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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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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三)

燕奚知道韓蘄那所為其實不是為了燕奚。

按照原著劇情,以及如今的場景,此處應是眾人祭天歸的路上,遇刺客突襲,後為韓蘄所拿的劇情。

具體細節不可證,因為作者未寫。而她又以女主為視角,主要著墨於她於危難中仍救人的鎮定自若以及男主救她二人感情的升溫、距離的拉進。

至於男主捉刺客,僅僅是劇情所要,需要一人來收拾爛攤子,救女配也只是順手,莫要她現在便死了,成為不了男女主在一起的重要阻礙。

因此,燕奚今日才得知,那一筆帶過的劇情底下,藏著三個人的生死煎熬和一道及時出現的曙光。

以至於,回京之後,“燕奚”好些日子都沒有動靜。

司儀姑姑說,王妃遇刺受驚,且免了她半月的禮儀教義,讓她好生休養。

芳芷附耳攀咬,說此事全責在大小姐身上,若不是她拖住了王爺,王爺如何不來救小姐。

聽完這話,“燕奚”非但沒有應聲附和,反而冷冷地瞧著她,“那你呢?近侍理應隨在主子身側,那個時候,你在何處?”

芳芷神色一楞,臉上的神色當即變為慌亂,朝燕奚跪下,淚眼汪汪,連忙用手帕拭淚,“不是奴婢不想護在小姐身側,是當時人群混亂,奴婢被人群越推越遠,就見不著小姐了。”

“燕奚”似乎對她的這番言論很不滿意,此刻仍冷眼瞧著她,身後站著的是司儀姑姑新分來照顧她的婢子。

“你以為,祁蘭是怎麽死的?”

芳芷突然身子一怔,她擡頭看向燕奚的眼神,驚悚從她脊梁後爬了上來,她大著膽子問了出來:“她……”

“救我而死。”

一錘定音,芳芷身子一軟,整個人朝地上癱去。

“燕奚”仍平靜冷淡地望著她,為她一切都不為所動。

經歷了生死一遭,終於看清了一些人,到底誰才是為她之人。

想到這,“燕奚”嗤笑了一聲。

她嘆啊。

她終於徹徹底底地承認了,白撿的父親和母親,並不愛她。

顧寒霜其實,也不愛她。

唯一愛她之人,是得知她遇刺消息,夜裏偷偷混進來,給她送用打了幾天零工錢買的蜜棗,怕她害怕,晚上在她身邊絮絮叨叨陪她說了一夜話的阿澤。

唯一顧她之人,竟是日久離心,仇恨彌多的韓蘄。雖然他只是來擔負他的責任,但足夠用心,哪怕晚來一瞬,她便被送上黃泉。

而她也是那日才知道,祁蘭才是真正念著自己的人。

第一次有一個人,願意護著她,哪怕奉上一條命——那是“燕奚”最怕丟的東西,又怎不可能是別人的最怕?

她就那樣輕飄飄地,在她面前折了翼,開出燦麗的血花。

日日想著,依然觸目驚心。

“燕奚”深深地閉上了眼,久久不願睜開。

她大手一揮,冷然念了一聲:“讓她別再出現在我眼前了。”

令下命達,芳芷被她身後的婢子捂嘴拖拽而去,至於如何處置便不得而知了。

燕奚心中念叨著,難怪原著後面好長一段時間都未出現過芳芷這一名字,到後來出現時名字便變了。

燕奚還以為,是作者寫著寫著,自己忘了那些不甚重要的配角姓名。

如今發現,在作者顧不到的角落,原是他們自我成長、舒展,變了自己的際遇。

“燕奚”大悲大喜了好些時日。

這些時日在燕奚眼前,如走馬觀花般掠了過去。

這半月,她時走時坐,時悲時喜,時而怒咒嬉罵,時而呆滯冷笑,渾身透著一股淒涼勁。

婢子遠觀,韓蘄不近,她倉惶迷茫地立在院子裏好些日,而與此同時,因著女主擋箭受傷,與男主的感情有了迅速的升溫。

“燕奚”得知此事,這些時日累積的愁思幽怨,更加倍地集中到燕聽雪的身上。

身邊兩個自家帶來的婢子都落了去處,身邊人已經全然換成攝政王府之人,“燕奚”還能找到人全心全意幫她,燕奚實在想不通。

更其實,燕奚知道,“她”最初的想法,根本不是“恨燕聽雪”。

她只是在難過。

難過這世上親近之人,無一人愛她。

後來某一天,她像是被打開了身上的開關,望向院門的眼神驟然變了質,陰狠的、帶有許多惡毒、狹思的憎惡與盤算,活像想將這方圓之間的所有人,千刀萬剮,劍樹刀山。

燕奚在等。

她想知道,她接下來會做什麽。

當她實行時,燕奚恍然頓悟。

果然,是卑劣的、粗鄙的、無腦的、極度彰顯她的愚蠢和歹毒的手段——

為她的夫君和燕聽雪下|藥,在群臣家眷矚目的宴席間。

粗俗的、拙劣的、作者無腦揮手寫下的劇情。按照劇情發展,女主肯定依舊潔身如玉,高潔淡雅,穩坐才貌第一位。至於出醜的人,自然是要“惡人自食其惡果”。

依著攝政王的身份,作者又不敢太過分,恐崩了人設與劇情。

於是那一夜,玉骨美人香,柔腸百千釀,青絲暈紅妝,羅帳解霓裳。

燕奚眼前一暈。

在她得知要發生什麽前,已倏然退出了幾丈遠,卻又受著燕奚視角的局限,只能待在窗外,聽燭火蹦芯,步搖落地,珠玉散於盤,焚香迷了眼,呢喃封緘於口,迷蒙穿破曉霧,青雲直上九重天,欲望在此時升至最高巔。

大概是穿書角色的緣故,抑或她如今在順著她的視角走她的路,燕奚一直能感受到所謂書中“燕奚”的心緒。

以前是她正常行為反應所得正常想法,所以她獨自傾聽,她緘默於口,她不曾放懷於心中。

現在這種情況……饒是她讀過書,做過心理準備預判,依然接受無能……更遑論,心中還有一處不斷回響,抓耳撓腮。

思著那些想法,燕奚面紅耳赤,又無處可藏。

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清徹地,暴|露於這般鴛鴦交頸、芙蓉帳暖的春宵之地,而裏面的主人公,非她,是韓蘄亦非韓蘄。

這一夜,燕奚終於發覺,自己對韓蘄,有了濃厚的濤思。不是清淡的茶,亦不是清甜的果子酒,是釀得透徹如水的烈酒,初看清徹平淡,沒有漣漪,細嘗一杯上頭,醉不自知,待發覺時,不是酒醒,反而是醉到深處,眼前浮現著一片平時不敢妄想的遐思。

她不願意。

她不願意看到韓蘄這般情態。

書中的原劇情也不行。

可是她又那麽無力地,無法阻止,不能回避,只能直截又平靜地面對著,所有事態,順著書中劇情發展。

她枯坐在屋外階前,一路無望,待心裏那點湧動的潮思逐漸退散,終是倦意更壓一籌,她倦怠地閉了眼。

她是被清脆的巴掌聲震醒的。

再睜眼,已是日上三竿。

“韓蘄你怎麽能對我做出這樣的事!”

裏面的人對這突生的情況反應不過來,又被接連的一巴掌打蒙了,他久久未回應。

待摸清狀況,他直視著燕奚,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像是看穿一切,一如他平日的作風,不急不緩、清平冷淡地道:“為何如此,你該知道的最清楚。”

“燕奚”聞言一楞,羞怒從下往上爬,直爬到了頭頂,她面紅耳赤,口不擇言地爭辯道:“我原本是為了你!如今他們感情升溫,你以後可能沒有機會了,誰知道……”

她被錯亂的現實和大事已然的證據逼得更加崩潰,瞬間淚如雨下。

“我不管,要不是你控制不住自己,又怎會……”

韓蘄聽到她話的那一瞬間,面上露著茫然。

為何會控制不住呢?

他竟也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這般拙劣的手法,論他為人二十五載、從|政七年間,如何沒有人在他身上用過。

聞著殘香,她順來的又不是什麽重量級香藥。

緣何單只這次,昨夜,不行?

這湧不盡的濤思,和眼底的茫然,也只停留了幾個瞬息而已。

下一刻,它們都被他平日無甚波瀾的神色代替,只不過,那其中又多了一絲厭惡感。

他好像在看什麽無可救藥的犯人,仔細穿戴好自己衣物,平淡拋了一句話。

“若你願意,攝政王妃之位此後歸你。只是日後莫要再玩弄如此手段,登不得臺面。”

自此,韓蘄扶著微痛的額頭出了門,再未看她一眼。

燕奚聽著推門聲,卻不敢回頭去看。

她不想看到韓蘄的舉止情態,不想看到任何餘存的特征。

可偏偏的,就是那般的巧合,韓蘄在階前立了一瞬,從她其間穿身而過。那揮動的手,似乎輕撫了她的頭頂。

燕奚怔忡著,望著他不斷遠去的背影。

今天,他沒有披大氅。

她聽見屋子裏又沈寂了下來,好一會兒,才又聽到哭聲,源源不斷,滔滔不絕。

“憑什麽你們都向著她!我做什麽都是錯的,她做什麽都是對的!我做什麽都會反噬到我身上,我活該人人憎惡,喊打,像陰溝裏的老鼠,醜態盡出!她就該站在光下,當那雲端透亮的月,什麽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回眸和仰望,誰都不願意將一點點的惡加在她身上!”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她從一開始就一路順遂,而我一步錯,步步錯!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可我能有什麽辦法,我該用什麽辦法,讓你們都回頭看看我!”

“哪怕你們一個人回頭看看我,我都不會這麽做了!我都不會這麽做了!我都不會這麽做了——我都不會這麽做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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