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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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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影(三)

燕奚最終沒有隨燕聽雪回家,而是乘著韓蘄的馬車,去了燕家。

這團圓飯因著有韓蘄在,吃的有些拘謹。

飯後,燕奚拉著燕聽雪去小廚房嘮家常,順便為幾人做些飯後點心,而韓蘄則陪同燕家夫婦,坐在了主廳。

待二位走遠,燕家夫婦小心地提了自己的意見。

“殿下……未婚男女終日處於一處,總是有些不妥……我們思念小奚兒思念得要緊,婚前……讓小奚兒還是住在燕府罷。”

韓蘄的手指輕輕敲了敲上座的扶圈,神色冷然,“有多思念?從夏至秋,這般多時候不言,偏吾今日陪她歸家言說?”

燕旆旌面露慚愧,“早先小奚兒有自個的任務,臣等不敢打擾。如今小奚兒已無要務在身,臣想讓她日後歸家。”

“燕聽侯真為二姑娘著想。”韓蘄淡淡掀了眸,“那為何她歸家三年有餘,從未想過為她配一個護衛護她安危?”

“她自小流落在外,沒人教她禮儀教義,她自然什麽不知,可是你們並未對她提點過一分,除卻責備,便是放縱。”

“你們曾說,於她有愧,可吾未見有一事為彌補。有惡奴慫恿,你們不查真相,反而因此在你們中間生了嫌隙,你們為了心中那些愧欠,便放任不為,任由這些嫌隙越生越大,最後還由她自己處理。”

“回京四年,你們何曾關心過她身心,知道她愛些什麽,厭些什麽?為何寧願串門於外府,也不願居於邸內?為何居所命為踏仙居,又改名留仙?為何她在外聲名狼藉,你們也跟著認同附和?為何不能看出她蠻橫不聽話之下暗藏的其他情緒?”

韓蘄淡淡勾唇,“燕聽侯,吾想聽你的答案。”

燕旆旌和葉將離欲言又止,燕旆旌似乎想要開口解釋,可下一瞬,燕奚閃進了前廳,燕聽雪隨即跟進來,臉色頗有些不好。

燕家夫婦二人身子皆是一震,默默對視,不知方才的話,燕奚聽進去了多少。

燕奚走到韓蘄面前,笑著對燕家夫婦二人道:“我的秘方落車上了,看來今日是不能做了。天色不早了,我今日還有課業未做,韓蘄今日也還未教導陛下,我們就先跟阿爹阿娘別過了,改日再歸家。”

葉將離張口,似是想要留她,可燕奚轉身就走了,她剛發出的聲音,又給咽了回去。

待二人消失在正廳,葉將離突然癱在椅子上。

燕聽雪咬著唇,“我這阿姐做的不好,從未以妹身度妹心,竟從未註意過,小奚兒,有那麽多委屈。”

葉將離閉著眼睛,流下了淚,“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燕旆旌沈默著,絮絮叨叨地,兀自解釋著:“……我不是不想給小奚兒配護衛,實在燕期是我自軍營尋出訓練多年後才放至你身邊,此後我不再接管軍營,便不能有第二位驚才絕艷的人選……”

燕聽雪沈默著,一時竟不知道該從哪裏辨對錯。要說虧欠,被爹娘多傾註在她身上的那部分心力,她如何也還不回去,她又如何不虧欠妹妹呢。

彼時燕奚已經拉著韓蘄出了燕府,祁蘭跟在二人身後,欲言又止,看著燕奚匆匆的背影,有些失神,終是沒有跟上。

韓蘄將她扶上馬車,到車裏,他才瞧著她問道:“秘方何在?”

燕奚撇了撇嘴,“明知故問。”

韓蘄淡淡看著她,“不想聽一聽嗎?”

“不想聽。”燕奚坦然道。

其實不過是小廚房剛好缺了她要做的食材,命人去買的時候,心裏害怕二老跟韓蘄之間處得不自在,回來攔一攔這人,竟是沒想到,聽到了關於自己的密辛。

她斜睨著韓蘄,故作生氣地道,“你調查我!你隨隨便便就知道我的過去,而我卻要費力從你口中擠出來,這不公平。”

“好。”韓蘄輕輕摩挲著自己的手指,眼睛依是盯著燕奚,“作為交換,今晚我同你言說他們過去的故事。”

這下子燕奚才滿意地彎了彎自己的眼:“一言為定。”

言罷,燕奚才嘆了口氣,說回方才的話題,“其實我覺得,阿爹阿娘並非不愛我。只是由著我在外十五年,他們心中於我愧欠甚過於愛。而我那時刺猬般的外殼,是他們更不知如何下手之處,是明知我這是錯,卻由著心中那份積來久遠的愧欠,他們承受更多風險壓力,在順我心意為前提,阻我誤入歧途。

那份傾註更多的心力,讓阿姐長如今日般模樣,美名在外,聲名遠播,自然更要關註,敦訓她勿出差錯。而我則活得隨心便好,是以爹娘並不敦教我。

阿爹阿娘並非權勢滔天、富貴潑天之人,在京中相處,不如你這般隨心所欲,愛下誰的臉面下誰的臉面,他們要為阿姐爭取機會,便要順著他們所為,畢竟說我蠻橫無理,為非作歹,卻心底善良,旁人誰人會信。爹娘原想為我尋個入贅,或是終身不嫁陪於他們身側,便是這份心,已比很多為人父母要強。”

韓蘄冷笑,“你倒是會為他們尋借口。”

燕奚眨巴著雙眼,“那也沒法子,誰讓他們是我親爹娘,誰讓我生性不愛出頭,誰讓這裏有一個人在真心實意替我生氣。”

韓蘄挑了挑唇。

“你怎麽突然查起這個了?”燕奚道,“是因為阿澤?”

韓蘄沒有回話,算是默認。

“嗳,不說這個了。”見他不說話,燕奚決意岔開話題,倏然舉起自己的手,氣勢洶洶:“我要告狀!”

“我要告顧寒霜!他作弊!他評分全憑個人喜好,一點都沒有薛晝公正,也不知你和靈華為何要派他去做審官。”

“這是給俞太妃一個薄面。”韓蘄將她舉起來的手拿了下來,習慣性地握在手中摩挲,“她於宮外清修,約摸中秋才歸。至於顧寒霜,你不是不願他同你阿姐在一起,我順水推舟有何妨。”

燕奚的眼睛倏然一亮,“你知曉?”

“怪不得我好些日子在宮中都未見過太妃,原來是你給請出去了。”

韓蘄不答,道:“尋源何須躬身。源水渾濁,將源頭閘口挪去,流水自相差無二,縱有草木遮擋凈化,又能抵擋幾分?”

“你的意思不讓我插手了?”燕奚道。

她知道韓蘄這般說,是知道這些日子她令阿澤所為了。

“並非。只是不要故作聰明,讓他人抓著把柄。”韓蘄道,“從你阿姐處處理,迂回了些,卻無人敢說。”

燕奚的目光閃了閃,就那樣瞧著韓蘄。

按原著的線,梅林錯認,刺殺鐘情,宴席表現太妃認定,昭明殿錯娶,洞房冷落清白被疑,晉扇扇仗勢針對,燕奚設計汙蔑,攝政王搶妻……直至心灰意冷和離出府,由姚清筠推薦入了女子學院……而後喜愛燕聽雪的顧靈華病危,才知顧寒霜因救治顧靈華和她,身染多病,不敢言愛,最後發覺是韓蘄借機朝他們下了毒,而顧靈華救治過晚,身亡。韓蘄反叛被俘,顧寒霜服下解藥,成為新帝,立燕聽雪為後,後宮只此一人。

多麽……歡樂的結局。

既然故事都已經跳到了女子學院,那麽接下來就是……

燕奚咬住了唇。

原本,她真的想就這樣順著小說主線發展,只阻了燕聽雪一人的結局。

可是她在這裏這麽多日子,看到這麽多鮮活的“人”,倏然發現,即使走著自己的線,他們也有自己的喜怒悲樂,被人看不到的喜怒悲樂。

燕聽雪是真的,江道源是真的,薛嵩玄是真的,江眉凝是真的,顧靈華是真的,韓蘄也是真的!

他們每個人,都鮮活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忽而想起前些日子,小綠在她面前翻的書。

那正是《聽雪傳》,書的前一半,那一筆一字,全部由她改寫過;而後一半,是原書未動的劇情。

現在,她是執筆人。

小綠檢測到她的情緒,趕緊跳出來嘆了口氣:[主人,你做不到,不可逆轉的故事,請勿強求。]

她為何做不到!

燕奚低著頭,眼底泛起了淚花。

她已經刪去了好多主線劇情,她已經改變了整本小說的走向,她為何不能……多改變一些?

韓蘄那麽愛靈華,他怎麽會痛下殺手,縱然黑化,難道心中那點感情連餘地都留不得?那為何原著還要寫,自殺在慧敏長公主的靈堂。

燕奚看向他的神情十分慎重,眉眼流轉間又夾雜著一絲心虛,“最近,你查查靈華的膳飲作息。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小靈華死了,死在劇毒下,我有些害怕。”

韓蘄深深地盯著她,將她摟進了懷裏,嚴肅地回應了一聲,目光卻是盯著馬車一角。

燕奚,你是又知曉了什麽,想做什麽呢。

他不是沒有聽說她如今偶爾的自言自語,說著些高深的、讓許慕無法理解的話。

他從傳達裏聽到了,她說的“家”。

是一個遙遠的,要通過艱辛努力才能回去的家,而不是近在咫尺的孫府。

她提到那個字的時候,神情熱烈,滿眼含著期許。

那是她真正的“家”。

最初聽到時,他還很驚駭。

他是從不信這世界上存在神鬼之事,可是她口口所述,將自己猶似一個局外人一般摘出去的態度,讓他不得不信。

查清她的過去之時,他就該明白的。

燕奚,早就不一樣了。

或者說,從寒山寺自己初遇她時,就已經成為這個想要迫切回“家”的人。

她從倔強蠻橫、自卑敏感,到敢言敢說、能屈能伸。心裏那股陰郁勁,消失得無影無蹤,轉化為一股更純粹熱烈的生命力。

他喜歡這股生命力,想要這團火永遠留在自己身邊,灼燒著自己,讓他提醒自己,重新為自己活過。

他明白,燕奚於他,已經不是“也挺好”,而是非她不可了。

他怕了,這個難得出現的情緒,夢回到了那年冬。

他怕那一句“你會殺了我嗎”再度被問出來,他怕他偶爾夢回,眼前閃過的畫面真的與他有關,與燕奚有關。

他壓抑,他克制,他束手束腳,不敢進行下一步探取。

他害怕自己的任何一次主動索求的行為,會讓她害怕,讓她後退,讓她更堅定“離開”的念頭。

他想要留住她,他想要用盡辦法留住她,哪怕停留的時間只是長了一點。

哪怕所涉及到的,是他身上,所有的過去。

入宮時,燕奚還歡歡喜喜跳到他前頭,親自將顧靈華的吃食檢查了一遍,這才敢放心地回到自己宮中。

午間小憩,她又收拾她的東西去了禦花園涼亭,而後又躲在秘密基地玩水。

這個時候,燕奚識海裏突然傳來一道洋洋得意的聲音。

[主人,小綠已經升級成功,可以擁有初級擬形態了。]

燕奚聽著來聲,也十分驚喜,忙道:“你快出來給我瞧瞧。”

話音落,一個光點從燕奚身上閃出,一只鳥憑空出現,它扇動著翅膀,停在了燕奚的手心。

這只鳥,渾身生著翠綠色的、柔順地不會被風吹起一點皺著的羽毛,小巧玲瓏,還是幼鳥形態。

他的形態已經十分接近真鳥,只是這眼睛,還是流淌著一串串綠色的代碼。

燕奚不免又想到了主系統媽媽。

看來眼睛真的是他們的本體。

思緒湧上心頭,她突然使壞,作勢要去戳它的眼睛。

誰知它不閃也不躲,就安安靜靜立在燕奚手心裏,歪頭瞧著她。

燕奚的手在距離它寸尺之間停下了,轉而去摸它頭上的兩根呆毛,“你明知道我在做什麽,剛剛為何不躲?”

小綠對燕奚的行為反饋做出舒服的反應:[因為知道主人的想法,知道主人才不會真正傷害我,我躲什麽躲。]

燕奚被捧得心中一喜,她點了點她的頭,“小綠,我宣布,你是我在這裏最喜歡最親近的人了 。”

小綠張嘴咬住燕奚的手指,對她的表達有些不忿:[主人,我們兩個才是一個世界出來的,本來就是我們兩個最親近,主人還想跟誰親近去?]

燕奚笑笑不說話,而後又一次輕點了她的頭:“是呀,我們兩個最親近。”

語氣仿佛提醒,不知在告誡誰。

她逗弄著它,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問道:“小綠,你現在這個樣子會不會被這個世界的人看到啊,他們能不能聽見我們說話?”

小綠:[主人放心,他們身上有禁制,是不能看到、聽到這個世界以外的東西的,除非他們同我們一樣在現世待過,不過這種情況是永遠不可能發生的,所以主人不用擔心~如果主人實在擔心,以後我再用擬形態同你言語,我們可以再設置一道屏障禁制,這樣他們連主人開口說話的樣子都看不到了。]

燕奚點了點頭:“依你所言。”

閑聊言罷,燕奚這才想到正事,開始同系統掰扯下一步路線。

韓蘄吩咐畢之若去檢查顧靈華周身的人,自己陪著她,從午後枯坐至赤霞染透半邊天。

她的計劃,他也聽得一清二楚。

待燕奚伸懶腰欲起身,他才往後一退,徐徐躲至一側,待她走後,才現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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