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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合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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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合歡酒

華枝春/懷愫

萬松書院山腳下, 白菘跳下驢車,伸手去扶位葛衣老者。

老者站穩了腳跟,擡頭望向萬松嶺, 書院的石牌坊藏在樹蔭間, 只露出一角石檐。

白菘挑起竹扁擔走在前,指指石牌:“範爺爺, 那就是公子的書院!”

葛衣老者就是侍候了沈家兩代的範老管事, 他盯著石牌眉花眼笑:“走!咱們上山去看看公子。”

“上山?”白菘驚呼。

初伏一過連日的毒熱,這會兒都將要傍晚了,暑氣一絲都沒散。

擡頭遠望火雲萬疊,青山連燒的。

白菘抹著汗珠勸道:“範爺爺,院子都收拾好了,眼看公子就要散學, 咱們不如先家去等著。”

租的小院就在山腳下,靠近萬松書院和清波門, 跟房東說定短租按月付。

房東本來是不肯短租的, 白菘說他家公子是萬松書院榜首, 若非要走親事的儀程, 根本就不用賃院子。

房東一聽喜笑顏開,原來不肯的全肯了。

要是租他家院子的租客能在省闈中考出個好名次, 那他的小院可不是風水寶地了!往後還愁租不出去?

不僅肯短租, 還給添了些像樣的家具。這些日子蘆菔在小院裏四處收拾過, 去小院裏比爬山一趟舒服得多。

葛衣老者也跟著抹了把汗:“公子上了這樣好的書院,必是老爺夫人老夫人在天有靈,我怎麽也得去看一看, 等我去了地下,好學給老爺夫人老夫人聽……”

白菘深吸口氣, 卸下扁擔,範爺爺什麽都好,就是太愛說這些。

“那範爺爺您在這兒坐會,我去買杯冰漿子來。”

山下小販賣各式各樣的漿水和甘蔗,小販挑著扁擔推著車,車上擺兩個大桶,帶竹筒杯子的就貴幾文,不用杯子用荷葉盛一捧的就便宜些。

白菘望一眼被日頭曬得白花花的臺階,這才剛到山腳,爬上去還有許多路,不喝上口冰甜漿汁,還不把人熱化了。

初伏那天一場大雨之後,已經十好幾日滴雨未下,怪道俗話說雨打伏頭,曬死牯牛呢。

太陽落山,長天無雲,草木都曬得失了顏色,範老管事坐在石階上都覺得有些燙腚,兩手撐在膝蓋上“呼呼”喘氣。

回頭就見日頭餘暉中來了幾個青衣仆從,裝束都一樣,個個年輕有力,擡著兩只箱籠上山去,一看就是豪門家仆。

為首那個年輕輕的小廝瞧見個老人坐在石階邊,還叮囑後頭擡箱子的仔細些,莫要碰著人和扁擔竹簍。

話音才落,白菘舉著兩杯冰漿在後頭喊:“司書小哥!”

司書停下腳步,轉身一望也笑起來:“白菘哥哥,你回來了?”

白菘趕緊幾步上前來:“我剛回來,你瞧,這是咱們家的範老管事!侍候過我們老爺老夫人的!”

意思就是從小侍候著公子長大,是家裏的老管事了。

司書年紀小,管的差事又不大,但這差事是別人想都想不來的。

待到姑娘跟姑爺一成親,司書那可算是未來姑爺跟前的老熟人,前程自然不一樣。

他給範老管事作揖:“原來是範老管事,我常聽白菘蘆菔兩位哥哥說起您,說您從榆林時就跟著沈老爺。”

白菘遞上冰漿,範老管事手捧冰漿對司書點頭:“小哥客氣了,你們這是……”

“上山給沈公子送燈油,一旬一次。”司書笑吟吟,還招招手,“來個人,把範老管事背上山去。”

雖已定了親,但還沒成親,不能在外頭就上趕著叫姑爺。

範老管事還想擺手,一個青衣力壯的仆從把範老管事背了起來,一行人慢慢上山去,範老管事滿口稱謝。

聽說這門親事時,他還沒歡喜就先皺起眉來,還問白菘:“這麽富貴的人家?”

“嗯啊!”白菘點頭,“您老是沒瞧見,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反正我是沒見過。”

白菘回鄉報信,範老管事先歡喜,跟著拉住白菘問容姑娘如何。

白菘心想著都已經定下了親事,還是他們家公子上趕著求娶,容三姑娘是未來的主母,可不敢再提那些閑話。

便只說公子是跟老爺的同年,容家的女兒結親。

又說容三爺雖未出仕,但是正經的進士出身,家中兩位兄長都為官。

直到方才坐船經過,範老管事看見容家在西湖畔的別苑,才知道容家是何等的富貴。

一二等的富貴風流處都有這麽一處莊院,自家公子這會兒還是秀才,憑的什麽讓容家人結親呢?

不說在榆林時,只說衢州,那也是貴與貴相交,富與富通婚。

範老管事也就是這些年久居衢州,早先跟著老爺,後來又護著少爺,走南闖北,見識得多。他可不信什麽富家小姐一眼相中窮書生的戲文,那全是科舉不第的酸文人寫的。

他拉著白菘問:“那姑娘是不是醜?”

白菘差點兒笑出聲來:“不是!容姑娘天仙似的!範爺爺你還不知道咱們公子的性子嘛,他要是不願意,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這倒是。

但範老管事到底懸著顆心。

借白菘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說出實情,便對範老管事說:“等見了公子,您不就全知道了!”

此時範老管事親眼看見容家雖然富貴卻不驕橫,下人們看模樣都很尊敬公子,心裏略松了口氣。

等上了山,到學舍時,書院將將散學。

百來個書生穿著院服出來,範老管事一眼就從人群裏認出了沈聿。

“公子!”

沈聿抱書回頭,看見範老管事也松了眉眼:“範伯,不是讓你們來了 就去院中怎麽還上山來?”

白菘小聲嘟囔:“範爺爺要替老爺老夫人看看您讀書的地兒。”

範老管事一面抓著沈聿的袖子:“瘦了!”一面踢了白菘一腳,看樣子老當益壯,還能再過幾十年去見舊主。

沈聿依舊神色柔和:“正好散了學,稍等我,我們一起回小院去。”還看向白菘,“我陪著範伯逛一逛書院,你下山跟蘆菔多預備幾個菜。”

範伯雖是沈家的奴仆,但他對沈家忠心耿耿,沈老太爺時他是小廝,後來又跟著沈父讀書科舉去榆林為官。

陪著沈聿長大,扶棺回鄉安葬。

要論親厚,沈聿對他比沈老夫人還更親厚些。

帶他看過學舍,又看過容家送來的燈油,還想領他去瞧瞧講堂。

範老管事拄杖搖頭:“不看了不看了,我怎麽好踏進這樣的地方。”把白菘從鄉間挑來的特產鮮果分給徐年楚立幾人,這才一道下山去。

蘆菔已經等在牌坊邊:“我來背範爺爺。”

把範老管事背下山,一路帶進租賃的小院,小院還算軒闊,院中有口井,井邊上還有一棵合歡花樹。

這時節正是合歡開花的時候,紅蕊絲絲吐艷與院中窗戶上貼的吉慶紅紙一道給小院多添了份喜意。

白菘已經置辦下了菜肴,切些涼盤來,再煮個涼面,也不在屋裏用飯了,就擺在小院桌上。

招待著範老管事道:“平日裏公子都是住在書院的,三伏天裏還是山上涼快些。”

他和蘆菔隔日上山去,去取公子換下的院服,白菘還道:“容家姑娘別看是大家姑娘,還給我們公子預備常服鞋子,體貼得很呢。”

沈聿眼底一直蘊著笑意,聽見這句,笑得更深。

她送來的衣裳,衣料並不如何名貴,但顏色清爽,料子又吸汗,很合他心意。

沈聿租屋時就看中了這棵合歡樹,六月花時,他用竹桿打下些花下來,細細摘洗過,浸在酒中。

上回朝朝親手釀了青梅酒送他,如今他也親手浸合歡花酒回贈。

他們二人各有事忙,偶爾傳信也是互相勉勵。

沈聿知道朝朝每日都冒著酷暑往莊院去,盼她晚上睡前能喝上一杯合歡花酒,安神寧氣,睡得更好些。

範老管事看著沈聿長大,知道他打小時便寡言少情,越是年長越是沈穩自持。

今日一見臉上笑影都多了,知道必是容家姑娘的功勞,這下可好了,這下子老爺夫人吃香火都高興些。

範老管事將家中積蓄一並交給沈聿:“還沒到秋收,秋收之後還有一筆帳收,眼下家裏積攢的都在這裏了。”

沈聿沒收:“範伯收著罷,您既然來了,往後按時當令的走禮都由您來管。”

範老管事又把錢收回去,他也不著急吃飯,先去裏屋把老爺和夫人的畫影貼起來,又用小碟子盛了些方才白菘買來的涼菜供上。

對著畫影絮絮念叨:“公子結了一門好親事,老爺夫人泉下有知,保佑公子金榜高中,百年好合。”

飯前上香,是範老管事在家時日日都要做的,蘆菔沒想到來了餘杭他還要上香。

沈聿指派蘆菔:“白天就別領範伯出門了,太陽落山之後租船也好,雇車也好,帶範伯四處看看。”

又轉身對範老管事道:“六月裏落夜湖熱鬧得很,我在山上都能看見湖中一片船燈。”

範老管事擺手:“不成,我來是辦正事的,我得預備著禮去拜會親家老爺!”

話才說完,就有人叩門。

開門一看,還是司書,這會兒天已經黑了,容家仆從提著燈籠,跟在司書身後。

司書笑瞇瞇道:“我們……我們老爺知道範老管事來了,打發我送個食盒來。”

司書一知道沈家來人,回去便把這事報給甘棠姐姐。

朝華剛從莊宅回來,她每隔五日為啞娘紮一回針,今日是第四回了,啞娘似乎是好了那麽些。

她不似過去那樣,日日關在屋中不出來。

蕓娘和牛二嫂子來看她時,她竟能主動給蕓娘糕餅吃。

但要說她好,她依舊只會“唔唔”出聲,蕭愔愔趁她喝下麻沸散時察看過她的舌頭,她舌頭沒事,能發聲能叫罵,她就是能說話的。

蕭愔愔寬慰朝華:“東家別灰心,我看她好得多了,再有幾回說不準就能好。”

朝華情知希望渺茫,她所求不多,等娘再犯病時,起碼這套針她已經用熟了。

她整個人浸在香湯裏,聽說範老管事來了餘杭,吩咐甘棠:“讓廚房撿些好飯菜送去,要時鮮的,爽口些的。”

她知道沈聿跟這位範老管事情分不同,不說打小看護他長大,只說範老管事帶著小主人千裏扶棺回鄉便是仁義之輩,該當禮遇。

範老管事看見食盒,又惶恐又感動,他一個下人,哪裏能受這些:“公子,我哪擔得起呢?”

沈聿一把扶住他:“範伯,無事的。”

是朝朝送來的。

範老管事見公子烏眸含光,眼中一熱,公子自小就苦,這日子總算是好起來了。

也不知餘杭人家結親要辦些什麽禮,他得找個官媒仔細問問,等辦好了禮,正經上門拜訪親家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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