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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弄與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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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弄與傷影

林致手中的湯匙“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驚到失語。

“怎麽會這樣。”她喃喃,“這也太……”

她固然憎惡湯錦如不假,希望她能惡人自有天收,可絕對不是以這種方式。她以為她會出現在法庭上,以故意傷害的罪名被判處某種刑罰,誰知她尚未提告,她就被人提前非法關押了!

陳觀覆是她什麽人,他有這個權利嗎?!

“這不合法!”林致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說,“他是法官還是差人,他能代表律法嗎?他有什麽權利把人關進去!”

“自然是以家人的名義。”陳漢揚說,依舊冷靜。

他知道他的母親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在陳家,犯錯的人一定會受到懲罰。他早有心理準備,卻依舊被這個判決打了個措手不及。

那人畢竟是他的母親。

哪怕他已經習慣了承受一切,漠視一切,再怎麽冷靜自持,也很難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結果。

林致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截了當地問他:“你想讓我怎麽幫你?”

陳漢揚被她問得一震,想不到她居然聰敏至此。他還以為,他將這點隱晦的心思掩飾得很好。

“需要我向陳觀覆求情嗎?帶我去見他。”林致道,見陳漢揚一臉不可置信,又補充道,“你特意為我做了這許多,就是為了這個吧。多謝你費心,我一定幫你。”

陳漢揚不料她竟如此誤解,心頭苦澀,張嘴想辯解亦覺無力。若說他一丁點這樣的念頭都沒有,那便是虛偽。他寧可做惡人,也不願做一個虛偽的人。

盡管,這的確非他本意。

他說服了自己,但依然忍不住提醒:“義父他一直想讓你回陳家,你若為了這事見他,他恐怕會以此為條件,讓你……”

“我知道。”林致說,“我料到了。只要能將你媽咪從那非人的地方弄出來,答應他也沒什麽不好。”

她故作輕松姿態,自嘲道:“陳家大小姐,多尊貴的身份啊,做夢也難得。你說我再繼續推三阻四不肯接受,是不是顯得有點不識擡舉?”

她的眼底一片淒涼。

陳漢揚知她難過,想安慰卻不知從何啟齒。下一秒,又聽林致笑道:“你是不是以為我聖母心,濫好人,偏好以德報怨,連想殺我的人都救?”

“你放心,我才不會。等陳觀覆一將她放出,我就立刻請律師狀告她。我只是覺得不公,憑什麽他們一句話,就能將一個正常人當做瘋子一樣關起來?今天關了湯錦如,明天是不是就能關我?但凡不聽話的、礙了他們事的人,是不是統統都可以一句話被清理?”

太黑暗了,真的太黑暗了……

她一點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只覺得冷到發抖。無論是媽咪的悲命、林兆成的失蹤,還是眼下湯錦如的遭遇,無一不彰顯著“權勢”的霸道。

她憤怒,並絕望。

陳漢揚將她帶到陳家大宅時,陳觀覆早已接到消息,好整以暇地候著了。

見到林致,他笑了笑,龍頭拐杖輕篤地面,說:“這回想清楚了,終於肯認我這個爺爺了?”

“如果我說不認,你就會關湯錦如一輩子,是嗎?”林致問他,拒絕了身邊人讓座的好意。

“是。”陳觀覆供認不韙,“她做了錯事,當然要受罰。”

林致恨道:“你有什麽權力這樣做,你以為你是王法嗎?!”

面對眼前少女憤怒的責問,陳觀覆絲毫不顯氣惱,依舊一派儒雅,氣定神閑道:“至少在這裏,在陳家,我是。”

“孩子,別太天真了。你若不是我孫女,你以為你能見得到我?更別提梗著脖子站著和我談條件了。你出去問問,全島有幾人敢像你一樣和我說話。阿其敢麽!”

驟然從陳觀覆口中聽到這個名字,陳漢揚肩膀一顫,垂下了頭。

“我不是也一樣敢。”林致目光倔強,不屈地盯著他。

“呵,你是不是以為我會誇你有骨氣?不,你錯了,孩子。”陳觀覆無奈地嘆息,“這只能證明你傻。審時度勢,察言觀色,你一概不會,難怪連讀個書都會被人欺負。說實話,我還真有點猶豫到底要不要認你了。”

他瞄了一眼守在她身旁的陳漢揚,說:“這點,揚揚就比你聰明得多,真是可惜了。”

他叫人拿出一份文件,擺到林致面前:“簽了這個,我就答應讓揚揚去見他媽。”

林致想翻開看看,卻被人按住了。手心裏被塞入一支筆,是陳觀覆的律師:“小姐,簽字就好。”

“阿致,別。”陳漢揚阻攔道,同樣被人死死摁住。

林致抿嘴看了看他,又看了眼陳觀覆,心一橫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還有這處。”律師溫柔地提醒,“小姐,手印。”

一切結束。

陳觀覆拄著拐杖站了起來,哈哈大笑:“出來吧錦如,叫你兒子好好看看你。”

屏風後轉出一道妖裊的身影,湯錦如一身紫緞旗袍,珠翠盤發,環佩叮當,手持團扇掩唇而笑:“還是先生您有辦法。”

哪有半點受虐待的樣子!

“媽,你——”陳漢揚震驚地看著她,卻被女人打斷道:“揚揚,這次做的不錯,先生說了要好好獎你。”

陳漢揚猛然驚覺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難以置信地問她:“你沒有被義父關起來?”

湯錦如笑了:“瞧你這孩子,還演上癮了。阿致她已經簽過字了呀,你該殺青了。”

林致立刻扭頭,盯著他質問:“你們合起夥來騙我?!”

“剛剛讓我簽的是什麽?拿給我!”她撲向律師,想要搶回他手上的文件。

然而哪能讓她碰到,還沒走兩步就被人攔下,眼睜睜地看著律師收起文件退了出去。

陳漢揚上前替她解開禁錮,想伸手扶她,卻被一把推開:“滾!枉我這麽信任你,你們才是一夥的。”

“不是,阿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陳漢揚焦急地解釋。

“那你也是幫兇!”林致懊悔極了,怎麽就心軟信了他們的鬼話,“方才讓我簽的究竟是什麽?”

她猶不死心地追問,焦慮不已。

“你總會知道的。”陳觀覆說,“好了,戲劇結束,從今天起你就是我陳家的孩子了,以後你的生活聽我安排。揚揚,扶小姐下去休息吧。”

“是啊,千萬別讓小姐累著了。”湯錦如在一旁添了句,“不然熬憔悴了,就不好嫁人了。”

林致悚然一驚:“你說誰要嫁人?”

“你啊,不然先生執著認你回來做什麽。”湯錦如理所當然道,“還不是陳家缺一個能用來聯姻的小姐嗎,剛剛讓你簽的,大約就是和某家的婚書吧。”

陳觀覆暗暗皺了下眉,但並未出言解釋。

“你們休想!”林致氣極,再想不到他們居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我死也不會如你們的願。”

她甩開陳漢揚,扭頭就走。

“阿致。”陳漢揚立刻追了上去。

湯錦如見狀,吩咐周圍人:“楞著幹什麽,還不快攔下!”

陳觀覆卻擺擺手說:“讓他們走。”

“誒。”湯錦如小心翼翼地答應。

林致順利走出主屋,越走越快,完全不顧陳漢揚的勸止,任他如何解釋她一概不聽。

“我真不知道是這樣,阿致,我絕對沒有騙你。”陳漢揚第一次覺得語言是如此乏力,解釋起來是那麽蒼白。

“你不必再費口舌了。”林致終於肯接腔,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比冰錐還冷,“在我看來,你知情與否都和騙子沒有區別。我已經被你們耍得團團轉了,別再來煩我了好麽!”

陳漢揚渾身如墮冰窟,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林致察覺到,也停下來問他:“你除了在我耳邊喋喋不休地解釋,還能為我做什麽?你敢反抗陳觀覆還是敢和你媽咪決裂?你有膽子,就去把文件偷來銷毀啊,這才叫誠意。”

她知道自己要求過分了,也知道以陳漢揚的性格,會被她這些話傷得有多深。可她就想讓他自責,逼他承認自己的無能。

他那麽驕傲的人,自尊心那麽強烈,不信他不難受。

她惡劣地感覺心情好了一點。

“對不起。”陳漢揚輕聲向她致歉,又不斷重覆起這句。

他低下頭,不敢讓林致看到他紅了的眼眶。

她說得沒錯,錯誤已經鑄成,再多的解釋都是徒勞,只會顯得他更加懦弱,無能。他實在羞於以這樣的形象面見她。

“對不起。”他只能這樣說。頂著她的厭煩,厚著臉皮一遍遍這樣說。

但或許,他連道歉的資格都沒有。

心臟似乎被什麽東西攥緊了般難受。林致抽了抽鼻子,說:“我該回去開工了,不用你送。”

她轉身一步步向前走去。走過柵欄,走過鐵門,陳漢揚果然沒有再跟上來。

走到路邊拐角處時,她終究沒忍住回頭望去,只見男人猶如一只被針紮破了的氣球般立在原地,周身透著肉眼可查的蕭索。

不知為何,林致忽然想起了他曾真心向她說過的一句剖白——“其實我,一直都是一個很自卑的人。”

“我又何嘗不是啊。”

驕傲的,自卑的;脆弱的,倔強的;執著的,敏感的。是你的,也是我的。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她才能夠成功打擊到他吧。林致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濕痕,微笑著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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