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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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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獨行

有一個人其實讓容清洛很在意。

就是那天在機場出現的和她的臉有七八分相像的那個少女。

但容清洛前段時間一直把精力放在弄清林裕的行蹤和住址上,而最近呢,她每天傍晚都得來江大的後街賣手抓餅,這導致她始終沒有騰出時間來調查這個女生。

為了把每天傍晚的時間都空出來,容清洛專門給咖啡店的經理塞了個紅包,把她的班次調成了一直是早班。剛好有店員不想早起,願意和她調換,一直上晚班,所以倒也沒人對她有微詞。

容清洛每天只賣兩個小時手抓餅,到點就收工,然後在江大校園裏閑逛。

她來這裏賣手抓餅,主要是找一個可以公開在江大附近出現的身份,免得她天天在這邊轉悠會惹人懷疑。

容清洛攤位旁邊的餐館有個院落,她給了這家老板一點錢,算是在院落裏租個場地,每天她不在時就把餐車停在院子裏,免得拉來拉去很麻煩。

隔壁攤位是個賣烤串的姑娘,為人挺爽朗,她把容清洛拉進了好幾個學生外賣群。

此外,容清洛還從她這裏知道了大學城各個大學的貼吧。

容清洛在江大的貼吧裏潛水許久,得知不少小道消息,其中就包括林晶的課表。

林晶是個很張揚的人,所以,她是林氏集團的大小姐這一點,在江大並不是一個秘密。

關註她的人很多,反倒為容清洛省了不少力氣。

好幾次,容清洛在林晶上大課的時候混進大教室。

走廊上,校園中,她也和林晶有過幾個擦肩而過的瞬間。

林晶昂著頭,目不斜視,當然沒有註意到容清洛這種不起眼的小角色。

容清洛低著頭,餘光卻時刻註視著林晶。

看著林晶臉上志得意滿的笑容,看著林晶每天光鮮亮麗、光明正大地在校園裏讀書交朋友,看著林晶被老師們讚揚、被同學們眾星捧月。

林晶在享受著青春,獲取著知識,而容清洛的這條路,卻早已被林晶斬斷。

在這些時刻,容清洛總是壓抑著心中因目睹林晶的春風得意而迸發出的負面情緒,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回憶起一些曾經。

曾經在暗巷之中,她聽到林晶等人對吳煥晗的謾罵冷嘲,她懦弱躲避。

曾經在游泳館內,在林晶的命令下,她被人不斷地拳打腳踢,屈辱狼狽。

曾經她被林晶囂張地推進學校裏的人工湖,心如死灰。

曾經她被林晶找的人綁架,燒了倉庫才得以逃脫,在深夜亡命鄉間的公路上,胸腔裏熊熊燃燒的怒火促使她生出對生命的無限渴望,她想活著,她要反抗。

曾經她在奄奄一息中目睹了林晶將葉時冉推下懸崖並且放火燒山、試圖毀屍滅跡的行徑,卻無能為力。

曾經她滿頭滿臉都是紗布,毀容的既定現實和對未來的絕望差點將她壓垮,林晶讓校方給了她一紙退學通知書以後,極致的想要毀天滅地的怒火再一次點燃她的生機,她,憑什麽不能活著。

這樣的一幕幕黑暗瞬間無時無刻不在沖擊著容清洛的神經。

她已經快要瘋了。

嚴靖誠讓她把林裕作為主要目標,再加上她想要更有把握一些,所以一直沒對林晶動手,一直在隱忍。

但是這段時間,她因為在跟蹤林裕的車時被發現,只好暫避鋒芒,曲線救國,從林晶入手。

本來她覺得自己的心態已經練出來了,應該不會再被外物所擾。

可當她在現實生活中每日看著像林晶這般作惡多端之人反倒生活得特別好,她的心裏還是無法平靜。

一些質問,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出現在容清洛的腦海中。

為什麽作惡者不會受到懲罰?

為什麽草菅他人性命者可以心安理得地踩踏著他人的屍骨活在一片用他人之血液澆灌出的花團錦簇之中?

人世間的公理何如?

宇宙中的天道何如?

難道都是擺設嗎?

容清洛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神經病,每天被自己腦子裏的聲音不斷地追問。

你到底是個什麽垃圾?

你活在世上到底還有什麽用?

為什麽她在笑,而你卻在哭?

為什麽你這麽無能為力?

為什麽你還不動手反抗?

為什麽你的心中還有這麽多的顧慮?

為什麽你還在考慮道德準則?

為什麽你還在追求公平公正?

為什麽你要活得像一只陰間的鬼?

為什麽……?

為什麽……?

到底,為什麽?

有無數個為什麽的聲音,在每一個喘息的間隙,質問著容清洛。

仿佛在她的內心,有另一個自己在監視著她。

她能看到內心中,那雙充滿憤怒和不甘的眼睛。

她像一個旁觀者,看著另一個自己被折磨,她覺察那痛苦,她感受那頭疼欲裂。

每當這個時候,容清洛都越發討厭這樣的自己。

厭惡自己的無知。

為什麽對人世的經驗、對社會的規則、對宇宙的真理有這麽多的不明?

厭惡自己的無能。

為什麽明明如此軟弱,卻仍然因著洶湧的情緒而對現實有這麽多的不平?

更厭惡自己對仇恨的無法控制。

她不想被這些情緒所控制,她不想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卻似乎總是有些力不從心,似乎時時刻刻都在被仇恨所驅使。

她就是一個矛盾體,無法自洽,無法圓融地活在人間。

林晶滿面春風的得意更襯出容清洛的愁苦。

林晶不斷地向上,而她卻不斷地墜落。

這樣的反差越大,容清洛的內心越痛苦。

容清洛感覺自己就像龜縮在陰暗角落裏的惡鬼,在人間感到很絕望。

絕望到,想要真的離開人間。

可是,容清洛,真的,真的,很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曾經,在每一個即將堅持不下去的時刻,似乎都是不甘和怒火讓她升起重新站起來的勇氣。

當一個人被打得偏過臉時,她會感到害怕。

當一個人被打得彎下脊梁時,她會感到屈辱。

當一個人被打得跪下來時,她會感到絕望。

當一個人被打得匍匐在另一個人腳下時,不甘會讓她生出燎原的怒火,生出勇敢站起來反抗的決心。

反正,最差的結果無非是同歸於盡。

現在,似乎又到了這種時刻。

容清洛真的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她想快點結束這種暗夜裏行走的日子。

她想趕緊讓林晶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她想快速讓自己的人生回到應行的正軌。

她想讓自己激蕩的內心安寧清靜。

否則,她真的要瘋了。

其實,如果當初沒有南山森林公園的那場大火,在程景逸的開導和引領下,容清洛本來已經決定放棄覆仇。

那時候,她是真的很想很想放下一切仇恨,努力過好自己的人生,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可惜,天不遂人願。

在那山崖之巔,火光沖天,目睹了一切的她被燒得滿身傷痕。

從那一刻起,容清洛知道,她已經回不去了。

葉時冉的父母直到現在都以為自己的女兒死在那個被擊斃的綁架犯手中。

他們為女兒的屍骨在山火中付之一炬而悲慟。

卻並不知曉,真正的兇手早已逍遙法外。

一個生命的逝去在林晶的生活中沒有泛起半點漣漪。

她依舊張揚,依舊青春,依舊活著。

有的人卻還在崖底,無人祭奠。

也許林晶認為這是死無對證的事情。

但她容清洛還活著。

林晶的那群狐朋狗友也還活著。

她們都是目擊證人。

並且,在南廬市南山森林公園文筆峰的翠屏巖之下,是人跡罕至的叢林。

容清洛相信,林晶根本不會花心思去找一個被其輕視之人的屍骨。

葉時冉的屍骨還在那裏。

所以,時冉,請你在崖底再等一等。

既然老天不收我,沒讓我成為冤魂。

既然我忍受了有如煉獄之火一般的山火,從烈焰裏爬出。

既然我不甘心終日無能地在陰暗的溝渠裏游蕩。

既然我已經重返人間,披起一張人皮。

那麽我就會化作厲鬼,找到這些罪孽深重的人,勾魂收屍,替所有人討回公道。

*** ***

這一天,林晶有晚上的課。

容清洛和往常一樣,裝作在隔壁教室自習的學生,時不時地去衛生間上廁所或者去水房打水,經過林晶上課的教室時,便悄悄地觀察林晶。

等林晶下課以後,容清洛跟在林晶後面。

林晶沒住學校的宿舍,她住在離江大很近的一個小區。

應該是直接買了一套房子。

但今天,林晶沒有直接回到住處。

容清洛有些狐疑,但還是遠遠跟在林晶身後。

林晶來到另一棟教學樓前,她打了個電話,說了兩句,便在教學樓旁的小花園裏等著。

沒過多久,從教學樓裏走出一人。

容清洛沒想到,這人竟然是上次在機場見到的那個和她面容相似的女生。

這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意外地再次遇到這個她很在意的人。

見兩人似乎在小花園裏起了爭執,容清洛連忙舉起相機,對準二人進行連拍。

那女生似乎挺怕林晶的,林晶打了那個女生幾巴掌,那女生沒還手,最後哭著離開了。

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麽關系呢?

容清洛不知道。

想到和她同樣相貌相似的嚴汀洛,容清洛有種直覺,她的疑問,也許嚴靖誠能解答。

於是,容清洛連夜將最近收集到的各種有關林家眾人的照片整理出來,隔天便到照相館去洗相片,洗出來後,將所有照片裝進一個牛皮紙文件袋裏。

那個和她長得很像的女生的照片也在其中,包括這個女生被林晶打的各角度畫面。

容清洛這次挑了一個新的寄存櫃,在市圖書館。

她躲在暗處許久,看見一個圖書館的清潔工在打掃那片區域時趁著無人取走了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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