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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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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聞道

晏行錚:“因為在遇見你以前,我可能已經死了。”

“左顧右盼,不夠堅定,不夠果敢的人,在這條路上,走不長遠。”

“所以清洛,不要妄自菲薄,你能走到今天,就證明了,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更加堅定和勇敢。”

容清洛轉身,將手放在額上,遮住直射眼簾的陽光,沒有說話。

良久,容清洛道:“再問你一個問題。”

晏行錚:“你問。”

容清洛:“我始終是被逼迫著做出選擇的。”

“我在惡劣的環境裏抓住信仰這道光。”

“始終是被動的。”

“晏行錚,你呢?”

“你是主動走進黑夜的,你完全可以在光明的道路上享受陽光的照耀,你為什麽要主動走進黑夜?”

“我是受害者,對抗黑暗無可厚非。可你一個和此事完全不相幹的人,為什麽要來當臥底,為什麽要為我們這些陌生人付出那麽多?”

“怎麽會不相幹呢?”晏行錚,“作為警察,我的責任是守護祖國人民,這份責任,就決定了我不能置身事外。”

“總要有人來做這些的。既然如此,這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容清洛:“這片土地上,應該有著許多和你一樣的無名英雄吧。”

“可是為什麽呢?”

“那麽多人為了這片土地的安寧前仆後繼地付出,這些人之間也並不一定就有血緣關系、親緣關系。”

“為什麽這些人願意為了其他人付出這麽多,甚至冒著生命危險?”

晏行錚沈思片刻,才給出自己的答案:“除了職業賦予的責任,也許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對於自己華夏兒女身份的血脈認同。”

“我們都有著共同的祖國,這樣的傳承和身份認同已經足以讓我們對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同胞有偏愛,且無條件地付出。”

“不因為這個人有什麽特長技能,不因為這個人的外貌皮囊,不因為這個人的秉性脾氣,完完全全就只是因為這個人是這個人。只要這個人是我們國家的人民,這個人是我們的同胞,我們天然就不會放棄這個人。”

“也許這就是人民的意義吧。”

容清洛:“人民?”

晏行錚:“對啊,你也是人民的一份子,警察保護人民,是警察的責任。”

身份,於容清洛而言,一直是一個她不願意提及的話題。

她無父無母,是個孤兒。

她改頭換面,是個替身。

她仰望人間,是個覆仇的厲鬼。

這些身份,都不太能見光。

但現在她發現,原來她還有一個身份。

她是受保護的人民。

這似乎是一種超越親情血脈的認同感,是源自同一文明、同一歷史、經歷了幾千年傳承的另一種血脈認同。

容清洛:“所以你幫我,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你是警察,而我是人民,所以不管我是否討喜,你都會救我是嗎?”

晏行錚:“對,我作為人民警察,解救人民是我的責任。這和你是怎樣的人無關。我救你,因為你是人民。就像是醫生治療病人,教師教導學生,這是他們的責任,和其他無關。”

容清洛:“是嗎?那你應該知道,有的病人醫生是不救的,有的學生老師也是不教的,也許在這些人眼中,看的不是病人和學生這兩個身份,他們看的是其他的東西。”

晏行錚:“世界上人這麽多,你沒遇到好人,不代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一些不夠好的人。現在,你認識我這樣的人了。”

容清洛醍醐灌頂。

她年少時也曾碰到過一個人,給過她同樣的震撼。

那時她叫季希,遇到的是程景逸。

仔細想來,無論是程景逸還是晏行錚,他們似乎都是那種會在危難時刻對毫不相幹的人伸出援手的人。

他們幫助別人,不因為那個人有怎樣的價值,不因為他想從中獲得怎樣的回報,他們完全就是出於心中的道義,為了心中的信仰,為了一顆作為人的本心。

他們選擇幫助你,這並不取決於你是怎樣的人,這只是因為他們自己的道義、信仰、與堅守。

容清洛驀地笑出聲來。

晏行錚:“我的話很可笑?”

“別誤會,”容清洛搖搖頭,解釋道:“我以前一直有一個疑問。”

“在剛剛那個瞬間,我得到了答案。”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外如是。”

容清洛的語氣太過認真,晏行錚被勾起好奇心,問道:“什麽疑問?”

容清洛:“這個世上,是否存在著一種偏愛與付出,不因為這個人是什麽身份背景,不因為這個人有什麽特長技能,不因為這個人的外貌皮囊,不因為這個人的秉性脾氣,而完完全全就是因為這個人只是這個人?”

“這樣描述,好像世上並不存在這種偏愛與付出。”

“但是剛剛,我突然明白,也許應該換一個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

“這種對某個人的偏愛與付出,與這個人本身其實沒有什麽關系。”

“實際上,這取決於那個給予偏愛和付出的人。”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個世上必然存在著一種偏愛和付出,不因為這個人是什麽身份背景,不因為這個人有什麽特長技能,不因為這個人的外貌皮囊,不因為這個人的秉性脾氣。”

“這種選擇並不取決於被偏愛者和被付出者的特質,其中所展現的,是伸出援手的付出者心中的道義、信仰與堅守。”

晏行錚:“很有道理。”

容清洛攤手:“之前的問題解決了,但是我又有了新的疑問。”

晏行錚:“什麽?”

容清洛:“為什麽這些人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們為什麽心中有信仰、道義、堅守?”

晏行錚,“世之熙熙,逃不脫一個利字。區別只在於究竟是為了誰的利。”

“有人為一己之利,有人為一家之利,有人為群體之利,有人為一國之利。”

“為何有的人心中能有信仰、道義、堅守長存,這是因為,人活在世上,可以不僅僅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恰如教師的有教無類,恰如警察的守護人民,恰如危難存亡之際的民族精神與民族脊梁,恰如民族覆興之路上每個同胞的赤膽忠心與拳拳國魂,恰如每一個在這片土地上、在這個時代中不斷成長的你我他。

“我相信,人們存在於世間,也可以不為了名利錢權,只為了道義,為了理想,為了平等和自由。”

容清洛:“我不如你。”

“但我也想跟你一樣。”

“見賢思齊,當如是。”

晏行錚:“謬讚了。”

容清洛:“我曾在書上讀到過,昔日王陽明在龍場悟道。我雖然沒有這個慧根悟道,但今日也算是有緣聞道,為此值得浮一大白。”

“可惜了,今天沒帶酒。”

晏行錚:“任務結束以後,我陪你痛痛快快喝一場。”

容清洛:“你說的話,我可記住了,那就一言為定。”

“到時候不管你姓晏還是姓周,你都可要記得,你欠清洛一頓酒。”

晏行錚:“我晏行錚,一諾值千金。”

容清洛:“晏行錚,我記得,第一次見你,是在一個初夏的五月天,那時我16歲。”

“算算時間,過去將近十年了。”

“你當時應該也才20歲,估計在讀大二大三,為什麽就面臨抉擇了,我那時候還以為你是臨畢業在找工作。”

晏行錚:“那時候我大二,參加遴選。我在猶豫要不要報名這個夜行計劃。”

容清洛:“你是畢業那一年就來寧川市開始潛伏了嗎?”

晏行錚:“是。”

容清洛:“我也是那一年被嚴靖誠派來寧川市,開始謀劃接近林裕。”

晏行錚:“這樣看來,我們確實從始至終都在一條路上,所以才會在每個關鍵節點不斷重逢。”

“三年前在花洲島,你來找我,告訴我你要加入我。”

“當時沒感覺,現在回想起來,我很感謝你的勇敢。”

“這條路,我走得無比堅定,但也確實孤寂。”

“其他的夥伴都在幕後。在林裕身邊能走到這麽近的位置的,只有你。”

容清洛眼神微閃,輕聲道:“在暗夜裏,月亮是唯一的光源。”

她偏頭,問身邊的男子:“晏行錚,你說,月亮也會感到孤獨嗎?”

晏行錚:“會吧。”

“但是,也許,夜行的人,會讓月亮少一點寂寞。”

容清洛眼睛亮晶晶的:“能陪伴月亮的夜行者,一定也對能為月亮效勞而感到榮幸之至。”

此時,太陽高照,雖是冬日暖陽,也還是有些曬,晏行錚瞥了眼容清洛有些泛紅的臉,從包裏拿出一頂帽子,扔到容清洛懷裏:“好歹是個大明星,保護一下自己的臉。”

見容清洛抱著帽子沒有反應,晏行錚強調道:“這是幹凈的,我還沒戴過。”

“我有戴口罩的。”容清洛從兜裏拿出口罩向晏行錚展示。

晏行錚:“那你把帽子還我。”

容清洛快速地收起口罩,戴上帽子,笑嘻嘻道:“謝謝。”

晏行錚伸手,把帽檐往下壓。

陰影遮住容清洛大半張臉,他這才滿意。

視線往上,和容清洛四目相對,晏行錚擡手抵住下巴,輕咳道:“還是回到正題吧,關於營救沈飛,你最近有沒有獲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容清洛仔細在腦海裏對林家的事情搜刮了一遍:“還真有一件事,也許我們可以利用。”

“林晶要回國了。”

太久沒有接觸到這個名字,晏行錚反應了一會兒,才道:“你是說,林裕的那個妹妹?”

“這四五年,她不是一直都在國外嘛?”

容清洛:“林晶去年就已經讀完碩士,但林裕一直沒讓林晶回國,可林晶很想回國。”

“前段時間,林裕終於松口,所以林晶就準備回來了。”

晏行錚:“你是怎麽知道的?”

容清洛:“雖然林晶出國了,但我一直關註著她。她才是我的執念。”

晏行錚:“你知道她回來的具體時間嗎?”

容清洛:“她是後天晚上的航班。”

“林裕一定會去接她,帶她回林宅給她接風。”

晏行錚:“一直以來我們營救的難點就是林裕每晚都在別墅,盯得很緊,而白天行動失去夜色的掩護,很容易暴露。”

“既然後天晚上林裕不在別墅,那這就是我們救人的一個好時機。”

容清洛:“對。”

晏行錚:“時間緊迫,我先回去,制定計劃,之後有事我會再聯系你。咱們有消息還是通過線上傳遞,盡量少見面。”

容清洛:“我有預感,林裕最近恐怕有大動作。”

“書中描寫荊軻刺秦王,用的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覆還’,晏行錚,你要活著回來。”

晏行錚:“我答應過你,要替你討回公道,你放心,我不會死在林裕前面。”

他微擡下巴,示意道:“你先走。”

容清洛轉身,準備沿著棧道返回。

踏下一級臺階的時候,容清洛收回腳,回到觀景臺。

晏行錚疑惑:“有東西落了?”

“是你的東西落了。”容清洛取下帽子,遞給晏行錚,“我不方便拿,還是還給你吧。”

晏行錚:“好,註意安全。”

*** ***

容清洛回到住處以後,這天傍晚,門鈴響起。

來人是林裕。

容清洛打開門,卻沒讓林裕進屋。

林裕臉上暗含警告:“清洛。”

容清洛似笑非笑道:“怎麽,林先生不用陪林太太了?”

“清洛人微言輕,不敢不惜命啊。”

“陋室寒舍,還是不要臟了林先生的腳為好。”

林裕:“有一段時間沒來看你,是我的疏忽。”

“今天我就是來補償你的,跟我走吧。”

容清洛:“去哪裏?”

林裕:“你跟著我就是了,我還能把你賣了?”

“那可說不準。”容清洛,“我要換件衣服,化個妝,收拾一下。”

“你這樣就很好,我那裏什麽都有,你什麽都不用帶。”林裕拉住容清洛的手,轉身準備直接走。

林裕這是搞偷襲,以免她夾帶什麽東西。

容清洛直覺有異,連忙扶住門道:“鍋裏煮著東西呢,你起碼讓我把火關了。而且外面好冷,我要穿一個外套。”

林裕松開手:“快一些。”

他走進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著。

容清洛快速走進廚房,裝模作樣地把莫須有的火關上,趁機給晏行錚發去一條信息。

「註意定位,林裕有新動向。」

發送成功後,容清洛迅速刪掉記錄,然後回房間把幾個月前林裕托晏行錚送來的項鏈戴上。

晏行錚告訴過她,這裏面他悄悄安裝了定位系統。

如果林裕要收她手機,通過項鏈,晏行錚也能知道她在哪裏。

容清洛別的什麽都沒帶,在衣帽間隨便拿了一件外套,把手機裝進兜裏,就立馬出來。

林裕眼尖地瞧見容清洛脖子上的項鏈,笑起來:“喜歡這個款式?下次再送你一條。”

容清洛:“東西也沒什麽差別。主要還是看是誰送的。”

林裕:“你嘴變甜了。”

容清洛:“是呀,恭喜你,馴養成功。”

“剛誇你,立馬就現原形。”林裕搖搖頭,起身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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