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108.

陸孝睡著以後，陸義明帶著外甥去鎮上買食物，廉價切片鹵水鵝還是他的第一選擇，這次他買了兩只鵝，兩只肥鵝被老板切的整整齊齊，兩大包用塑料袋子裝的鹵汁蘸水一系，往鹵水鵝上一砸，送到了陸義明的手上。陸義明把他的外甥握得緊緊的，偶爾看見那個小腦袋在專註地看旁邊的雜貨攤，陸義明問他，你想買那個？外甥點點頭，陸義明於是掏錢給他買了，畢竟他對陸孝先天性的討好和呵護，陸義明很滿意。

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微型象棋棋盤，象棋是劣質塑料做的，棋盤是皺皺巴巴的塑料紙，上面有些地方甚至漏印了。外甥挑了個熒光粉色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裏，陸義明瞥了一眼小棋盤，對顏色嗤之以鼻，用鹵水蘸水袋子打他外甥的小腦袋，“你長大以後指定是個小基佬。”

路過一家診所，小外甥不走了，他伸出被繃帶纏著的小手，指著診所的玻璃大門說，“舅舅，我們把陸孝丟在這裏吧，不然他會死的……有我當你的人質就夠了，求你了求你了……”

他之前在車上摸過陸孝的臉，陸孝的臉上都是深紅色的硬血痂，那一刻他真的懷疑陸孝是不是死了，然後用小手輕輕地戳陸孝的胸口，陸孝的鼻孔裏立刻鼓出一個血泡，他嚇壞了，學著冬天裏的大貓呵護自己的小貓，把陸孝放在他的懷裏暖和，陸孝發燒了，身體像一塊兒燒紅的碳，他安慰自己陸孝還活著，又把小手放在陸孝的臉上給他降溫。

小外甥什麽都懂，陸義明怒火中燒，他懂的比自己多，已經像個小大人一樣學著愛別人，可他一生只會羞辱和發怒，永遠學不會愛一個人，什麽是愛？他在寬敞明亮的書店裏看過有關於愛的書，但只看幾頁就膩了，他要靠艱難地學習、拙劣地模仿才能愛一個人，可那麽多劣質低等人群都能游刃有餘地愛人，一個小孩子也有這種能力，他卻沒有，他天生缺乏這種能力，準確地說，所有與情感有關的能力他都沒有，只有簡單的條件反射他才有，而他極其自信，自信到他試圖改變這個世界，他要更正情感的渠道。

他把小外甥推到墻角，用手掐住他細細的脖子，說，不對不對，愛是我給予他的痛苦，只有感到痛了，他才會順從和愛我！

他看到小外甥並不反抗他，也不吭聲，只用憤怒的眼神盯著他看，對他咬牙切齒地痛恨。

“想殺了我？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會先殺掉你，抽幹你的血，然後把你大碎八塊，扔到自然保護區，讓野狼吃掉你的屍塊，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覺得小外甥可愛或者可憐，一切把他視為敵人的人都將被他處決，包括陸孝，但陸孝要和他一起死，陸孝早早地把他當作敵人，甚至又愛上了什麽別的男人。

109.

陸義明知道那個男人叫方明煦，他調查過——長相出眾，家境優越，學貫中西，和陸孝非常不匹配，就讀書這一條，陸孝可以說是個不折不扣的文盲，從陸孝往上數三代都是大文豪，陸孝小時候也受過文學的熏陶，命運讓一切戛然而止，陸孝就成了文盲，有一次他和陸孝去啤酒廠買酒，有一種啤酒牌子叫駿馬，陸孝不會讀，叫什麽馬，後又給啤酒起名為騾子，等要寫名字的時候，陸孝又不會寫騾字，被別人嘲笑，紅著臉說提筆忘字而已。他不知陸孝和方明煦如何相處，是否同他們一樣單純，單純只是性和暴力，如果沒有性，只談風花雪月怎麽可能？但他和陸孝偏偏沒有談過風花雪月，沒有談過春去秋來，甚至沒有談過愛。

他想到這裏不免為自己的結局感到心酸，可他不允許自己心酸，他的出生就是為了燒殺搶掠，他沒有的一切，都要掠奪，老天從他那裏扣除的東西，他都要自己找回來，這是他為自己找的借口，也是他在徘徊不定時的信念，他對情感的捕捉非常虛弱，只有反反覆覆傷害對方，對方流下血和眼淚，他才能抓住痛苦判定那為愛。源頭是哪裏他不清楚，他不會把這一切錯誤攏到母親身上，因為他和母親相處的時間非常之少，對母親的印象只有美麗的面孔，像致人迷幻的毒蛇，獲得的更多的信息是通過法制節目，看那場庭審現場，他的母親依然美艷動人，面對法官的審問偶爾裝裝軟弱，哭訴自己其實很善良，並不想害人，滔天大禍只是無知，等法官的最終審判結果無期徒刑落下時，她害怕地哭了。他那時還小，就斷然決定不要這個結局，哪怕是死，他要死在自由之中。說起來好笑，他真的將書店裏的那本講愛情的書買走了，那書非常抽象，貶義的抽象，他看不懂，後來被陸孝發現，陸孝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又把書燒掉了，那書燃了一半，又滅了，被他揣回兜裏。

車上的陸孝還是半死不活的樣子，陸義明拿了車鑰匙，打火啟動，回頭跟陸孝說話，“我帶你見個人，叫方明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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