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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聲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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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聲慢(一)

粥還沒有送到,人先進來了。

燕奚感受到一只冰涼的手覆到自己臉上,身子一僵,忙同小綠告了別,睜開了眼。

入目果真是韓蘄的臉。

她心裏尋思著,這消息傳的是真快。

還是順著他的手坐起了身。

思緒巡回到夢裏,燕奚還是有些尷尬,加之她之前拙劣的計謀和謊言,她瞧著他竟是磕磕絆絆地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她有些不安地瞧著他,誰知他竟然望著她楞了一瞬,臉上閃過一絲平常不會出現在他臉上的不自然,而後道,“醒了便好。”

燕奚有些迷惑,他這反應和之前質問自己的模樣半分不一。

她心虛地望向他,試探問道:“你還記得我們是如何獲救的嗎?”

他這才似想起什麽般,仔細尋索一番,微微蹙了蹙眉,神色空了一瞬,才如撥開迷霧般道,“我們被刺客圍攻,體力不支而倒,幸而之若及時趕到。你且莫再憂慮,萬事有我。”

燕奚心下一驚,知此刻該斂著心思,也謹慎一回,旋即用笑容掩飾方才的不自然,“好,我從來都是信你的。”

這句話對韓蘄來說似乎很受用,他臉上的神色已不再如來時那般清淡,嘴角微微上翹,露了不少暖色。

燕奚觀之,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恰於此時,祁蘭端了廚房做的粥過來,韓蘄順手接過,來餵她。

她也不躲,心安理得地接受著。

祁蘭見狀,忙識趣退下。

空氣一時安靜不少,思緒在心裏來回繞。如此想著,燕奚更為郁悶,喝粥時也蔫蔫的。

韓蘄見此沒想太多,只當是她久睡消耗太大,精神不好,緩一日變好了,好說歹說哄著她吃了一碗,這才放心地離去。

停了這麽多日,靈華需要他,他也該秋後算賬了。

人是走了,不過他將畢之若留在府裏,囑咐多照顧燕奚。

燕奚的心定了下來。

她能明確知道一件事,韓蘄在刺殺之後的記憶被系統篡改和刪除了。

這也挺好。

不用她費口舌,他亦想不起來以前的經歷。

她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歡喜。可歡喜之餘,心中又空落落的。

不可否認,夢裏見到的一切,確實影響了她,從各個方面。

黃昏暮日,銀杏雕零 ,自午後坐於庭,她的神思都不在這裏。

祁蘭以為是刺殺加久睡實在是刺激到了她,為她輕輕蓋上披帛,立於一角默默守著她。

到了暮陽落於庭,金燦燦的光將葉子襯得愈發金黃,燕奚才靜靜開口,“祁蘭,給我收拾收拾,我想回燕府看看,向父親母親報個平安。”

祁蘭輕聲應下,這便為她收拾。

她沒有選擇坐攝政王府的馬車,浩浩蕩蕩地回府,而是靜悄悄的,就帶著祁蘭靜靜行在街上。

這個時候,街上仍人潮如織。忙忙碌碌的人帶著一身的憊累,高高興興地回家去。

燕奚瞧著他們,冷不防地,一只手習慣地伸到她身前,給她送了一份熱乎乎的栗子。

燕奚順著這只手望過去,看見了芙蓉桃花面的少年。

他笑得隨意,“這麽巧,剛出來溜街便碰見奚妹妹了。聽說你病了好些日,這新出爐的栗子便讓給你了,快些趁熱吃。”

聽他這般說,她下意識地朝他身後望了一下,確定無人,臉上才綻出今日第一個笑,“多謝策泱哥哥。”

這動作落到孫策泱眼裏,引得他眸色一暗,下一瞬,卻順勢同她並肩,順著她的方向,同她一起往前走。

“奚妹妹要回府?”

燕奚不清不楚地“嗯”了一聲。

孫策泱聽著她的情緒很怪,識趣沒有去問,“現下黃昏,秋冬日太陽落得早,你們兩位姑娘走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們回去罷。”

燕奚情緒不太高,依然沒有拒絕。

黃昏道,落葉風,不知是孫策泱刻意為之,還是燕奚刻意延長回去的路,他們並肩了好久。

燕奚想,孫策泱應該是唯一一個,原書同“燕奚”沒有任何關系的人吧。原本他們的生活本無交軌,是她硬湊上去,將他們二人拉到了一起。就算最後沒有以心換心,他待她,仍如親妹。

她該高興,有一個人,沒有按照原著路線,與她相識。

可是兩個人的溫度,依然抵擋不了這漸次吹來的寒風。

因為她承認,她如今所想所念,都不在他身上。

她笑著道:“風真冷。”

她的情緒太突出,以至於孫策泱再不能忽略。

路上他絮叨那麽久她都無動於衷,如今見她終於肯主動開口說話,他也旋即笑著隨道:“是有些。早知我今日出門,多帶件披風了。”

燕奚道:“無妨。風吹一吹,腦子更清醒。”

“同韓蘄吵架了?”孫策泱順勢問道。

“沒有。”燕奚依然淡淡笑著,“是我大夢一場,突然想通一些事,無端生出一些近鄉情怯的紛擾。”

“近鄉情怯”,這四個字用在此時委實突兀了些。

是由什麽引起,又是如何有此思緒。

孫策泱心中冥冥感覺牽扯到一些更深的東西,但他不敢問。

不占立場,沒有身份。

他只能說,“是太久不回家的原因嗎?你病的這段時間,他們都很顧念你,只是礙於殿下,無法探看而已。你別擔心。”

燕奚模糊地“嗯”了一聲,露出一絲苦笑,旋即被自己遮掩。

府門巷子就在不遠,燕奚卻在離巷子幾步之遙處,突然頓住腳步,轉身看向他,“策泱哥哥,多謝你相送,便送到這裏罷。你我有舊,讓府門小廝瞧見,又會傳你的閑話了,對你不好。”

他頓了一下,朱唇微動,到底沒有將那些翻來覆去的話脫口而出,而是從胸口拿出那被暖了好久的紅繩,遞到燕奚眼前。

“那些日子去寒山寺聽佛求的,故而比你們回來晚了些……”

說到此,他的聲音微顫,不知是否在後悔那日,他沒有早些離去。

萬花中流連,他該是有一張俐嘴,可如今,他解釋的聲音竟有些磕巴:“這是寒山寺以十二季花為主題的平安繩,我為每個人都求了。榮嬌的是牡丹,聽雪妹妹的是菊。我想著你最近穿衣帶飾用梅頗多,你最近大概是愛梅的,便為你求了這梅花平安扣。”

話到最後,他似又恢覆他那戲謔調笑的模樣,“我念佛誦經好不容易求的,可沒有第二個了,妹妹便收下罷,錯過今日可無明日了。”

燕奚伸手接過,刻意錯開他的手指,拿在手裏仔細端詳。

梅花紋路精細,一側還墜著一個小福字,以希辟邪去災,平安富貴。

燕奚無做他想,笑著收下,“多謝策泱哥哥,我會好好保管的。策泱哥哥快回去吧,飯點差不多到了,可不能讓伯父伯母誤會你又在外挑貓逗狗了。”

孫策泱淡笑著,立馬做揮手告別狀,沒走幾步,他停了下來,轉身回望,直至燕奚消失在巷子拐角處。

果然,燕奚已經不看他了。

姑娘的背影堅定決絕,沒有任何有關於他的,放在心上的思緒。

拿在手裏沒有吃一口的栗子;接受了只輕握於手,可能永遠不會再進行下一步佩戴的紅繩;消失的海棠,綻放的紅梅,以及寒山寺那不敢問的姻緣簽。

同那麽多姑娘打過交道的他怎麽會不懂呢。

只不過是,自欺欺人,想在碾過無數道車轍的厚土,尋到一塊還能冒新芽的虛土。

孫策泱自嘲一笑,從懷裏掏出了那支海棠蝴蝶步搖,仔細端詳了片刻,又小心將它放了回去。

如他所言,天色很快就晦暗下來了。而燕奚就站在離家不過幾十步的地方,遲遲沒有動作。

或許,在那一幕發生之前,她還有勇氣回去。只是,如今,好像不用再去觀摩試探,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她便靜靜立在鮮少有人路過的巷口,等人來尋她。

晚間的風確實更濕冷些,她一個不察,便侵入她的骨髓,鬧得她打了個噴嚏。

恰於此刻,身披氅衣的男子走到她跟前,解了身上的帶子,將厚重的衣物裹到她身上。

“不是回家嗎?這麽晚還站家門口做什麽?”韓蘄道。

約莫是聽了她一天的事跡,知曉她今日情緒不高,同她說話的語氣都柔和不少。

韓蘄瞥了一眼此刻在祁蘭手中拿著的栗子和紅繩,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屑,卻一句話都沒有多問。

他能及時找到這裏,燕奚知曉他也知曉她今日所做所遇,默契地沒有多講。

但莫名的,聽到他那一句話,一股沒由來的情緒趨勢著她靠近他,拉住他的雙臂,努力踮起腳,輕吻上他的嘴角。

不過瞬息,她便退去。

是撒嬌。

畢之若見這情況,十分有眼力見地招手將祁蘭喊走,同他一起站在停得遠遠的馬車後,不看不聞不聽。

韓蘄見她好不容易主動朝自己靠近,意猶未盡,想回吻回去,被她往後一退給躲開了。

他的臉上瞬息閃過一絲委屈,又霎時收住,立定夷然地望向她。

“韓蘄,你會輕功的對吧?”她平靜地問道。

“會。”他梭巡著她的臉龐,想從其上獲得一些答案。

可是今日,她的神色平靜安然,說的話冷靜理智,沒有洩露半分情緒。

愈是這般,愈是讓人心生憂患。

怪他見她時粗心不察,讓她難過了一整日。

“想去房頂看月亮?”韓蘄思忖著問道。

今日的月亮,也還挺圓的。

燕奚擡頭望向天幕。

“不是。”她說,“同我做一回梁上君子,看看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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