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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友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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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友誼(一)

何尋說給她留了飯,陳清溪拿到的卻是一袋小孩吃的胡蘿蔔,他說陳清溪只有在晚上吃很多胡蘿蔔才能做出正確決定。

他這番調侃成功讓陳清溪笑出聲。

這就是何尋,一個能帶給人快樂的好朋友。

她拆開包裝袋一口氣把胡蘿蔔吃光,她說:“確實神奇,我現在又可以做出正確決定了。”

何尋逃避:“趕緊給小瑞洗澡去。”

陳清溪叫住他,掩上門。

她說:“何尋,我不會形容愛情,但我知道愛不應該那麽難,不該有那麽多掙紮猶豫妥協和……自我說服。”

她看著他的眼睛,說:“今天我回來的路上,一邊因為一天沒見小瑞心裏牽掛而趕路,一邊因為……”

何尋替她說:“因為不想見我踩剎車是嗎?”

陳清溪:“其實這幾年身邊很多人都勸過我趁著孩子還小再找一個,大家可能覺得我沒了丈夫一個人帶孩子很苦,我沒這麽覺得。當然會有難受的時候,甚至會氣他會怪自己,都有。但總體來說我的生活不可憐也不苦。我這輩子最難的時候是和他一起走過的……”

何尋笑了:“最難的時候是什麽時候?是你創業初期需要工廠資源的時候還是你九死一生順產轉剖腹產的時候?是你的老朋友不遠萬裏合夥來騙你錢的時候?還是你之前那個瘋子員工讓她老公跟蹤小瑞的時候?亦或是你初到濱市被騙了工資被房東趕走流落街頭的時候?這些時候好像都是我陪你一起經歷的吧……不對,不能說一起經歷,是我一廂情願地犯賤!”

陳清溪臉色都白了。

何尋心疼到快要死去,他用力捏住她下巴,眼底滿是恨意:“真會過河拆橋,我當初就該任由你自生自滅!”

陳清溪保持冷靜,他列舉的樁樁件件都是事實,她不否認,她感懷於心,但她不會因為無法交付愛情抵人情債而歉疚。

何尋這是流氓邏輯。

這一刻她越發想念候新,候新從來不會向她勒索情感回報。

“何尋,既然你是這麽想的,那我們就好好清算一下。我先去哄孩子睡覺,你等我。”

她抱著小瑞去洗澡,剛放好水,關門聲響起,何尋走了。

何尋今夜的爆發讓陳清溪不得不正視他們之間的糊塗賬,要算這筆賬,得從她到濱市後說起。

2005年八月底,陳清溪在濱市人民廣場的藝剪發廊通過了試用期。有一天店裏來了三個高中生剪發,她想起何尋,下班後主動聯系了他。當時的何尋剛上高一,他考上的市一中是寄宿制,周末才能回家,陳清溪調休又都在周一周二,因此兩人見上面已經是國慶了。

那幾日店裏生意忙,陳清溪本來就沒多少時間跟他敘舊,還都被何尋用來調侃她的殺馬特紅發造型了。

一直到寒假前,兩人保持一個月見一兩次的頻率,何尋會定期帶同學來找她剪頭。

寒假開始,他在人民廣場後面的小區補習,每晚下課回家路經藝剪就找她聊天,沒話找話那種聊法。陳清溪一開始覺得奇怪,後來發現他身後都跟著一個很好看的女生便懂了。

那個女生名叫齊悅,何尋的同班同學。

有一晚何尋離開後齊悅進店裏指名要陳清溪給她剪頭發,陳清溪帶她去後面洗。

齊悅是陳清溪長那麽大見過最好看的女生,頭發烏黑秀麗,眼睛炯炯有神,她的皮膚就像凝脂白玉,燈光照射下都要透明了。

“你要剪短嗎?你頭發這麽好,剪了可惜。”陳清溪建議。

齊悅不悅:“你盯著我笑什麽?”

“沒有,就是覺得你好看。”

齊悅沈默幾秒:“好吧!”

她坐起來轉身面向陳清溪,陳清溪手忙腳亂包住她濕漉漉的頭發。

“你跟何尋什麽關系?是親戚嗎?”

“算老鄉。他爺爺是我們村裏的。”

陳清溪這麽一說,齊悅就懂了,她家也有那種八竿子打不著的鄉下親戚進城打工時上她家。

她躺回去。

陳清溪繼續給她洗頭:“你是他同學嗎?”

“嗯。”

“你是不是喜歡何尋啊?”

齊悅的臉蛋肉眼可見印上紅暈,但她沒正面回答:“他每天都跟你聊什麽啊?”

“都是廢話,吃了嗎忙不忙明天上班嗎這類話題。”

她又不高興了:“你如果不上班他是要約你出去玩嗎?”

“不會啊,他就是沒話找話。”

“哼!在學校那麽高冷,私下還是個話癆……怎麽不跟我聊……”齊悅嘟囔著。

陳清溪驚呆,何尋高冷?他屁話可多了好嗎?

第二天晚上,陳清溪在店門口打掃衛生時,齊悅追著何尋從她面前跑過。陳清溪拄著掃帚看著五光十色的城市夜景感嘆大城市就是好,處處都是電視劇。

那之後何尋沒再出現。

又過了幾天,齊悅失魂落魄來找陳清溪,陳清溪不愛管別人閑事,偏偏齊悅是那種只要她掉眼淚,旁人無法視而不見的長相。

她哭著跟陳清溪說何尋罵她。

陳清溪好生氣,雖然不熟,但她覺得罵齊悅的人都沒有心。

“為什麽要罵你?”

齊悅看著她:“他說我沒思想沒內涵,不懂人生艱辛,生活態度散漫。她說你十六歲就自力更生了,我不好好學習天天追著他跑很丟臉。你知道嗎?他中考覆讀才考上的,入學排名我比他高!他還敢說我不好好學習!”

陳清溪聽完更生氣了,誰允許他拿自己舉例子的?很熟嗎?

“別理他了,什麽人啊,你這麽好看學習還好,何尋算什麽!”她勸。

齊悅嘆氣:“你不覺得他很帥嗎?”

“就算帥,可他不是唯一一個帥哥啊,也不是最帥的啊,要不你喜歡電影明星去吧。”

齊悅要暈倒:“追星和談戀愛能一樣嗎!”

陳清溪想了想回答:“追星不會傷心?”

齊悅跺腳:“你什麽都不懂!氣死我了你!”

陳清溪汗顏,她也確實是第一次安慰女孩子的感情傷口。

“要不我請你吃雪糕?”

齊悅揉鼻子:“我來例假了。”

陳清溪覺得她好可愛:“那你早點回家休息吧,肚子不疼嗎?”

齊悅一聽這話直接蹲地上哭起來,今晚她就是肚子疼叫何尋騎車送她回家,何尋罵她來著。要知道她家就在附近,順路唉。

沒一會兒,候新來接陳清溪下班,他倆一起走路送齊悅回去。

那之後,陳清溪的朋友數量還是只有一個,齊悅取代了何尋。

她隔一天就來找陳清溪弄一次性卷發造型,去她的集體宿舍玩也不嫌棄,有一次齊悅帶著她媽媽來店裏燙頭,陳清溪看著母女倆有愛的互動,沒忍住掉了眼淚。那晚齊悅邀請她去她家留宿,陳清溪穿著她漂亮柔軟的睡衣和她並排躺在席夢思上聊心事,聊男生。

齊悅從她第一次遇見何尋開始講起,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陳清溪越聽越覺得何尋該死!

“我覺得每個男生都應該喜歡你!因為你真的很好!完美!”陳清溪說。

齊悅沮喪地倒在床上:“何尋喜歡我就行了。”

這件事陳清溪確實無能為力。

齊悅又湊過來:“餵!我問你,你跟候新是不是男女朋友?”

“不是啊!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們倆都沒有家人……”

善良的齊悅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只是覺得候新應該是喜歡你,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不好說,如果何尋那麽看我,我會開心到死掉!”

“不要胡說。”

……

隔天起床,齊悅覺得陳清溪衣衫單薄,她已經知道陳清溪可憐的成長經歷了,很自然便想送她衣服。

“清溪,如果我送你我穿過一兩次的衣服你會不會討厭我?”她問。

陳清溪搖頭:“不會。但是你不用送我,我有衣服。”

“可是你的毛衣很薄啊,不嫌棄的話你就穿我的吧,過年很冷的。你看我這件棉衣跟你的發色很配啊。”

陳清溪見她真心,沒再拒絕:“謝謝你齊悅。”

齊悅抓住她手一臉鬼主意:“我教你,你不是要回家的嗎?你就跟候新說這衣服是我穿過要丟的,如果他不高興,他就是喜歡你!如果他很喜歡你就會給你買新衣服!”

陳清溪慌張:“我為什麽要試!”

“試一下怎麽了?難道……你其實喜歡何尋嗎?”

“好吧好吧我試我試,你不要亂說了。”

陳清溪最終也沒試探候新,候新根本沒發現她穿了新衣服。不過齊悅的話在她心裏還是種下了一個影子,她開始觀察候新看她的眼神。

“你老看我幹什麽?要錢花嗎?”候新問。

“不是不是。”陳清溪逃開。

都怪齊悅!

除夕前,久未露面的何尋終於出現。

他命令陳清溪:“你不許再跟齊悅玩了!”

陳清溪不聽:“你管我和誰交朋友!”

何尋生氣:“我家住哪我在哪打臺球在哪上網是不是你告訴她的?”

陳清溪不認賬:“你有證據嗎!”

“齊悅說的。”

“……少炸我!”

“你剛剛的沈默已經坐實罪行了!”

陳清溪認了:“就算這樣,那也是你先跟她說我隱私的!”

“隱私?”何尋無語,“我只跟她說了一句咱們同齡的你已經能養活自己了,這是出賣隱私?她不知道你在這上班?”

陳清溪理虧:“好吧,那我錯了,以後不說了。”

“你知道的都說完了可不是不說了。”

陳清溪嘿嘿笑,何尋的目光從她臉上移動到身上,從生氣變為狂怒。

“齊悅就拿自己的破衣裳收買了你?陳清溪!你有沒有義氣!工作這麽久買不起衣服啊你!”他吼完騎上車就走,留下陳清溪呆愕原地。

幾秒過後,陳清溪瘋狂跑向附近公用電話打給齊悅手機。

“餵?”

“齊悅!他認得你的衣服!”

“什麽衣服?誰認得?何尋嗎!”

“對啊!”

“啊啊啊啊啊!等我啊!見面說!”

齊悅很快找來,兩個女孩站在路邊寒風中,把一件五秒鐘能講完的事反覆講述一百遍。她們尖叫歡呼擁抱跳躍,傻乎乎地分析,傻乎乎地謀劃,她們的手牽在一起,和路過的所有十六七歲的女孩沒什麽兩樣,快樂到仿佛生活中唯一的負擔就是作業和考試。

除夕前一日,何尋結束最後一次補課來找陳清溪。

他問陳清溪怎麽過年?陳清溪本想說實話,記起他在溪山時因為看見她和鄰居候新關系好生氣責罵的樣子,突然不想說了,她應付說去年怎麽過今年就怎麽過。

何尋問:“除夕晚上跟我放煙花去嗎?”

陳清溪:“行啊,叫上齊悅吧!”

“當我沒說。”

何尋蹬車逃走。

除夕夜。

何尋把壓歲錢隨意地丟在書桌上跟幾個朋友上山放煙花,他希望快點開學住校,因為父母又開始因為爺爺天天吵架。

齊悅把自己關在臥室大哭,因為爸媽要給她轉學,她沒機會再穿那件外套見何尋。

陳清溪則跟候新窩在出租屋裏吃年夜飯,候新說還是得買個電視,要不過年冷冷清清,陳清溪不在意電視,她看著沙發扶手上搭著的新外套,不知道候新是因為過年習俗才給她買,還是像齊悅說的很喜歡她才給她買新衣。

“你要無聊去房東家看電視吧。”候新說。

“不無聊,大過年去人家家裏坐著多招人嫌。”

候新笑:“也是。”

他端起酒杯,陳清溪用飲料跟他碰杯:“哥,過年好。”

候新一飲而盡,從口袋掏出個紅包給她:“過年好。”

陳清溪還是第一次收紅包,以前在家過年也有幾塊壓歲錢,沒用紅包裝起來這麽正式,她打開看,裏面有二百。

“謝謝哥。”

候新好像有點醉了,他向後仰頭靠著沙發,拍拍身側:“過來。”

陳清溪坐過去,候新將手掌按在她頭頂:“今年還是沒長高啊陳清溪。”

陳清溪把他手拍掉:“我感覺我高了!我應該有一米六了!”

候新閉著眼睛笑,陳清溪見他眼周都有點發紅,顯然是醉了。

她給茶杯添了點熱水端到他嘴邊:“哥,喝點茶水醒醒酒。”

候新睜開眼睛看著她,陳清溪從他的眼神中看到落寞與孤寂,這種感覺她不陌生,她此刻正在感受,即便靠自己找了個無限接近家的家,可還是會想那個不存在或者已失去的家,尤其是千家萬戶團圓的除夕夜。

她知道候新不想喝,放下茶杯。

“清溪。”候新啞著嗓子叫她。

“嗯?”她回頭。

“如果我說我現在想抱你,你會生氣嗎?”

陳清溪搖頭。

候新坐直,將她緊緊摟入懷中。

“只是有點需要這種感覺。”他解釋。

陳清溪懂,她也需要。

這樣的依偎,不是會讓齊悅臉紅尖叫的那種擁抱理由,是兩顆孤寂的心短暫靠攏,對抗漫無邊際的落寞而已。

當然,等過完年見到齊悅,陳清溪還是想跟她說這件事,聽聽她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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