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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卓顏的車閃了幾下左轉向燈,而後匯入車流。

方予看了一眼手機的叫車軟件,說:“還兩分鐘。”

曾林夕站在他身側,柔聲“嗯”了一聲。

夜風拂面,她沒紮進尾辮裏的碎發飄飄揚揚,平白多了幾分繾綣。

他問:“冷不冷?”

她搖頭,不冷的。偏頭看他,問:“什麽車?”

“白色天籟。”他答,又問,“你還識得車的牌子?”

“其實我是想問車牌號。”她笑,而後答他的問題,“車的牌子還能認出幾個吧,天籟知道的,但具體型號就分不出來了。”

他把車牌念出來給她聽,然後說:“女生識得車牌子的也不多見。”

她偏眼瞧他,挖好陷阱等他跳:“是嗎?你認識哪個女生不識得車牌子?”

“我媽,方太太。”他半笑不笑,也不算接招,坦誠答,給她講方媽的段子,“比如她分不清奇瑞和英菲尼迪,現在街上也見不到奇瑞了,她就老指著英菲尼迪的SUV說‘Q.Q車長大了還挺氣派’。”

曾林夕失笑:“方太太好可愛。”

他看著她,意有所指:“是啊,大概老方家祖訓裏有規定吧,方家每一代的長子都得討一個可愛老婆。”

她笑看他,也不知道聽明白沒有:“你們老方家是大宗族啊?”

“也沒多大,據說還傳著族譜,我也沒見過。”

“那你在這一代排行第幾?”

“長房長孫。”

她笑著打量他:“金貴呀,方少。”

“金不金貴沒感覺到,但是祖訓落我頭上我得去踐行。”

“真有祖訓啊?”

“沒,瞎編的。”

她噗哧笑:“沒正形。”

他又說:“但是我家要是有了小子,那這就是家訓了。”

“什麽家訓?”

“得找個他媽那樣的可愛媳婦兒。”

“哪樣的?”

“你這樣的。”

她偏眼看他,滿目笑,又不說話了。

白色天籟打著雙閃停在他們面前,方予掌著車門讓她先上車,自己也跟著矮身鉆進去。

司機跟他確認尾號:“兩位好,滴滴專車為您服務,是尾號0909的車主吧?”

方予應了。

“這個尾號,正好是你生日。”曾林夕說,又補一句,“你車牌也是。”

他的車牌也是0909。

“嗯。”只提過一次自己生日她就記下了,當事人方某十分受用。

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兩人的背陷進軟皮後座裏,身體和精神都松弛下來。

方予問她:“累嗎?”

她又是搖頭,隨即偏頭看他:“你酒量怎麽樣?”

“還行。”他答,頓一秒,又突兀地開口補一句,“有時候還行,有時候不太好,看情況。”

“啊?”

“反正就是看情況。”他看司機,看車的儀表盤,看前窗外的路況,就是不看她。

她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兩圈,知道這回答肯定有貓膩,於是問:“那你今天酒量怎麽樣?”

他正經不下去了,笑:“目前還不好說。”

曾林夕睨著他,也笑:“噢?這是留著一手準備給我借酒行兇?”

他笑,避而不答,只問她:“你酒量怎麽樣?”

她說:“平時不怎麽樣,但今天好得很,現在清清楚楚地看得見某人清醒得很。”

“嘁。”他笑,一點沒有被拆穿的心虛。

隔了一會兒,方予喚她:“曾女士。”

她扭頭看他:嗯?

“你是不是還剩一個故事沒講?”

“哪一個?”

“第二個。”

她有三段過往,第一段兒戲,第三段滑稽,唯獨第二段,還沒提過。但方予潛意識覺得,這是他最不想了解的一段,因為他曾經戲謔地問過她有沒有認真談過戀愛,她答當然有的——排除所有錯誤答案,那認真的戀愛,指的只能是這一段了。

“第二個啊....”

她的語速明顯變得遲緩,不知道是猶豫不想說,還是陷入回憶有些感慨,但無論哪一種原因,都不是方予樂見的原因。

“算了,你別說了。”他突然反悔,斷然說道,也不知道是和誰置氣。

曾林夕忍俊不禁,皺了皺鼻子作聞嗅狀,說:“怎麽好像有點酸味?”

“你可別亂說話,人司機程序全程錄音的,到時候師傅被誤判成車內不整潔,要罰款還要扣平臺積分的。”

他和司機在後視鏡裏對視了一眼,後者被突如其來的一頂鍋扣到頭上,憋著笑硬受了。

但這話沒唬住曾林夕,她應:“乘客行為不要上升到司機哈。”

他又笑,沒吭氣了。

於是各自轉眼看窗外的夜景,車上陷入靜默,不會尷尬,反而有些安謐的暖意。

司機打了個轉向燈,哢噠哢噠,然後調停。

城市間霓虹閃爍,沒有黯夜的鋼鐵森林,處處有故事結束,又處處有故事開始。

“這樣吧,”方予又開口,“我問,你答,給我簡單答案,不許說細節。”

聽過細節他會生氣的,無理取鬧的那種。

曾林夕笑,打趣他:“一鍵開啟暴君模式啊方某人?”

他看著她,沒吭氣,執著地等她應好。

你得承認,酒精不算什麽好東西,但它有時有神通,一點點量就能讓人鼓足勇氣,讓人不必躲不用避,理所應當地執拗,理直氣壯地直白。

這是最後一個故事了,聽完這個故事,方暴君和曾女士的童話,就該往前推進故事情節了。

她也定定看他,讀他的眼神和他的心,兩秒後,用無比真誠的眼神溫溫柔柔地應:“好,你問。”

方予清了下有點發緊的嗓子。

第一個問題:在一起多久?

“三年左右,多點兒或少點兒?我也沒算清楚。”

第二個問題: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大二上學期。”

第三個問題:為什麽分手?

“因為對未來有不同的規劃。”

第四個問題.....

明明可以有條有理地繼續問的,但突然覺得沒意思,這還算什麽她的故事呢?

像是拷詰一樣的問答,是對她過去經歷的不尊重。他憑什麽用自己的驕傲、仗著她的溫柔對她頤指氣使?

他若有似無地嘆息,氣餒道:“算了,你說吧,我不問了,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她反而是笑了,拽拽他的衣擺,湊近他,軟著眉眼:“怎麽了呢?”

司機突然一個急剎。

她被慣性“咣”一下送進他懷裏,嘴裏“哎呀”一聲,“呀”的尾音還被埋在他衣服裏了。

他下意識地環住懷裏的人,說是環,也不盡然,更準確來說是虛攏著。

司機連連道歉:“對不起啊兩位,突然一只野貓躥過去了。”

整個鼻腔裏都充斥著她的香氣,是往常那樣的陳皮麝香和皮革,原來離這麽近的時候,還能聞到幽幽的甜。

方予聽見自己的心跳,像被這一撞撞散了似的,嘭咚,咵拉,哐唧亂蹦。

她撐著座位坐直身子,把碎發挽到耳後,甕著聲音應司機的話:“沒事,師傅,您繼續走吧。”

方予握住她的肩膀,湊近臉打量她,問:“撞到了?”

夜色太濃,看不清楚。

她左右輕擺了兩下頭。沒。

“那幹嘛不說話了?”

她嘀咕:“我不好意思了。”

方予笑了一聲。

媽的,好可愛啊,可愛到讓人想爆粗口。

方予松開她,靠回椅背,任她自己晾晾她的不好意思。

她卻轉而又湊近他,在離他胸口一指的地方停下,抽著鼻子嗅了嗅。

方予渾身肌肉驟然縮緊,像是一根緊繃的弦,又像弦上的箭,前向未蔔還不知所措,任由控弦人拿捏擺布。

幹,幹什麽?

想問話,但喉頭發緊,吐不出字。

然後眼見著她仰起頭看自己,耳朵聽到她的聲音:“方予,你是我枕頭的味道。”

默了一秒,他訥聲道:“曾林夕,你坐好了。”

她聽話地坐回去,嘟囔:“幹嘛這麽兇。”

“我沒有兇。”他轉頭看窗外,耳朵著火,臉頰著火,全身著火,低聲說,“我也不好意思了。”

她也笑了一聲。

久久無話,心跳終於穩住。方予依然看著窗外,似是無心地開口:“你對未來是什麽規劃?”

“你說那時候?”

當年分手的未來規劃?

“那時候和現在有區別?”

“那時候就是計劃學業結束要回國發展。”

“那位....他不想回國?”

“噢,他是英國人,不打算到中國發展。”

原來如此。方予在心下說。

他的心情一時有些覆雜,有點吃味,但不至於不爽,更多的還是悵然,那個英國人擁有過她的三年,而自己認識她,不過才到第三季。

她又開口:“這個故事,比其他兩個長點,但也脫不出這世上所有感情的模板,只是一段普普通通的經歷,有過甜蜜的時候,但也逃不開爭吵和齟齬,最後分開的時候也是心平氣和,算不上怨偶離心。所以你剛才讓我別說細節,其實也不必特意囑咐,因為你現在要我回憶細節,我也回憶不上來了。”

她靜靜望著窗外,喃喃道:“隔得太久了,我是在二字當頭的前後兩年和他相處的,轉眼已經要在年紀前掛三了,本就不是刻骨銘心的經歷,哪能隔了快十年還念念不忘?”

“在一起三年,總不會什麽都不記得了吧?”

“我記得啊,記得有這麽個人,記得他的名字,以及腦海裏還有他大致的輪廓,記得三年,記得開始和結束。對於這段感情,我還記得樹的枝和幹,但是上面的樹葉已經落光了。”

“那樹根呢?”

“你是想問,我有沒有從這段感情裏繼承下一些成為本能的東西?”

“嗯。”

“那大概是,辨別愛情的能力吧。”她看向他,眼睛裏像是盛著永夜中不滅的星光,“我從那段經歷裏,繼承了看清自己的心的能力。”

他看著她,聽到她說:“我能清晰地界定自己的心動,究竟是因為愛情,還是激素的短暫失控。”

他把她眼裏的星光化在自己眼裏,眉梢都染上笑意,問:“那小曾老師可願不吝賜教?”

她眨眨眼,俏皮道:“突然上頭就是失控,一直上頭就是愛情。”

“得。”他又是笑,望向窗外,“我消化消化。”

她也不多話,自適地看夜景。

方予知道,她說的是俏皮話,但也是真心話。

如果你遇到一個人,他/她有能力千次百次地讓你心動,讓你上頭,讓你失控,那就是愛情。

那三年裏,她在那位那裏,遇上的是愛情。

就像他在她這裏一樣。

那在自己這裏呢?她有過多少次心動?

方予恍了會兒神,車停到了酒店門口。

他打開車門,發現曾林夕還坐著沒動,低著頭虛著目光出神。

湊近她耳朵,低聲說:“下車了,想什麽呢?”

她猛地回神,擡手搡他:“不要這樣對人說話,頭皮都麻了。”

旋即開門下車。

兩人並肩往裏走,方予問她:“你現在還會想他嗎?”

她自然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

“不會。”她搖頭,否認,解釋一句,“會想起,但不會想念。”

“那你剛才在想什麽?”

“我在想,剛才那個急剎車,我明明撞得很重但沒有磕疼,得虧你有好好鍛煉,不然我免不了遭罪。”

電梯停在一樓,方予撳了上行鍵,電梯門緩緩拉開。

“喔...”他拖長尾音,“原來你在覬覦我的身體。”

曾林夕嗔他:“閉嘴!”

進了電梯,兩人在電梯門上對視。

方予勾著嘴笑:“不是覬覦我?”

“方少爺,你得知道,這話如果是對一個不喜歡你的女生說,那可是騷.擾,性質很惡劣的。”

“那你喜歡我嗎?”

他們住6樓,眨眼就到了。

他只來得及看清她臉上的怔楞,電梯門就開了。

她沒吭氣,擡步往外走。

她住6012,他住6010,電梯出門右轉的中段,是對門。

他跟在身後,走了兩步,眼見前面就是房間了。

“曾林夕,我喜歡你!”

他在她的身後,如是說,以一種堅定又匆忙的語氣。

她停步在房間門口,轉過身看他,眉眼溫和,笑意淺淡。

在說出這句“喜歡”之前,他腦海裏喧囂的浪一陣高過一陣,風瀟浪急,澎湃激響,鬧得人心慌意亂。但表白脫口而出的一剎那,風停浪住,塵埃落定,腦中一片清凈,就連五臟六腑都安靜下來。

他駐足在她跟前,隔著半臂距離,聲音莊重而低緩:“我喜歡你。”

他問:“曾林夕,你喜歡我嗎?”

下一秒,便看見她淺淡的笑被鍍上靈動、明媚以及眼尾高高揚起的笑紋,她問他:“你想聽幾個字的答案?”

“一個字。”

“是。”

他抿唇,然後嘴角一厘一厘地揚起來。

“兩個字呢?”

“喜歡。”

“三個呢?”

“喜歡的。”

“四個?”

“我喜歡你。”

“五個?”

“我也喜歡你。”

“六個?”

“方予我喜歡你。”

“七個?”

“你不要得寸進尺。”

“哈哈哈哈!”方予開懷笑,樂得不能自已。

曾林夕笑著嗔他,打開包掏房卡,嘴上說:“你笑著吧,我進去了,晚安。”

方予突然伸手,把她攬進懷裏,學著齊卓顏的動作,把臉埋進她的脖子。

“嗯,是挺好聞。”他低喃一聲。

曾林夕任由他抱著,笑:“阿予,你不要這麽跟我說話,我頭皮發麻。”

“為什麽?”

“你知不知道自己聲音很有磁性啊?”

“是嗎?”他故意壓低聲音,問,“這樣?”

她啞口了,但他明顯能感覺她的身體繃緊了一瞬。

他低低笑了一聲,惡作劇成功。

她伸手松松攬住他的背,輕輕一拍,提醒:“這樣笑也不可以的喔。”

方予喃聲道:“我才麻呢,喜歡你喜歡麻了,頭皮麻,心更麻。”

她只是笑,不說話。

由著他抱了一會兒,拍拍他的背:“好了,回房睡覺吧,明天好好打比賽。”

他松開她,低頭看她,站了兩秒,又要來攬她:“不行,再抱一會兒。”

曾林夕格開他,不讓抱:“不行。”

“?”

曾林夕覷著他,似笑非笑:“因為你喜歡我,或者我喜歡你,就可以隨便抱我嗎?方予,沒有這個說法的。”

說著刷開房間門,閃身進去,從快要合上的門夾縫裏露出一雙笑盈盈的眼:“晚安喔。”

“哐當”一聲,門徹底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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