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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為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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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為家(一)

陳清溪是在完整的家庭長大的,有父母也有祖父母,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單親媽媽養大的。

她從沒覺得成長過程中缺少愛和陪伴,雖然大字不識的杜小燕從不用語言表達。

她從自己媽媽身上看到單親媽媽的能量,哪怕貧窮,也能給女兒撐起一片自由的天空。因此,候新死後,她並沒有害怕即將到來的育兒挑戰。

與此同時,她也從自己媽媽身上看到了硬湊一個“完整之家”會落得哪般悲劇收場。因此,面對何尋的求愛,她真的沒辦法為了孩子勉強答應下。

陳清溪知道是何尋教小瑞叫爸爸的,她也知道,小瑞發自內心渴望有個爸爸。

孩子有什麽錯呢?

她無法苛求四歲的孩子認清現實放棄對父愛的渴望,也知道四歲的孩子不願做幼兒園唯一一個沒爸爸的小孩。可她真的好想告訴小瑞,沒有爸爸的人生,真的沒關系。

她自己也一樣出生就沒有爸,並且還在十五歲失去了媽。

可是小瑞你知道嗎?血緣不是唯一的親緣,人活著是可以找到自己的親人,是可以給自己一個家的。

比如爸爸和媽媽,他們就找到了彼此。

2004年初,法律上成年的陳清溪給自己認了個哥,她有了家人。

有了哥,兩人相處跟從前沒太大變化。

候新早出晚歸城裏城外給人裝熱水器、修熱水器、幹雜活,陳清溪早出晚歸端盤子上菜去藥廠打工。

春來,日漸長,他倆還是天黑才到家。

不過陳清溪不用再在八平米的小屋燒煤爐做飯擔心中毒,候新家有煤氣竈,她有地方蒸饅頭腌鹹菜搟面條了。吃完飯通常是八點多,她會在候新那看兩集電視劇,候新跟房東打過招呼,允許陳清溪用浴室熱水器洗澡,她不用再去大眾浴室了。

再要說什麽小變化就是,一年那麽多節日,他倆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樣商量怎麽過節了。

天氣熱起來之後,陳清溪把自己和候新的厚衣服洗了曬在院子裏,為了不讓房東嫌棄哥哥事多,她還把老楊的冬衣洗了。

晚上她把曬幹的衣服收回屋,候新提著袋子回來,他買衣服了。

綠格子襯衫和黑色摩托短袖是候新的,粉格子襯衫和白色小花短袖是陳清溪的。

陳清溪第一次擁有這麽好看的新衣服。

最近的溫度穿短袖冷穿外套熱,她正愁沒有一件薄外套,襯衫加短袖最合適不過。

“哥,你發工資了啊?”

候新點頭:“先別剪吊牌,試試合身不?不合適一會兒去換。”

“好!”

“哥!衣服很合適!”她跑去隔壁。

他回頭看一眼說:“我去洗一下,別做飯了,咱倆出去吃。”

“你撿錢了嗎?”她問。

候新笑了,這才幾個錢,又不是多貴的衣服。

他端著臉盆從她旁邊走過摸她腦袋:“褲子沒買,吃完飯你自己去試。”

“不用了,我有褲子。”

“買條牛仔的下班穿。”

陳清溪推辭:“真的不用買了。”

候新堅持:“牛仔褲彈性好,活動起來方便,你以後還想不想坐摩托出去玩了?”

陳清溪驚喜:“哥,你要買摩托嗎?”

“嗯。”

他去洗澡,陳清溪去鏡子前欣賞,臉上的笑容怎麽也下不去。

有了新衣服,她突然很想出門逛。

十多分鐘後,候新濕著頭發回來,水滴順著脖子流下,被新買的黑短袖吸收。

“走。”

“不擦一下頭發嗎?”

“一會兒就幹了。”

陳清溪跑回家鎖好門追候新,春風拂過耳畔,新衣服獨有的香味鉆入鼻腔,陳清溪覺得生活真是美好。

“哥,咱們去吃啥?”

“排骨。”

“你真的發財了吧!”

“哈哈!”

候新的朋友小軍跟人合夥開了家幹鍋店,候新來捧場,老板免費加肉,滿到快要溢出來的一鍋,陳清溪還沒動筷已經在想把底料打包回家拌面或者夾饅頭的事,但她不好意思張嘴,怕給候新丟人。

候新在跟朋友說話,陳清溪饞死了,給他碗裏夾滿才動筷。

候新回來,把碗裏的排骨原樣給她:“你好好吃,我去給小軍看下摩托。”

陳清溪嘴裏含著肉,手忙腳亂叫他:“先吃飯啊!”

候新:“我等會兒吃面。”

陳清溪只好再給他留一碗肉。

店裏座無虛席,都是溪山城裏人,有一家子來的,有跟朋友聚會的,陳清溪坐在其中,身上穿著沒有灰塵油汙的漂亮新衣服,面前擺著飲料和幹鍋。她臉也幹凈,頭發也幹凈,手上凍瘡也好得七七八八,這是半年前不敢幻想的新生活。

她感到自己開始融入城市生活。

小軍靠在收銀臺前算帳,他老婆找來,還沒走近就問:“候新談對象了?”

陳清溪都震驚了。

小軍更是皺眉:“沒吧,沒聽他說啊。”

他老婆說:“倩倩剛跟我說的,候新下午到她店裏買衣服,女孩子的衣服。”

陳清溪尷尬地低頭看自己的粉襯衫,再擡頭,那對夫妻齊刷刷盯著她,陳清溪趕忙低頭幹飯,心裏說不上的慌亂。

吃完飯,候新給她買了條牛仔褲。

兩人慢慢散步回家。

“哥,你有對象了嗎?”她問。

“沒有。”

“哦。”

走到城裏最繁華的藍天廣場,候新指著西側樓盤對她說:“清溪,等我能買下這樣的房,我才會成家。”

陳清溪順著他手指方向擡頭仰望,無邊夜空與聳立高樓相連,它近在眼前也遠在天邊。身邊來來往往的溪山居民各自朝著回家方向走,沒有家的兩個少年,在這一刻擁有了共同的奮鬥目標。

“我也是。”陳清溪說。

候新轉頭和她對視,她目光堅定地說:“哥,我也要買這樣的房!咱倆買一個單元。”

候新沖她笑,不是嘲笑,是相信。

他相信陳清溪就像相信自己,他知道他們一定可以攜手同行走到那個遙遠的未來。

“嗯。回家吧。”他說。

那一夜,陳清溪躺在狹小的出租屋失眠了。

新衣服就掛在門後晾衣繩上,陳清溪一動不動看著,心想,光靠端盤子洗碗是買不起商品樓房的。

藥廠屬她年紀小,其他工友都四五十了,陳清溪不想四五十歲還在大冬天泡著河水洗黨參。

沒有文化的人想出頭,得學手藝。像候新,電工水工都會,蓋房修車也行,這樣的人才叫人才,現在的她只是廉價勞動力。

不想和哥哥分開,要達成住在一起的夢想,她得學真本事。

第二天,陳清溪很晚才回家,候新已經吃過飯了,開著門等她。

“去哪了?”他問。

陳清溪去井邊洗手洗臉才進屋:“哥,我辭工了。”

候新不意外,早就叫她辭藥廠的工來著。

“吃飯了嗎?”

“還沒。”

候新從鐵鍋裏端出兩個碗,一碗是青椒炒雞蛋,一碗是他下班買的鹵肉,陳清溪也沒坐著等人伺候,熟門熟路去電飯鍋裏拿饅頭。

她餓極了,狼吞虎咽吃了幾大口菜,掰開饅頭把鹵肉片和青椒雞蛋夾進去合上,咬一口,靈魂都要升天了。

“好香!”

候新看著電視新聞,嘴角帶笑。

陳清溪幹完一個饅頭,蹲在地上撕另一個泡在菜湯裏吃:“哥,我要去理發店當學徒了。”

候新支持:“挺好的。”

陳清溪笑了:“我也是這麽想的,就是工資低了點,但是中午包一頓飯!”

候新:“學徒工資都低,本事學到手就能掙回來,你還小,不要心急。”

“嗯!”陳清溪被噎到,候新把自己的茶杯給她。

她又用手背擦油嘴,候新看不下去,撕了一張衛生紙給她。

“嘿嘿。”陳清溪沒難為情。

候新靠過來,捉住她手腕拉到面前仔細看:“凍瘡差不多好了,晚上再塗點藥鞏固一下。”

“嗯。”

“夠吃嗎?”

“夠了。”陳清溪用最後兩口饅頭擦幹凈碗底,另一個碗還剩兩片肉。

“哥,你吃肉了嗎?”

“吃了。”

她這才有點不好意思又安心地塞進嘴裏,倒在沙發上:“真好吃啊!”

候新看她一眼,想著明晚買只燒雞給饞嘴丫頭吃,個頭那麽小,但又成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補回來點身高。

陳清溪在理發店洗了一個月頭,師傅開始教她剪發燙發的手藝。她這份工作沒有下班的準點兒,遇上晚上才開始燙的頭,弄到兩三點去也是常事。

候新也找了新的兼職,下班後在一家摩托修理廠上班,工資不高,但他正在修一輛報廢的摩托,修好的話就是他的了。

他下班也晚,如果回家沒見到陳清溪就會來接她。

店裏的同事漸漸開始打趣陳清溪,說候新是她對象,陳清溪一開始還會解釋,後面就由著去了。

要不要讓哥哥別來接了避免流言呢?陳清溪從未這麽想過。

她一個禮拜有一天休息日,通常是周一。

那天她會在家裏洗兩個人的衣服打掃兩間房,傍晚她會做好晚飯送去修理廠。

修理廠的同事第一次見她送飯就打趣候新,說候新有對象了,候新從第一次開始就沒否認過。

要不要讓妹妹別來送飯避免流言呢?候新跟陳清溪說,下次把自己那份也帶來陪他一起吃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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