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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觀者永遠正確,樂觀者總是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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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觀者永遠正確,樂觀者總是掙錢

“其實這門課的誕生始末背後並沒有什麽有意思的故事啦。去年我剛入職,屬於編制內的閑散人員,這位分——可不是我凡爾賽,在咱經院真的獨一份兒。別的老師課程實驗都排得滿滿的,可是學校又給學院下了指標,每個學院每學期都得開兩門公選課,你經院不能搞特殊,必須開。沒老師?克服克服,老師的時間嘛,擠一擠總會有的,實在不行一個老師擠一節課的時間,經院老師排排坐,一人來上一節課,這不一下就湊出一門課了?”

曾林夕在講桌前像模像樣地表演,下面學生聽得津津有味,聽她用到“排排坐”這個可愛的形容,大家都露出會心的笑容。

“一個老師上一節課,不是不可行,但是‘湊’出一門課,這是萬萬不行的。”她把重音放在“湊”字上,強調這種敷衍拼湊的方式是不可行的。

“咱們經院的老師,不說學界大牛,至少個頂個的‘經濟學人’,對吧?經濟學人經濟魂,經濟學的靈魂是什麽?每一分錢花得都要匹配其商品價值,如果錢花到位了,服務沒跟上,那成什麽了?那就是泡沫經濟了呀,我們經院好歹扛著Y大經濟學傳播者的大旗,能做推動泡沫經濟的幫兇嗎?那肯定不能。”

這有來有往的自問自答,同學們滿眼興致勃勃,沈浸在她生動有趣的講述中。

“大家出了學費來選修我們經濟學院的課,我們經院也要負責任地為各位輸出傳授有足夠含金量的知識,我們或許不足以影響到更大範圍的經濟運行環境,但至少在Y大經院這個小的經濟系統內,我們要守護它的健康有序運行,對吧?”

一些同學讚同地點頭,一些同學露出“不明覺厲”的目光,

“所以呢,經院領導把任教老師的花名冊拿出來翻呀翻,琢磨要把哪位戰士提溜出來強行頂上。一頁一頁翻過去,個個時間表都滿到要溢出來,直到翻到最後一頁,一看,呀,這不有條漏網之魚嗎?剛招進來的小同志,閑人一個,正好能為學院發光發熱。”

曾林夕故意擺出無辜瞪眼的表情,臉上寫著“漏網之魚”幾個大字。同學們紛紛歡樂地笑出來。

她歪了歪頭,笑道:“因為我是閑人,所以就給大家開了一門用來閑聊的課,聊聊經濟學人怎麽看待我們的生活,分享一下我的淺見,也聊聊你們對經濟、對生活的智慧和哲學。”

她謙虛地把自己的看法定義為“淺見”,反而把同學們的想法說成是“智慧”和“哲學”,同學們對這個溫柔又幽默的小曾老師的好感又加深幾分。

一個新面孔的學生小心翼翼地舉手,豎直的指尖高度和眼睛齊平,一副瑟縮又鼓起勇氣提問的模樣:“小曾老師,您剛才說的‘泡沫經濟’,總覺得這些年不斷聽人說到,可是我一直沒太理解。‘泡沫經濟’不是說的房地產市場嗎?您剛才提到這個概念好像和我認知裏的‘泡沫經濟’不是一回事?另外,大家對‘泡沫經濟’好像都是持否定態度,它是一件壞事嗎?您可以詳細講講嗎?”

“你很會抓重點耶,一下就從我的廢話裏關註到了這個經濟學概念。”曾林夕臉上的笑容亮了兩分,顯然聽到這個問題十分開心,對他進行了充分地肯定,“我要向你發出誠摯的邀請,請你務必不要退選這門課噢,我很期待在之後和課程裏和你有更多交流。”

這個同學對她溫柔又真誠的肯定又驚喜又受用,緊繃的肩膀一下放松下來,重重地點頭:“我肯定不退的!這絕對是我今年選到最有意思的課!”

“哈哈,我盡力不讓你失望。”她輕笑,轉而回答他提的問題,“大多數情況,人們在生活裏提到‘泡沫經濟’,都是用來形容房地產市場的狀況,所以非專業的同志把‘泡沫經濟’和‘房產市場’等同看待,不是完全沒道理的。其實‘泡沫經濟’是一個非常形象的概念,它形容的是一種像‘泡沫’一樣外表晶瑩閃亮但內裏虛無沒有支撐、搖搖欲墜的經濟狀況。”

她拈了一支粉筆,轉身在黑板上畫了一條直線作為平面,上面蓋上一個半圓,還在半圓的右上角畫了卡通感嘆號狀的高光,以表示這是一個泡泡。

“能看出來吧?這是一個泡泡。”她吐了下舌頭,抱歉道,“畫工不好,見笑了。”

同學們此起彼伏地點頭,眼睛裏寫著“能能能,完全形象”。

曾林夕伸手指了指高光:“這個概念裏面,有兩個關鍵詞,一個是‘表面光鮮’...”

又指了指泡泡中空的位置:“另一個是‘內裏沒有支撐’。”

“什麽是經濟的內裏支撐呢?一般我們會說是‘經濟實體’,簡單來說就是商品——你可以買到的書、畫、食物、衣服,或者是服務....以及我的課。”她給了一個call back,笑著眨眨眼,於是收獲了一片會意的笑眼,“所有商品都明碼標價,所以商品就是經濟的內裏支撐,價格就是經濟的表面外殼。”

“一件商品的價格裏包含了哪些訊息?我們可以簡單地歸類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商品本身的固有價值,另一方面是市場預期。‘商品固有價值’很好理解,比如蓋房子,設計建造、水泥磚瓦、物流運輸,包括人力成本等等,這些都可以計算進商品固有價值中去,所以商品固有價值相對來說是一個比較客觀的概念,但市場預期就是一個非常主觀且抽象的概念,它是指撇開商品固有價值不談,交易的雙方——買方和賣方,認為這個商品值多少錢。”

她不動聲色地環視了一眼教室,幾乎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說明她的解釋不晦澀也不枯燥,沒有人聽著聽著就分心了。

在大段的敘述性講述後,她適時地拋出一個問題:“現在的房價較之二十年前,可能高出十倍甚至百倍,是因為現在的房子比二十年前要好十倍或者百倍嗎?”

同學們紛紛搖頭。

她笑著肯定大家的反應:“對,當然不是。房子的固有價值確實是有一定增長,但不至於漲到這個程度,那為什麽價格會這樣飆升呢?”

有同學主動答:“因為大家覺得它會繼續漲?市場預期很高?”

她笑,點頭:“沒錯,很大程度上是這樣,買房的人付出的價格,有一部分是在為它繼續上漲的可能性買單。”

一些同學露出困惑的表情。

曾林夕遂解釋:“任何一筆交易,要同時有買方和賣方,交易才能達成。如果整個市場都預期商品會漲價,那賣方明知道明天會漲價,為什麽要在今天出售呢?我今天握著商品,安安心心睡一覺,明天多掙5塊錢,不好嗎?賣方選擇今天出售,是因為漲價是一個趨勢,但不是一個確定的事件,明天價格可能漲也可能不漲,但是因為有這個趨勢在,我拿著不賣,有很大可能明天會賺到更多錢。”

同學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又有同學接話:“所以買方也是一樣的心理?如果明天要漲價,那我應該在今天把東西買下來,能省一點是一點。”

另一個同學順勢說:“所以,假如一個商品昨天賣5塊錢,有很大可能明天可以賣10塊,雖然也有可能繼續賣5塊不漲價,但是賣家今天賣8塊,也會有人願意買,因為對於買方來說,今天花8塊很可能就省了明天的2塊錢。”

曾林夕繼續點頭:“所以這3塊錢,是為市場預期花的錢。”

同學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總結道:“這就是泡沫經濟,價格高企,看起來是一種繁榮,可是商品還是那個商品,它本身只值得5塊錢,因為有了預期,它被賣到8塊錢,10塊錢,甚至50塊錢...消費者所花的錢裏只有很小一部分是為商品本身價值付的費,很大一部分是在為虛無的幻想和可能性買單,高昂的價格就變成了泡沫一般的外衣,看似華美,實則.....”

她伸手戳了戳黑板上的泡泡,然後兩只手向外翻開,做了個“爆.破”的姿勢,嘴上說:“實則一戳就破。幻想破滅的那天,高企的價格迅速跌落,整個市場會迎來毀滅性的打擊。”

同學們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有人問:“為什麽會毀滅呢?不是回歸正常嗎?”

曾林夕搖頭:“沒有那麽簡單。經濟系統中環環相扣,比如房產市場,絕大多數買房的人都是貸款買房,如果泡沫破裂,房價大跌,去年房子值100萬,今年只值50萬了,買家去年首付就付了50萬,那今年還願意繼續還貸款嗎?”

下面又是一陣撥浪鼓似的搖頭。

“買家不還款,銀行收不到錢,那儲戶去取錢的時候就沒有錢供應了,儲戶取錢是要買菜的,我沒錢買菜了怎麽辦?菜農願意給我賒賬嗎?當然不願意,那我只能勒緊褲腰帶先湊活著過。我這邊湊活了,菜農賣不出菜,掙不到錢,怎麽辦呢?那他就不種菜了,畢竟種菜也要花成本。”

她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當然我舉的例子比較簡單粗暴,實際的經濟運行要覆雜得多,但大體上邏輯就是這樣,一旦泡沫破裂,整個社會的經濟都會因為連鎖反應而遭受災難,經濟不是一條往前延伸的單行道,而是首尾相連的閉環系統,任何一個環節突然斷裂,都會導致整個系統的失調和崩潰。”

大家看上去有些惶惶。

她笑:“你們看起來很緊張。”

有同學訥訥地開口:“現在的房產市場看起來確實泡沫很大呀,您不擔心嗎?萬一哪天泡沫破了,中國億萬房奴該何去何從?被他們所牽動著的整個經濟系統,又何去何從?”

曾林夕又是笑,用輕松的語氣調侃:“怎麽都用上‘何去何從’這麽文鄒鄒的詞兒了?很有憂國憂民的情懷噢。”

那個同學笑著撓撓頭,被她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了。課堂氛圍也松弛活絡了一些。

她又繼續說:“一開始提問的同學問過,‘泡沫經濟是一件壞事嗎?’,對於這個問題,我的答案是:不是壞事。”

同學們驚訝地瞪大眼看她。

她說:“其實就學界而言,大多數學者做研究的時候,都不會主觀去判斷某個現象或某個事實是‘好事’還是‘壞事’,學者的著重點在:這件事是什麽?為什麽會這樣?以及以後會怎麽發展?這樣發展會造成什麽樣的結果?結果可能好也可能壞,那我們如何去規避壞的結果,或者說如何引導出好的結果?”

繼續解釋:“對於經濟學人來說,‘泡沫經濟’也只是一個現象,我剛才說了它可能發展出的壞結果,但它也有可能往別的方向發展。‘泡沫經濟’的核心在於‘沒有實體內核支撐’,那在泡沫破裂之前,把經濟實體升級到足以匹配這個價格的高度,就不用擔心破裂問題。”

有學生問:“可是房地產怎麽升級呢?對於每一間房子來說,怎麽樣升級也不足以讓它的固有價值增長十倍百倍吧?”

曾林夕答:“固有價值確實很難提升十倍百倍,但是價格中反映的市場預期,有合理預期也有不合理預期。當然嚴謹地說,我們不能簡單地去定義什麽預期是‘合理’或者‘不合理’的,我在這裏只是為了方便解釋,所以隨便引入了這樣的概念哈。那什麽是我所謂的‘合理預期’呢?就是合理範圍內你心理上會為某個商品附加多少價值。這完全是一個主觀行為,別人無從幹涉。”

“我們繼續用房地產舉例子,假如我們現在要出售一個‘高端小區’的房子,這個小區‘高端’在哪兒呢?隔壁小區的建築外墻是刷墻漆的,這個小區的外墻是貼瓷磚的,假設這是它和隔壁小區唯一的區別,除了建築外墻看起來更體面一點以外,別的沒有任何差別,但是這個高端小區的均價要比隔壁小區高出十萬塊,什麽人會願意為這個‘高端’買單呢?”

有同學笑答:“有錢人。”

她點頭,讚同道:“是的,有錢人。撇開其他所有因素不談,本質上就是“有錢任性”,對吧?”

大家都笑了,瘋狂點頭。

她也笑:“所以你看,解決房產泡沫也很簡單,保持現在的房價,等大家都有錢了,那現在房價自然也就不是事兒了。”

同學們都樂出來:“您這說的,就好像做到這件事很簡單似的。”

曾林夕聳肩,無辜道:“我可沒覺得簡單,只是想要回答大家的問題罷了。”

覆又回到最開始的問題:“所以,‘泡沫經濟’是壞事嗎?它不是壞事,也不是好事。是好是壞,要看它怎麽發展,是走向毀滅,還是引領整個社會爬上繁榮新高度。”

講臺下的學生也都向她投出“受教了”的目光。

她又歪歪頭,有點可愛道:“我的淺見僅代表部分經濟學人的想法哈,不對經濟學界負責,也不對整個社會的主流或者不主流的思想負責。”

同學們笑作一片:“小曾老師好謹慎噢~”

“那當然了,治學嘛,嚴謹為上。”她也笑盈盈的,轉而又說,“我在這裏跟你們說‘泡沫經濟’是一個中性概念,可是換一個人來評價,未必會讚同,很多人或褒或貶是會有明確立場的。”

有人接嘴,故意刁難她:“老實講,您是讚同褒的一方還是貶的一方?”

她笑了一聲,意味深長道:“我覺得褒有褒的道理,貶有貶的立場,非要評價的話,這個市場有一個神奇的公理分享給大家...”

她故意停頓一下,賣關子,引得同學們投註出好奇的眼神。

“悲觀者永遠正確,樂觀者總是掙錢。”

同學們起哄一樣地鼓起掌來,為曾林夕的精彩發言歡呼雀躍。

她漾著一臉和煦的笑站在講臺上,亭亭如蘭。

有學生在笑鬧聲裏冒頭,問她:“小曾老師,別人都說經濟學家,你為什麽一直說‘經濟學人’?”

她答:“絕大多數學者不過是摸著石頭過河的探路人罷了,何敢稱‘經濟學家’?妄自尊大,未免貽笑大方。”

擡眼,不經意地掃到後排角落的方予。

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目光幽深,臉上的表情不覆先前碰面時那樣冷冽。

雖然仍是淡淡的樣子,但黑曜石一樣的眸子裏有清淺的笑,和星星點點的碎鉆一樣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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