,當即上前一步:“我同你一道去,送你一個東西。”

程澈被韓蘄安排住在了長定殿,便在春芳庭一側,幾步路便到了。

一路上程澈都沈默無言,燕奚也沒說話,直到進了長定殿,宮婢為他取走了手中的劍,燕奚道:“殿下不沐浴一番再抄錄?”

“不了。如王妃所言,這樣能更快靜心。”

他立刻坐到案前,手拿筆錄,擡眼望向燕奚:“王妃說要送的,是何物?”

燕奚從懷中掏出兩枚香,放至香爐中,拿過宮婢送來的蠟燭點燃,“此香名相思不枉,或許能助殿下靜心。”

程澈聽到名字頓了一瞬,並無他念:“名字很特別,多謝王妃好意相贈。”

“我便告辭了,不打擾殿下抄錄經書。”

他起筆落了一字:“澈不送殿下了。”

燕奚面上微微帶笑,點頭轉身,由著宮婢送出門。

在宮門前,燕奚叫住了守在門口相送的宮婢:“回去別打擾你們世子殿下,讓他好好做個夢。”

宮婢不明問所解,依是尊禮應下。

燕奚笑著受禮轉身。

她現在,要去見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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