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冬筍炒醬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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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冬筍炒醬肉
讓蘇禾安意外的是, 初八那日吳家人居然帶著好些年禮來了食肆。
那年禮都是些入口的吃食，分量不多，但米面一應俱全。
“蘇老板對喚晴和咱家面館都是救命之恩, 可別推辭了。外頭的對聯寫得不錯，金玉滿堂, 祝蘇老板年後能財源廣進、五福臨門！”吳老板見蘇禾安想拒絕，忙把東西往桌上一放，作勢要走。
蘇禾安想著家中也沒什麽能做回禮的東西，便道：“那不如留在食肆用個簡單的午食吧。”
她的手藝做回禮, 應該也是當得起的。
吳喚晴聽了，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來找禾安姊姊定會有好事。”
吳夫人看著她那饞嘴樣, 搖了搖頭，本想說些什麽，開口卻成了一句：“那便謝過蘇老板了。”
畢竟這中江縣裏，誰不喜歡吃蘇老板做的吃食呢
臘月廿九的時候蘇禾安腌了醬肉，這幾日天公作美、日日放晴, 那醬肉已經曬得差不多了, 正好今日有客，蘇禾安便準備做一個冬筍炒醬肉, 又想起吳家人喜歡吃辣，便再加了個開胃下飯的雙椒碎肉和兩個小菜。
為了做醬肉, 蘇禾安特意提前了好幾日去肉鋪老板那定了二十斤最為肥美豐腴的五花肉。
五花肉被她改刀成了一斤半上下的粗條, 每一面都先浸滿了醬汁, 又經過幾日的風吹日曬，如今已成了深褐色, 稍走近些，便能聞到被風裹挾著的濃郁醬香味。
“吳老板走的時候帶一條醬肉回去吧, 和小菜炒也成，直接蒸熟了配飯吃也成，耐放又好做。”蘇禾安從架子上取了三條肥肉已經腌得晶瑩透亮的醬肉，邊上還有一起曬著的臘腸，其實今日也是吃得的，但蘇禾安喜歡吃有嚼勁些的。
“還有臘腸，你們走的時候也帶上些，如果喜歡吃口感勁道的，便回去找個架子，像我這樣再曬個五日左右。”
“我們這來一趟，帶著那麽多東西回去，多不好意思。”
蘇苗安脆生生道：“阿姐教過的，禮尚外來！”
“我們苗安說得對。”
“對了，蘇老板聽說梁家的事情嗎。”吳老板看著油光鋥亮、醬汁已經浸入肉的每一寸的醬肉，吞了吞口水。
梁家蔣同知辦事這麽快
蘇禾安裝作不知，問到：“怎麽了惡有惡報了嗎”
吳老板暢快大笑道：“他家那小兒子，就是來我家面館和你家食肆都鬧過事的那個梁毅，你知道的吧。”
“他前幾日才來鬧了事，我這食肆都差點關門大吉，如何不知道”
吳夫人一臉神秘地看著蘇禾安：“你可知道他為什麽要來你家鬧事”
蘇禾安搖搖頭，這她還真不知道：“為何”
“他欠了賭坊的錢，當真造孽啊。”
“賭坊”蘇禾安眉頭一挑，她倒是沒往這方面想過，沾上這東西，梁毅這後半輩子也算是完了。
等到開春梁家倒臺……
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最近城裏都在偷偷傳呢，年三十那日一大早，梁毅還在賭坊裏頭，梁縣令以為他丟了，急得不行。”
“結果啊，賭坊的人直接帶著梁毅上了梁府的門要債。”
“你知道的，那賭坊的人也是有路子的，根本不怕梁縣令，倒也算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了。”
“活該！”蘇禾安取了醬肉和香腸，用油紙包好放在進門處的木桌上，“走的時候記得。”
“忘不了！”吳喚晴跟著蘇禾安身後，“阿姊的手藝越發好了。”
這醬肉的成色看著可比外頭肉鋪賣得還要好了不少。
-
“吳老板那事兒，我今早出去買冬筍的時候也聽人說了，”梁玉英跟著蘇禾安進了後廚，正幫她剝著冬筍。“還沒來得及和你說。”
蘇禾安正在沖洗醬肉，因著是露天曬的，自然是會落灰，沖洗一番之後還要用水煮上一會兒再下鍋炒。這樣做出來的醬肉一方面是吃著幹凈，另一方面是不會那麽鹹：“我也沒想到他居然會這般自尋死路。”
“他本就不是什麽正派人，”梁玉英將剝好的冬筍放在案板上，“這筍切片嗎？切多寬？”
“和肉片切差不多的樣子便是，”蘇禾安用手比劃著，“這麽寬，不用切太薄。阿娘切好之後還是幫我準備些幹辣椒段。”
“往年家裏也會做醬肉，不過可能就做個一兩條，年三十那天晚上切一小塊下來和著韭菜或是蘿蔔炒，年初一的午食再切幾片來下粥。那時候你爹一個人便要吃掉一半，落到咱們碗裏的那就真的只有一塊了。”
“你說人這一生，當時我總覺得離了他不行，他走了之後我滿腦子就是我要給他伸冤，但我做不到，我也養不了你和你妹妹。我每日出一大早就出去做工，其實也是為了讓自己不要去想那些。”
“但現如今，梁縣令就快倒臺了，他們家也算是遭了報應，咱們的日子越過越好了，我覺得我對得起他，但平日裏已經不會再想起他了。”
蘇禾安第一次聽梁玉英講這樣多關於蘇父的話，她安靜地聽完，將熱鍋中的醬肉放在案板上改刀切片：“阿娘，你想做的事情，你都能做到的。”
“都過去了，”蘇禾安柔聲道，“阿娘 ，已經是新年了。”
陽光透過窗戶，又穿過醬肉透亮的肥肉，一直落到蘇禾安抵在刀背上的指頭上。鍋裏蒸著八寶糯米飯，霧蒙蒙的熱氣裏混著香甜的氣味。
“是啊，居然又是一年了，我們居然真的活過了那個深秋。”梁玉英的慨嘆融進了迷蒙的熱氣裏。
蘇禾安不擅安慰人，只得又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做菜吧，我是正巧看著醬肉，一時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蘇禾安點點頭，鍋中沒有加油，燒熱後直接把切成薄片的醬肉放了進去。
這醬肉選的是六肥四瘦的豬肉，一接觸到熱鍋，便滋滋冒油。醬肉裏豬油也浸潤了醬汁，帶了些褐色，又帶著濃郁的醇香。
等到肉片的肥油被煸出了七八分，醬肉的邊緣有些微焦微卷後，蘇禾安順勢下入辣椒段、花椒粒、蔥末、蒜末、姜片、以及提前焯過水的筍片。
快速地翻炒了幾下，鍋中醬香味和油脂香氣包裹著脆嫩鮮香的冬筍，惹得蘇禾安起了顛鍋的心思。
練了這麽一個月，這身體的力氣雖然比不上天生神力的蘇苗安，卻也夠用了。
只見蘇禾安穩穩握住鍋柄，將鍋往前稍稍傾斜，接著用力將鍋向後、向上拉動——
鍋中的食材霎時間一躍而起，在空中畫出幾道弧線，又穩穩落回鍋中。
如此反覆許多次，上下翻飛間，火舌時高時低，站在庖廚另一邊的梁玉英看著蘇禾安的動作，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等到蘇禾安終於重新將鐵鍋放回竈臺上之後，才聽得梁玉英道：“我聽說那些大酒樓裏的主廚在做炒菜的時候便是這樣的，得練上好多年，才能不讓鍋中的菜倒出來。”
“你若是把這招在外人面前試試，定然又會吸引了許多食客。”
聽著梁玉英這話，蘇禾安突然對食肆的升級方向有了想法。
“阿娘，那你說我們食肆改裝成半開放式的如何？”
“半開放式？”
“就外頭的食客能看到一部分庖廚，這樣他們能覺得更安心些？”蘇禾安正準備把雙椒碎肉炒了便開飯。
梁玉英思索片刻，手指點了點竈臺：“你們那邊的法子吧，但在中江縣不合適，容易被人學了方子去不說，油煙、庖廚裏的味道、還有炒菜的聲音，是不是會影響食客用餐？”
又道：“我倒不是覺得你這法子不好，只是在中江縣，食客們還沒到挑這些的地步，你肉給的足又味道好，就已經是夠用的了。”
蘇禾安只想著後世許多餐館都會做成半開放式的，卻並未細想中江縣的食客到底是不是迫切的需要這份安心，會不會得不償失：“阿娘說得有理，我再想想食肆要如何改動吧。”
“其實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了。”
“畢竟這歇業了十幾天，總想著開業之後給食客些驚喜。”蘇禾安重新起鍋燒油，把青紅辣椒碎都倒入油鍋之中，嗆人的辛辣味直往鼻子裏鉆。
“你瞧，若是做這種菜，外頭客人若是不習慣的，定然會覺得嗆人。”
“也是。”
“你要是想要新花樣，倒不如做幾個新菜，咱們做食肆的，歸根到底還是味道。曾經我和你爹的包子鋪為何生意不行？包子不夠好吃啊。”
蘇禾安咬了咬下唇：“這幾日我再想想，左右十六了才開業。”
“你要不要再歇上幾日，我瞧著邊上那幾間食肆都要廿一廿二了才開業呢。”
滿腦子都是賺錢的蘇禾安搖了搖頭：“歇十幾日已經足足的了，我想著，咱們年後要不要再招兩個幫工？我想把飲子和點心那部分再做大些，而且午食客人越發多了，陳嬸一個人也有些忙不過來，顧兄開春之後還要去書院念書……”
“怎麽這麽缺人啊。”蘇禾安將麻辣誘人的雙椒碎肉盛到碗中，長嘆一口氣。
“元夕過後我去幫你打聽一番。”
“也不急，慢慢來吧，招得到人再說。阿娘，走吧，開飯了。”
-
休息的日子總是過得快，每日與蘇苗安打鬧一番，試試新菜，跟著梁玉英學學繡花，一轉眼便已經到了上元節。
中江縣算不上繁華，但每逢正月十五，東市與西市都會有燈會，滿街的樹上枝頭、屋檐下、橋邊都會掛滿各式各樣的燈籠。
蘇家母女二人自是一早便定了入夜之後要去賞燈游玩一番，吃湯圓自然留在了午食。
“苗安幫著我把那些方才焙過的黑芝麻碾碎，越碎越好。”至於湯圓的味道，蘇禾安定了她在現代就極為喜愛的黑芝麻花生餡。
磨得極其細膩的黑芝麻粉裏混入稍稍保留著顆粒感的花生碎，再加入幾勺豬油和糖粉，拌勻之後捏成一個個的黑色團子，團子還未煮熟，卻已經香氣濃郁，讓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阿娘，幫我放在水井裏凍上兩刻鐘。”
餡料烤也是使得的，總之是要讓這餡料變硬。
蘇禾安更喜歡凍硬的。
趁著凍餡的空當，取一個大盆，倒入綿白細膩的糯米粉，再往裏面沖入燒得滾燙、還冒著熱氣的開水，用筷子將盆中的面粉和水都混成絮狀，稍稍放涼些，上手揉成一個團。
“原是要用熱水來沖，我說怎麽往年我做的都不成樣子，”梁玉英站在蘇禾安身側，邊看邊記，“苗安自幼就喜歡吃炸元宵，那會兒我也不會做，你爹也不會，只能去燈市的時候狠心買上兩顆，你們姐妹二人分了。”
“就算只買兩顆也不容易呢，燈市上人多，又因著年節的關系，大家出手都要大方了不少，許多人家都會去給孩子買上幾顆炸元宵，弄得每年都得去排隊。”梁玉英說起舊年的事情，語氣裏居然帶了三兩分的笑意。
“那不如咱們也去燈會上賣炸元宵？”聽著大家出手都要大方不少，蘇禾安雙眼發亮地看著梁玉英。
梁玉英低頭忍笑道：“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原來阿娘方才說話時是在笑這個。”
“咱們說了正月十六營業便是正月十六，其一，咱們是做食肆生意的而非做點心的，貿貿然去燈會上賣炸元宵，怎麽知道是不是要單獨辦市券呢？其二，禾安，我這兩日悟出來一個道理。”
“什麽道理？”
“銀錢是掙不完的。”
蘇禾安聽著梁玉英這話，撲哧一聲笑道：“阿娘說得對，我也只是一時興起，沒有真的想去擺攤的。”
“那便好。”看著蘇禾安卻是沒有今晚要去燈會上擺攤的心思，梁玉英放下心來，蘇禾安這樣的性子，她就怕她累著。
只見蘇禾安將和好的面團揉成一個長條，再分成許多個劑子。
“包湯圓我是會的，我來吧，你去看看今晚穿哪身衣裳去燈會。”
包好後的湯圓肚皮滾圓，一邊直接水煮，煮熟之後，薄薄的白色糯米皮裏透著一絲灰色，那是黑芝麻餡的顏色。
另一半煮好之後去冷水裏過一遭後撈出，往冷湯圓上先澆上雞蛋液，再放到冷饅頭碎裏滾一圈。如此反覆兩三次，再將裹好饅頭碎的湯圓下到滋滋作響的油鍋之中。
不多時，圓鼓鼓的湯圓變得金黃焦脆，漂浮在油面上：“成了。”
“阿姐炸的湯圓比以前在外面買的好吃，外殼酥酥脆脆的，裏面又是又香又細的黑芝麻糊糊，就是得當心燙嘴。”蘇苗安沒忍住，吹也不吹，拿起一個炸湯圓便往嘴裏塞，燙得她直吸氣。
“這皮又香又糯，吃起來綿綿軟軟的，確實很好吃，”梁玉英的定力就比蘇苗安足了不少，只見她慢悠悠地將湯圓放涼了些才小口咬下，“對了，你要不要自己做一盞燈？”
自己做？蘇禾安想了想自己在做菜以外的事情上的動手能力，連忙搖頭：“不了不了，咱們去燈會上買花燈吧，我之前聽喚晴說燈會上有兔子燈、魚燈還有鵝燈呢。”
最後蘇苗安選了一盞憨態可掬的兔子燈，蘇禾安則是是選了一盞鵝燈。
那鵝做得其實不太像，顯得呆呆傻傻的，但架不住那老板在邊上說著什麽鵝紅頂白羽，有鴻運當頭的意味，又說什麽祖上學過算命，看著小娘子是有大喜之兆，很是襯這盞燈。
若非如此，她是決計不會選這盞燈的！
連梁玉英選的魚戲蓮葉燈也比這像樣啊！
蘇苗安顯然也不理解阿姐怎麽會在一大堆花燈裏選了這個呆呆傻傻的鵝燈：“阿姐喜歡鵝嗎？顧家哥哥之前教過我，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①”
蘇禾安倒是不知道顧飛藿居然還教過蘇苗安念詩：“我們苗安這麽聰明？這都會背。”
“他教了好久啦，阿姐還沒回答我呢，為什麽要買這個傻乎乎的大鵝呀，難道咱們明日要吃鵝嗎？”鵝是可以吃的嗎？小姑娘有些疑惑，她的記憶中鵝可兇了，還會追著人咬，咬上一口痛得不行。
“這不是那老板說話好聽嘛。”加上她今日受氣氛的影響，也確實開心。
算是親身體會了一番梁玉英那句“大家出手都要大方了不少。”
“阿姐，你看那邊的燈，好高啊！”
順著蘇苗安的手指望過去，是一個比半層樓還要稍高一些的樹燈，遠遠望去，亮堂堂的一片，竟比天邊的圓月還要耀眼。
不少人都圍在那樹燈邊上，有好奇的孩童，也有正在作詩歌頌的學子。
“阿姐，那邊還有舞龍舞獅的！”蘇苗安左手拉著梁玉英，右手拉著蘇禾安，直往人堆裏鉆。
分明正月裏還是寒風朔朔，但許是因為燈會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竟是感受不到半分冷意。
“只可惜我們班主沒來舞花槍，不然定是比那些人還要好看的……欸，阿姐快看，還有踩高蹺的。”小姑娘身高不高，混在人群裏拼命踮著腳。
“要不要阿娘抱你起來看？”
“不用啦，苗安自己可以的。”蘇苗安又拉著他們到了樹燈邊上，母女三人看著高大的樹燈，都感嘆了兩句。
至於蘇苗安，看了幾眼樹燈，又被街邊精致的花燈吸引了視線：“阿姐，這個也好漂亮，好可惜，我聽到老板和人說，這燈只能猜燈謎換，不能花銅板買。”
還好她的兔子燈不用這麽麻煩。
畢竟他們家可沒人會猜燈謎。
這時候蘇苗安還沒想到，明日一大早，顧飛藿會帶著一串花燈敲開食肆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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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蘇禾安意外的是, 初八那日吳家人居然帶著好些年禮來了食肆。
那年禮都是些入口的吃食，分量不多，但米面一應俱全。
“蘇老板對喚晴和咱家面館都是救命之恩, 可別推辭了。外頭的對聯寫得不錯，金玉滿堂, 祝蘇老板年後能財源廣進、五福臨門！”吳老板見蘇禾安想拒絕，忙把東西往桌上一放，作勢要走。
蘇禾安想著家中也沒什麽能做回禮的東西，便道：“那不如留在食肆用個簡單的午食吧。”
她的手藝做回禮, 應該也是當得起的。
吳喚晴聽了，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來找禾安姊姊定會有好事。”
吳夫人看著她那饞嘴樣, 搖了搖頭，本想說些什麽，開口卻成了一句：“那便謝過蘇老板了。”
畢竟這中江縣裏，誰不喜歡吃蘇老板做的吃食呢
臘月廿九的時候蘇禾安腌了醬肉，這幾日天公作美、日日放晴, 那醬肉已經曬得差不多了, 正好今日有客，蘇禾安便準備做一個冬筍炒醬肉, 又想起吳家人喜歡吃辣，便再加了個開胃下飯的雙椒碎肉和兩個小菜。
為了做醬肉, 蘇禾安特意提前了好幾日去肉鋪老板那定了二十斤最為肥美豐腴的五花肉。
五花肉被她改刀成了一斤半上下的粗條, 每一面都先浸滿了醬汁, 又經過幾日的風吹日曬，如今已成了深褐色, 稍走近些，便能聞到被風裹挾著的濃郁醬香味。
“吳老板走的時候帶一條醬肉回去吧, 和小菜炒也成，直接蒸熟了配飯吃也成，耐放又好做。”蘇禾安從架子上取了三條肥肉已經腌得晶瑩透亮的醬肉，邊上還有一起曬著的臘腸，其實今日也是吃得的，但蘇禾安喜歡吃有嚼勁些的。
“還有臘腸，你們走的時候也帶上些，如果喜歡吃口感勁道的，便回去找個架子，像我這樣再曬個五日左右。”
“我們這來一趟，帶著那麽多東西回去，多不好意思。”
蘇苗安脆生生道：“阿姐教過的，禮尚外來！”
“我們苗安說得對。”
“對了，蘇老板聽說梁家的事情嗎。”吳老板看著油光鋥亮、醬汁已經浸入肉的每一寸的醬肉，吞了吞口水。
梁家蔣同知辦事這麽快
蘇禾安裝作不知，問到：“怎麽了惡有惡報了嗎”
吳老板暢快大笑道：“他家那小兒子，就是來我家面館和你家食肆都鬧過事的那個梁毅，你知道的吧。”
“他前幾日才來鬧了事，我這食肆都差點關門大吉，如何不知道”
吳夫人一臉神秘地看著蘇禾安：“你可知道他為什麽要來你家鬧事”
蘇禾安搖搖頭，這她還真不知道：“為何”
“他欠了賭坊的錢，當真造孽啊。”
“賭坊”蘇禾安眉頭一挑，她倒是沒往這方面想過，沾上這東西，梁毅這後半輩子也算是完了。
等到開春梁家倒臺……
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最近城裏都在偷偷傳呢，年三十那日一大早，梁毅還在賭坊裏頭，梁縣令以為他丟了，急得不行。”
“結果啊，賭坊的人直接帶著梁毅上了梁府的門要債。”
“你知道的，那賭坊的人也是有路子的，根本不怕梁縣令，倒也算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了。”
“活該！”蘇禾安取了醬肉和香腸，用油紙包好放在進門處的木桌上，“走的時候記得。”
“忘不了！”吳喚晴跟著蘇禾安身後，“阿姊的手藝越發好了。”
這醬肉的成色看著可比外頭肉鋪賣得還要好了不少。
-
“吳老板那事兒，我今早出去買冬筍的時候也聽人說了，”梁玉英跟著蘇禾安進了後廚，正幫她剝著冬筍。“還沒來得及和你說。”
蘇禾安正在沖洗醬肉，因著是露天曬的，自然是會落灰，沖洗一番之後還要用水煮上一會兒再下鍋炒。這樣做出來的醬肉一方面是吃著幹凈，另一方面是不會那麽鹹：“我也沒想到他居然會這般自尋死路。”
“他本就不是什麽正派人，”梁玉英將剝好的冬筍放在案板上，“這筍切片嗎？切多寬？”
“和肉片切差不多的樣子便是，”蘇禾安用手比劃著，“這麽寬，不用切太薄。阿娘切好之後還是幫我準備些幹辣椒段。”
“往年家裏也會做醬肉，不過可能就做個一兩條，年三十那天晚上切一小塊下來和著韭菜或是蘿蔔炒，年初一的午食再切幾片來下粥。那時候你爹一個人便要吃掉一半，落到咱們碗裏的那就真的只有一塊了。”
“你說人這一生，當時我總覺得離了他不行，他走了之後我滿腦子就是我要給他伸冤，但我做不到，我也養不了你和你妹妹。我每日出一大早就出去做工，其實也是為了讓自己不要去想那些。”
“但現如今，梁縣令就快倒臺了，他們家也算是遭了報應，咱們的日子越過越好了，我覺得我對得起他，但平日裏已經不會再想起他了。”
蘇禾安第一次聽梁玉英講這樣多關於蘇父的話，她安靜地聽完，將熱鍋中的醬肉放在案板上改刀切片：“阿娘，你想做的事情，你都能做到的。”
“都過去了，”蘇禾安柔聲道，“阿娘 ，已經是新年了。”
陽光透過窗戶，又穿過醬肉透亮的肥肉，一直落到蘇禾安抵在刀背上的指頭上。鍋裏蒸著八寶糯米飯，霧蒙蒙的熱氣裏混著香甜的氣味。
“是啊，居然又是一年了，我們居然真的活過了那個深秋。”梁玉英的慨嘆融進了迷蒙的熱氣裏。
蘇禾安不擅安慰人，只得又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做菜吧，我是正巧看著醬肉，一時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蘇禾安點點頭，鍋中沒有加油，燒熱後直接把切成薄片的醬肉放了進去。
這醬肉選的是六肥四瘦的豬肉，一接觸到熱鍋，便滋滋冒油。醬肉裏豬油也浸潤了醬汁，帶了些褐色，又帶著濃郁的醇香。
等到肉片的肥油被煸出了七八分，醬肉的邊緣有些微焦微卷後，蘇禾安順勢下入辣椒段、花椒粒、蔥末、蒜末、姜片、以及提前焯過水的筍片。
快速地翻炒了幾下，鍋中醬香味和油脂香氣包裹著脆嫩鮮香的冬筍，惹得蘇禾安起了顛鍋的心思。
練了這麽一個月，這身體的力氣雖然比不上天生神力的蘇苗安，卻也夠用了。
只見蘇禾安穩穩握住鍋柄，將鍋往前稍稍傾斜，接著用力將鍋向後、向上拉動——
鍋中的食材霎時間一躍而起，在空中畫出幾道弧線，又穩穩落回鍋中。
如此反覆許多次，上下翻飛間，火舌時高時低，站在庖廚另一邊的梁玉英看著蘇禾安的動作，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等到蘇禾安終於重新將鐵鍋放回竈臺上之後，才聽得梁玉英道：“我聽說那些大酒樓裏的主廚在做炒菜的時候便是這樣的，得練上好多年，才能不讓鍋中的菜倒出來。”
“你若是把這招在外人面前試試，定然又會吸引了許多食客。”
聽著梁玉英這話，蘇禾安突然對食肆的升級方向有了想法。
“阿娘，那你說我們食肆改裝成半開放式的如何？”
“半開放式？”
“就外頭的食客能看到一部分庖廚，這樣他們能覺得更安心些？”蘇禾安正準備把雙椒碎肉炒了便開飯。
梁玉英思索片刻，手指點了點竈臺：“你們那邊的法子吧，但在中江縣不合適，容易被人學了方子去不說，油煙、庖廚裏的味道、還有炒菜的聲音，是不是會影響食客用餐？”
又道：“我倒不是覺得你這法子不好，只是在中江縣，食客們還沒到挑這些的地步，你肉給的足又味道好，就已經是夠用的了。”
蘇禾安只想著後世許多餐館都會做成半開放式的，卻並未細想中江縣的食客到底是不是迫切的需要這份安心，會不會得不償失：“阿娘說得有理，我再想想食肆要如何改動吧。”
“其實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了。”
“畢竟這歇業了十幾天，總想著開業之後給食客些驚喜。”蘇禾安重新起鍋燒油，把青紅辣椒碎都倒入油鍋之中，嗆人的辛辣味直往鼻子裏鉆。
“你瞧，若是做這種菜，外頭客人若是不習慣的，定然會覺得嗆人。”
“也是。”
“你要是想要新花樣，倒不如做幾個新菜，咱們做食肆的，歸根到底還是味道。曾經我和你爹的包子鋪為何生意不行？包子不夠好吃啊。”
蘇禾安咬了咬下唇：“這幾日我再想想，左右十六了才開業。”
“你要不要再歇上幾日，我瞧著邊上那幾間食肆都要廿一廿二了才開業呢。”
滿腦子都是賺錢的蘇禾安搖了搖頭：“歇十幾日已經足足的了，我想著，咱們年後要不要再招兩個幫工？我想把飲子和點心那部分再做大些，而且午食客人越發多了，陳嬸一個人也有些忙不過來，顧兄開春之後還要去書院念書……”
“怎麽這麽缺人啊。”蘇禾安將麻辣誘人的雙椒碎肉盛到碗中，長嘆一口氣。
“元夕過後我去幫你打聽一番。”
“也不急，慢慢來吧，招得到人再說。阿娘，走吧，開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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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的日子總是過得快，每日與蘇苗安打鬧一番，試試新菜，跟著梁玉英學學繡花，一轉眼便已經到了上元節。
中江縣算不上繁華，但每逢正月十五，東市與西市都會有燈會，滿街的樹上枝頭、屋檐下、橋邊都會掛滿各式各樣的燈籠。
蘇家母女二人自是一早便定了入夜之後要去賞燈游玩一番，吃湯圓自然留在了午食。
“苗安幫著我把那些方才焙過的黑芝麻碾碎，越碎越好。”至於湯圓的味道，蘇禾安定了她在現代就極為喜愛的黑芝麻花生餡。
磨得極其細膩的黑芝麻粉裏混入稍稍保留著顆粒感的花生碎，再加入幾勺豬油和糖粉，拌勻之後捏成一個個的黑色團子，團子還未煮熟，卻已經香氣濃郁，讓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阿娘，幫我放在水井裏凍上兩刻鐘。”
餡料烤也是使得的，總之是要讓這餡料變硬。
蘇禾安更喜歡凍硬的。
趁著凍餡的空當，取一個大盆，倒入綿白細膩的糯米粉，再往裏面沖入燒得滾燙、還冒著熱氣的開水，用筷子將盆中的面粉和水都混成絮狀，稍稍放涼些，上手揉成一個團。
“原是要用熱水來沖，我說怎麽往年我做的都不成樣子，”梁玉英站在蘇禾安身側，邊看邊記，“苗安自幼就喜歡吃炸元宵，那會兒我也不會做，你爹也不會，只能去燈市的時候狠心買上兩顆，你們姐妹二人分了。”
“就算只買兩顆也不容易呢，燈市上人多，又因著年節的關系，大家出手都要大方了不少，許多人家都會去給孩子買上幾顆炸元宵，弄得每年都得去排隊。”梁玉英說起舊年的事情，語氣裏居然帶了三兩分的笑意。
“那不如咱們也去燈會上賣炸元宵？”聽著大家出手都要大方不少，蘇禾安雙眼發亮地看著梁玉英。
梁玉英低頭忍笑道：“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原來阿娘方才說話時是在笑這個。”
“咱們說了正月十六營業便是正月十六，其一，咱們是做食肆生意的而非做點心的，貿貿然去燈會上賣炸元宵，怎麽知道是不是要單獨辦市券呢？其二，禾安，我這兩日悟出來一個道理。”
“什麽道理？”
“銀錢是掙不完的。”
蘇禾安聽著梁玉英這話，撲哧一聲笑道：“阿娘說得對，我也只是一時興起，沒有真的想去擺攤的。”
“那便好。”看著蘇禾安卻是沒有今晚要去燈會上擺攤的心思，梁玉英放下心來，蘇禾安這樣的性子，她就怕她累著。
只見蘇禾安將和好的面團揉成一個長條，再分成許多個劑子。
“包湯圓我是會的，我來吧，你去看看今晚穿哪身衣裳去燈會。”
包好後的湯圓肚皮滾圓，一邊直接水煮，煮熟之後，薄薄的白色糯米皮裏透著一絲灰色，那是黑芝麻餡的顏色。
另一半煮好之後去冷水裏過一遭後撈出，往冷湯圓上先澆上雞蛋液，再放到冷饅頭碎裏滾一圈。如此反覆兩三次，再將裹好饅頭碎的湯圓下到滋滋作響的油鍋之中。
不多時，圓鼓鼓的湯圓變得金黃焦脆，漂浮在油面上：“成了。”
“阿姐炸的湯圓比以前在外面買的好吃，外殼酥酥脆脆的，裏面又是又香又細的黑芝麻糊糊，就是得當心燙嘴。”蘇苗安沒忍住，吹也不吹，拿起一個炸湯圓便往嘴裏塞，燙得她直吸氣。
“這皮又香又糯，吃起來綿綿軟軟的，確實很好吃，”梁玉英的定力就比蘇苗安足了不少，只見她慢悠悠地將湯圓放涼了些才小口咬下，“對了，你要不要自己做一盞燈？”
自己做？蘇禾安想了想自己在做菜以外的事情上的動手能力，連忙搖頭：“不了不了，咱們去燈會上買花燈吧，我之前聽喚晴說燈會上有兔子燈、魚燈還有鵝燈呢。”
最後蘇苗安選了一盞憨態可掬的兔子燈，蘇禾安則是是選了一盞鵝燈。
那鵝做得其實不太像，顯得呆呆傻傻的，但架不住那老板在邊上說著什麽鵝紅頂白羽，有鴻運當頭的意味，又說什麽祖上學過算命，看著小娘子是有大喜之兆，很是襯這盞燈。
若非如此，她是決計不會選這盞燈的！
連梁玉英選的魚戲蓮葉燈也比這像樣啊！
蘇苗安顯然也不理解阿姐怎麽會在一大堆花燈裏選了這個呆呆傻傻的鵝燈：“阿姐喜歡鵝嗎？顧家哥哥之前教過我，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①”
蘇禾安倒是不知道顧飛藿居然還教過蘇苗安念詩：“我們苗安這麽聰明？這都會背。”
“他教了好久啦，阿姐還沒回答我呢，為什麽要買這個傻乎乎的大鵝呀，難道咱們明日要吃鵝嗎？”鵝是可以吃的嗎？小姑娘有些疑惑，她的記憶中鵝可兇了，還會追著人咬，咬上一口痛得不行。
“這不是那老板說話好聽嘛。”加上她今日受氣氛的影響，也確實開心。
算是親身體會了一番梁玉英那句“大家出手都要大方了不少。”
“阿姐，你看那邊的燈，好高啊！”
順著蘇苗安的手指望過去，是一個比半層樓還要稍高一些的樹燈，遠遠望去，亮堂堂的一片，竟比天邊的圓月還要耀眼。
不少人都圍在那樹燈邊上，有好奇的孩童，也有正在作詩歌頌的學子。
“阿姐，那邊還有舞龍舞獅的！”蘇苗安左手拉著梁玉英，右手拉著蘇禾安，直往人堆裏鉆。
分明正月裏還是寒風朔朔，但許是因為燈會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竟是感受不到半分冷意。
“只可惜我們班主沒來舞花槍，不然定是比那些人還要好看的……欸，阿姐快看，還有踩高蹺的。”小姑娘身高不高，混在人群裏拼命踮著腳。
“要不要阿娘抱你起來看？”
“不用啦，苗安自己可以的。”蘇苗安又拉著他們到了樹燈邊上，母女三人看著高大的樹燈，都感嘆了兩句。
至於蘇苗安，看了幾眼樹燈，又被街邊精致的花燈吸引了視線：“阿姐，這個也好漂亮，好可惜，我聽到老板和人說，這燈只能猜燈謎換，不能花銅板買。”
還好她的兔子燈不用這麽麻煩。
畢竟他們家可沒人會猜燈謎。
這時候蘇苗安還沒想到，明日一大早，顧飛藿會帶著一串花燈敲開食肆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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