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39.

方明煦一腳踏進陸孝的新家，看了一圈，摸摸光滑的墻壁，又摸摸茶幾上的小葉桔，最後以一個放松的狀態坐在客廳裏的真皮沙發上。方明煦錘了兩下硬邦邦的沙發，欣喜地告訴陸孝：哥哥，你有真皮沙發了。

什麽真皮不真皮的，陸孝不在意那個，他只要坐著舒服就行，講起來他對舒適感的評判標準，只有一個字，就是軟，陸孝從小睡硬床，長大以後睡地上或是硬床，他認為自己是個硬漢，自己足夠硬.了，睡覺的時候該睡那種軟乎的東西；真皮沙發可太硬.了，陸孝也跟著磅磅錘了兩下，錘的時候發現臟兮兮的小手火燎燎地疼，一攤開手看才發現手掌心被馬路牙子磨破皮了，現下手掌心被灰土和小沙粒糊了一層，陸孝試探著吹了一下，被吹飛的幾顆小沙粒湊巧落到方明煦的臉上。

“對不起對不起……”真是十分的不雅和不厚道，陸孝趕緊起身，對著窗口吹，吹了好幾下，發覺凝固的血把土和沙粒黏在一起，糊在傷口上。

陸孝把上衣脫了，那是一件死亡骷髏頭圖案的黑色帽衫，黑色帽衫被陸孝扔到地上，它灰突突的，和陸家一個嘴臉，又下賤又狼狽，還狂妄，它不配待在茶幾上，茶幾上擺著一盤新鮮的小葉桔，還有一束插.在五彩琉璃花瓶裏的粉色玫瑰。

“小方同學，你愛參觀什麽就參觀什麽吧，我一身土，先洗個澡。”

陸孝在衛生間裏發現好大一面鏡子，他是第二次見這麽大的鏡子，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鏡子是在看守所的審訊室裏，那是一面單向玻璃，屋裏的光線越明亮，外面警察看的就越清晰，所以他坐在審訊室裏當時就有一種即將上天堂的感覺，只有天堂才能給予他光明和溫暖雙重幸福。

陸孝被水洗得濕漉漉的，他的眼睛也濕漉漉的，他在清醒的狀態下再次想起男律師的話，讓他努力活下去，好歹替他的叔叔買塊兒墓地再死，墓地不便宜，陸孝拉起來的饑荒已經成為大塊兒巖石壓在他身上，讓他喘不上來氣。

陸孝試想了一下，陸父死前的感覺是不是這樣？覺著無能為力的父親不如死了，可賣血也不能算是無能為力下的產物，人的血液是身體的一部分，他賣掉了身體的一部分，但是這部分還能長回來，但也不完全正確，正是因為好多無能為力的人這麽想，把臟血賣出來，醫院不讓賣血了，於是大家開始了真正的無能為力。

40.

陸孝從衛生間裏走出來，身上裹著幹凈的浴巾，頭發團在一起像殘缺不全的鳥窩。方明煦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手裏捏著半個小葉桔，茶幾上堆著大小形狀差不多的桔子皮，陸孝感覺這人有點特別，強迫癥也太嚴重了。

“小方同學，你做實驗嚴謹，扒桔子皮也嚴謹，桔子皮大小都一樣。”

方明煦吃掉手裏的桔子，把茶幾上的皮攏到一起，然後輕輕地扔進腳邊的垃圾桶裏。“哥哥幹嘛觀察桔子皮？觀察我不好嗎？”

“你還小，你不懂，想了解一個人，不要去直接觀察他本身是什麽樣子，要仔細觀察和他有關的物品，從這些細節下手，逐一排查分析……”

陸孝越說越離譜，這些東西是他在派出所和看守所混出來的經驗，當時有個四十歲的民警和他關系特別好，沒錯，陸孝總是和一些四十歲的男人關系特別好，他崇拜四十歲的男人，就像崇拜他的叔叔。四十歲的民警給陸孝講了很多世間的險惡，最後告訴他有這些險惡的原因就是因為陸孝一類人。陸孝當時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個特別壞的人，因而更加崇拜總是在單向玻璃那一面觀察他的四十歲民警。後來四十歲民警又告訴陸孝，說我看錯人了，你應該是個好人，是個好男孩兒。陸孝問什麽叫應該？四十歲民警修改了措辭——陸孝是一個好人。

方明煦碰了幾下嬌嫩的粉色玫瑰花，動作十分輕柔，陸孝便又從這一動作分析方明煦，“你是個愛哭的男人，很柔弱，大抵是從小到大沒經歷過任何挫折，被父母保護的太好，導致抗挫折能力太差，而且沒有任何社會經驗，你從未走出過校園生活，從未體驗過這世間的險惡。”

陸孝在瞎幾把說，其實他對方明煦拈花這一動作沒有分析出來任何，不過是方明煦在劇團後臺掉下幾顆透明的金豆豆，於是他便說方明煦是這樣那樣的人。

陸孝把方明煦逗樂了。

方明煦把粉色玫瑰花推到陸孝面前，“好漂亮的花啊，是房東送給哥哥的嗎？”

陸孝不知道粉色玫瑰的來源，這房子的來源他也一並不清楚，但是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先騙自己，使自己先相信，然後再騙別人，陸家人都有這個毛病。

“哇，很浪漫呢。”

“浪漫個屁，你他媽趕緊回家吧，謝謝你貢獻出來的零食。”

陸孝急哄哄地把方明煦趕走了，然後躺在真皮沙發上悠閑地抽煙。

睡覺前，他忽然發現脫下來的骷髏頭黑色帽衫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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