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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第 1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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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第 118 章

今日天朗氣清, 惠風和暢,而金鑾殿中,卻氣氛沈沈。

太子筆直地立在群臣之首,微微垂著眼睛, 並無言語, 而他身後, 眾多大臣正在小心翼翼地交換著眼色。

原因無他, 今日早朝, 一名官員出列, 說太子殿下賑災有功, 理當行賞,而皇帝卻道, 此乃太子分內之事, 如今受災百姓尚在重建家園,亟需朝廷撥款, 應當厲行節儉,就不必再給太子另行賞賜了。於是群臣又紛紛附和,道陛下體恤百姓, 太子仁善。

本來此事就要這麽過去, 卻見國子監呂司業突然出列,朗聲道:“啟稟陛下, 臣有事要奏。”

禦座之上的皇帝神色威嚴平靜:“何事?”

“此次受災的地區中有一縣名為隴定縣,此縣縣令孔宗林於上月去世, 隴定縣如今無人掌管,乃是由隔壁縣衙代理政務, 還望吏部新指派一名縣令赴任,也好及時處理隴定縣重建之事。”呂司業低頭躬身, 說話聲音卻帶著一絲顫抖。

呂司業任職國子監,平日不常發言,也唯有近日春闈,才會在早朝上多說兩句。可是他今日怎麽突然說起什麽縣令來了?這和他有什麽關系?

能上早朝的都是品級不低的官員,一聽這話頭似乎不對,登時肅然起來。

皇帝不動聲色:“隴定縣縣令上月去世?吏部怎麽沒管?”

吏部尚書連忙回答:“啟稟陛下,吏部並未收到隴定縣上報此事的文書啊!”

“吏部當然不曾收到,因為……”呂司業忽然跪了下來,聲音洪亮而顫抖,“因為是有人故意不讓上報!”

隴定縣是受災縣,上個月太子剛到那兒去賑的災,縣令就死了,呂司業這意思,莫非是……

“呂卿有話不妨直說,這縣令去世,莫非是有什麽隱情?”皇帝道,“而且,既然吏部都不知道此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呂司業哽咽道:“啟稟陛下,那孔縣令不是猝死,不是病死,而是被人直接在官府門口,當著眾多百姓的面斬首!”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皇帝瞇起眼睛。

“臣之所以知道此事,乃是因為孔縣令曾在國子監讀書,是臣的學生,當年臣指點過他幾回,他對臣甚是感念,後來去了隴定縣做縣令,還偶爾會寫信給臣。”呂司業伏在地上道,“此事也是他的家人想方設法寫信寄給了臣,告知了孔縣令的死訊,臣才得知了如此令人震驚的消息——堂堂一縣之令,官職再小,那也是朝廷欽點的父母官,豈有無罪名、無公審、無批示就被斬首的道理?!”

一時間,眾多目光都匯聚在了立於金鑾殿最前端的太子身上。

而太子留給群臣的,只有一個巋然不動的背影。

“呂卿,你人在京中,又非親眼目睹,此話當真?”

“當地那麽多百姓看著,豈有不真的道理?若陛下質疑臣所言,立即派人去隴定縣查一查,不就確定了?”

“那他究竟是犯了何事,被何人斬首,又為何不讓上報?”

呂司業深吸一口氣:“陛下,臣鬥膽,這些問題,該問太子殿下才是!”

金鑾殿中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吹動了哪處的浮塵,讓自己攪入這灘渾水。

太子微微吸了一口氣,往前一步,望向皇帝。

禦座之上的人,是他的父親,但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有些畏懼他。並非是父皇苛待了他什麽,相反,他自幼喪母,能當上太子,全靠父皇欽定。父皇畢竟是皇帝,待他雖不像普通百姓家的父子那般親厚,但卻是實打實地將他當繼承人培養,給他找最好的太傅,讓他觀摩學習如何處理政務。

可他始終覺得,父皇過於嚴肅,叫他不敢親近。再加上父皇功績卓越,他只有仰望的份,唯有默默努力,才能勉強追上父親的腳步。

他昨日主動向父皇坦誠了隴定縣縣令之事,便是已做好了受懲的準備。果然,父皇聽罷,沈默了許久,道:“你可知,擅自殺害朝廷命官,是何罪名?”

“兒臣自知所行有違律法,父皇若要降罪於兒臣,兒臣心甘情願。”他跪在地上道,“但,即使重來一次,兒臣還是會如此選擇。”

皇帝拍案而起:“愚蠢!殺了此人,只能解一時之困,短暫安撫百姓情緒!但縱然殺了他,也變不出現成的糧食賑災,反倒有可能讓此案失去線索,無法追究!朕且問你,你說那縣令借賑災之機,中飽私囊,但你可有想過,他為何不用沙子石子填充糧袋,反倒用發黴的種子填充?如此大量的黴種,難道像沙石一樣隨處可得?還是說他一個縣令,平日裏有收集黴種的愛好?”

太子沈默地低下了頭。

孔宗林是康王的人這件事,他並沒有告訴皇帝。孔宗林是呂司業的門生,不是秘密,但呂司業是康王的人這件事,卻是當初衛雲章查出來,密呈於他的。如此一來,他若是向皇帝揭發此事是康王主使,一來並無切實證據,反倒顯得他有心加害兄弟,二來,他無法解釋自己是從何得知此事。

所以他什麽都沒說,任由皇帝罵了一頓,但,出乎他預料的是,皇帝只罰了他的俸,除此之外,並未再多做什麽。

他想,也許是要等明日早朝再說。畢竟死了個縣令這種事,不可能一直瞞得住。

只是他沒想到,早朝上率先跳出來的人是呂司業。他本以為,皇帝還顧念著父子親情,會主動提起此事,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不曾想最後卻被呂司業搶了先。呂司業是孔宗林的先生,說此控訴之語,令他陷入了自證的被動。

“太子,呂卿方才所言,你可聽清了?”

“回父皇的話,兒臣聽清了。”

“孔宗林是怎麽死的,莫非你知道?”

太子平靜答道:“孔宗林,乃是兒臣親手斬殺。此人乃隴定縣縣令,需由他率人清點隴定縣所需之糧食數量,因此,守衛並未對他設防,以致於竟讓他鉆了空子,將袋中好糧替換為黴種!若非兒臣在施粥前親自嘗了一碗,這樣的米粥進了百姓肚子,還不知會惹出多大的事來!”

皇帝:“你所言可有實證?”

“兒臣所言,皆有孔宗林口供證實,且已認字畫押。”

呂司業卻怒道:“孔宗林若是真犯下如此大罪,殿下為何不將他捉拿,扭送京城審問,反而在官府門口將其就地斬首?敢問殿下,從發現糧食有異,到將他斬首,期間過了多少日?是否足夠調查清楚來龍去脈?而負責審理的人,具體都有誰?莫不全是殿下的人?”

太子微微冷笑,轉過頭,盯住了他:“呂大人此言,莫不是懷疑案情有冤,是本宮栽贓陷害?然本宮與孔宗林素無交往,為何要莫名害他?本宮此去賑災,是為百姓生計,豈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呂司業一頓。

誰人不知,太子殿下脾氣一向很好,待人接物溫和有禮,連宮女太監都未曾打罵過,更不必說在朝堂與哪位大人針鋒相對了。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對政事意見相左之時,但太子也始終就事論事,從未對哪位大人如此疾言厲色過。

看著他唇角噙著的冷笑,呂司業忽然覺得,像是看到了一塊溫潤美玉,乍然碎成鋒利的尖石。

就這麽短暫地走了一下神,太子便已接上了方才的話頭,轉頭對眾臣道:“諸位大人有所不知,本宮從京城押運過去的糧食,被毫無章法地摻了黴種,十之二三皆不能用,然糧食混在一處,難以挑揀,是以耽誤了賑災糧的發放,以致於百姓群情激奮,竟不顧軍隊阻攔,要強沖官府搶劫打砸。如此危急時刻,難道真要本宮對這些可憐的饑民下手嗎!他們不過是想討一碗飯,卻被逼得不得不向官府動手,難道他們不知這樣的下場嗎!而造成這一切的,究竟是何人呢?!”

他高亢的餘音回蕩在金鑾大殿之中,群臣皆沈默地低頭。

“事急從權,既然呂大人覺得本宮做得不對,本宮倒想請呂大人設身處地地想一下,若彼時是呂大人奉命賑災,卻發現賑災糧被此人偷換,以致於發不出糧,百姓暴動,呂大人該如何做?”

呂司業臉色漲紅,梗著脖子道:“自然是先以武力鎮住領頭的百姓,然後再對剩下的百姓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殿下乃堂堂太子,難道這些百姓敢不聽殿下說話嗎!至於那糧食究竟是如何被換、又是否真是孔縣令所為,應當細細調查,豈可一殺了之!”他深吸一口氣,又道,“據臣所知,孔縣令為人親和平易,家中也小有家財,在隴定縣為官三年,從未有過貪汙前科。退一萬步講,若此人真有心貪汙,為何平時不貪,非要當著殿下的面貪汙賑災糧?”

太子扯動了一下唇角:“呂大人的疑問,此人口供上皆已陳明。”

“就算他真的貪了,犯下大罪,殿下濫用私刑,亦是有違律法!若人人都能為了讓百姓洩憤,而濫殺朝廷命官,那還要規矩何用,還要律法何用!不經會審,誰又能保證那些官員不是無辜喪命呢!”

太子冷冷地睨他:“那依呂大人的意思,本宮若是不殺他,而是帶他回京,便是對的了?”

“那是自然!”

太子擡眼,慢慢地環視一圈:“在場諸位大人,也都是如此認為的?”

大臣們面面相覷。

以太子平素的為人,他們當然不大相信太子是與那孔宗林有什麽私怨,才濫殺洩憤。但難就難在太子自己都承認是臨時起意殺的人,無論那孔宗林有多麽該死,從章程上看,也不能這麽辦啊。

終於,有一個人鼓足勇氣道:“臣以為,若那孔縣令真是貪汙賑災糧之人,將其帶到百姓面前,說清原委即可,百姓想必能理解殿下的難處,也不是非得就地斬殺不可。”

有人打了頭,後面出來的人自然逐漸變多。

“臣也以為,殿下此事辦得不妥,將一地父母官當街斬殺,這實在……有損官府顏面,會大大降低百姓心中官府的啊。”

“此事若非呂司業提出,我等竟全然不知情。敢問殿下,原本是沒打算將孔縣令之死告予吏部嗎?”

……

那些嘈嘈切切的話,入到太子耳中,並不令他意外。事實上,若不是礙於他太子身份,加上禦座上的皇帝自始至終都未表態,他們還能質疑得更大聲、更難聽些。

太子的目光從衛相身上掠過。

宦海沈浮二十餘年,他早已處變不驚,只在呂司業最開始出來揭發的時候略略皺了下眉,此後便再無反應。

而除他以外,站在前列的幾位重臣,也並不曾說話。

太子的目光經過他們,最終停在了金鑾殿另一側的康王身上。

他今日也在朝,只是從頭到尾未置一詞,像團空氣一樣,毫無存在感。想來也是,他又不傻,他與太子的關系敏感,若在太子明顯不占理的時候出來說話,那就有落井下石、煽風點火之嫌,還不如閉口不言,無功無過。

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康王擡起眼,與太子對視的一瞬間,心中一個咯噔。

那是什麽眼神?是他看錯了不曾?怎麽覺得,對方似乎隱隱露出一絲譏嘲的笑意?

他心下一緊,腦中隱約浮起個猜測,難道太子之所以下手如此狠辣,是因為發現了孔宗林是他的人?

但他隨即又迅速安慰自己,不必驚慌,不管怎麽說,太子濫殺朝官是事實,今日早朝結束後,必將風聞整個京城,父皇不可能不懲處他,而太子也必然名望大跌。至於孔宗林,本來只是讓他去給太子使個絆子,然後再想辦法把他撈出來,沒想到一向溫文爾雅的太子居然能幹出這種先斬後奏的事來,唉,就算姓孔的倒黴吧,下輩子祝他投個好胎。

康王喉頭微動,盡量平靜地與太子對視。然後就見太子移開了目光,回正身子,一撩衣袍,朝皇帝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行了個大禮:“兒臣知罪。”

皇帝的聲音隱有怒意:“何罪之有?說來聽聽。”

“兒臣犯下欺君之罪,但事出有因,還望父皇恕罪。”

“欺君之罪?”皇帝一掌拍在禦座扶手上,令金玉制成的厚重龍首裝飾都震了兩震,“事到如今,只是欺君之罪?”

康王嘴唇緊抿,盯著腳下的方磚,控制著自己的表情。

“父皇容稟。”太子不卑不亢,一字一頓道,“兒臣此前所言,‘孔宗林,乃是兒臣親手斬殺’,此為謊言,並非真實。事實上,孔宗林仍舊活著。”

此言一出,群臣震驚。

皇帝慢慢擰緊了眉。

“不可能!”呂司業脫口而出,“他人頭落地,那麽多百姓都看著,難不成還會起死回生?”

“呂大人這話說的,孔宗林是你的學生,聽到他活著,難道你不該高興才是嗎?”太子輕輕勾起唇角,“當時是有人人頭落地,可此人並非是孔宗林,乃是當地牢獄中一名殺人犯,本已判了處決,但恰逢雪災,眾人忙著救災,無暇再管獄中犯人,便一直活到了兒臣抵達。百姓暴動之時,兒臣只不過將孔宗林捆住,讓人帶著他在百姓面前游走了一圈,便又帶他回了官府正堂之中。名義上是怕斬首濺血臟了百姓衣袍,擔心婦孺老弱觀刑後受驚,實際上,兒臣已悄悄換了人。百姓們遠遠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名穿著孔宗林官服、披頭散發的死刑犯罷了。”

金鑾殿中,落針可聞。

康王難以置信地望著太子。

太子恍若未覺,繼續道:“還有一事,兒臣亦說了謊話,那就是孔宗林調換賑災糧,並非貪汙,而是另有目的。”

皇帝攥緊了扶手,沈聲:“什麽目的?”

“這個答案,不適合由兒臣來說。孔宗林如今正在宮門之外,等著父皇召見,父皇有何疑問,盡可問他。”頓了一下,又微微笑道,“呂大人不妨也問一問他,明明他沒死,他的家人怎麽還亂寫信給呂大人呢?這不是誤導人嗎?”

呂司業呆呆地看著太子的身影,腦中一片空白。不知怎麽的,竟晃了一下身子,若不是被旁邊的大臣扶住,恐怕這一把老骨頭就要摔在地上。

皇帝瞇起眼睛,盯了太子半晌,方道:“傳孔宗林。”

“傳,孔宗林——”太監傳旨的聲音回響在殿中,像一道尖銳的鐘磬,鼓得人耳疼。

孔宗林不是候在金鑾殿外,而是候在皇宮門外。從皇宮門外徒步走到金鑾殿,再快也得一刻鐘以上。

皇帝掃了眼跪著的太子:“先起來。”

“謝父皇。”太子拎著衣袍,站起身,默默回到了自己最初站立的位置。

他知道父皇此刻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也知道父皇大概在想什麽。畢竟,他昨日可沒把這些告訴父皇,在父皇看來,定有種被玩弄的惱怒感。

太子垂眼,又想起昨夜與衛雲章的對話。

賑災途中跟隨他的那些心腹,自然知道他所行之事。他們支持他假裝砍了孔宗林的腦袋,然後扭送他到京城,卻不同意他將此事瞞著皇帝——皇帝早晚會知道真相的,瞞著他,有什麽好處呢?

可太子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微弱地告訴他,若是直接告訴父皇此事,也許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他也希望看到父皇出乎預料的表情,也希望讓父皇知曉自己的能力,更希望,盡快掃除康王這個後患——他已經兄友弟恭演了這麽多年,而這一次,康王逼他至此,他終於決定,也行一回不仁不義之事。

——將此事拿到早朝上來說,將康王的罪行揭露到所有人面前,也許,父皇就會徹底放棄他……就算沒放棄,那也好,至少讓自己知道了答案,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用來回揣度父皇的意思,思考父皇到底是更在意他還是康王。

大家都不支持他這麽做,可在禦書房裏,他還是這麽做了。

他秉持著自己的本心,做了自己想做之事,然而做完後,卻對未知的未來產生了難以消除的迷茫與不安,他迫切地需要衛雲章,需要聽一聽他的意見。

衛雲章離京一趟,瘦了不少,似乎膚色也深了一些,但當他坐在自己對面,安靜地凝視著自己,聆聽著自己所言之事時,太子的心忽然就靜了下來。

果然,衛雲章是唯一一個支持他的人。

“臣早就說過,殿下該有點脾氣了。”衛雲章微笑道,“陛下早年殺伐果決,悍勇無匹,也定是喜歡那些有棱有角之人。然殿下不是這樣的性子,若是強行靠攏,只會適得其反,所以臣也從未逼迫過殿下。但臣很高興,這一次,殿下終於呈現了另一面的自己。為君者,須得虛懷若谷、不矜不伐,但同時,也得銳意進取、鋒芒必現。前者讓人親近,後者讓人信服。”

“度閑難道不覺得,我此舉會惹怒父皇?”

“陛下生氣,也是人之常情。但陛下並非昏君,應是很快就能理解殿下的苦心。”

“但我還是擔心,父皇會對康王有包庇之心……”太子遲疑道,“萬一康王說我與孔宗林串通,強行栽贓於他,那該如何是好?”

衛雲章慢悠悠道:“此話另論。殿下難道不想知道,臣此次離京,都經歷了些什麽?”

“是了,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不是出去修書采風了嗎?怎的如此快便回來了?還有,你離京的時候,曾讓我幫忙,讓你的人夜渡城墻,到底是要去幹什麽?”太子納悶道。

“臣要說的事,想必殿下很樂意聽見。”

……

金鑾殿中,逐漸響起交頭接耳的議論聲,而太子仍舊鎮定地站在原地,坦蕩地接受著來自皇帝的審視。

直到一個身穿棉布長袍的男人,顫顫巍巍地走進了大殿。

群臣紛紛側目,自動給他讓開了一條路。

“罪臣孔宗林,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磕頭磕得響亮。

他這輩子只進過金鑾殿兩次,一次是殿試,一次是現在。

“孔宗林……”皇帝慢慢地念著他的名字,“隴定縣的賑災糧,被人換了發黴的種子,此事是你所為?”

“啟稟陛下,罪臣不敢隱瞞,確是臣所為。”孔宗林額頭貼著地面,小聲但清晰地回答。

呂司業終究還是沒站穩,咚的一聲跌坐在了地上,只是這一次,大家的註意力都在孔宗林身上,無人將他扶起。

皇帝冷笑一聲,點著頭道:“好,好啊,那你好端端的,為何要換糧啊?”

卻聽孔宗林忽然放聲悲泣:“罪臣也是受人指使逼迫,無奈之下,才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啊!”

皇帝面色鐵青:“是誰指使你?”

“正是臣的恩師,呂司業呂大人!”孔宗林猛地扭頭,手臂一擡,直直地指向了呂司業。

呂司業登時臉色煞白,然而他剛張了個口,卻見孔宗林的手臂又突然一轉,繼續道,“——還有,康王殿下!”

面對群臣齊刷刷投來的目光,康王咬緊了牙關。

他從太子說孔宗林還活著的時候,便自知不妙,當聽到孔宗林就這麽毫不鋪墊地揭露他時,一顆心更是墜到了谷底。

但好在孔宗林來的路上花費了不少時間,康王雖有些慌亂,但還有所準備,沒有大失方寸。

“什麽?”他大驚失色,“和本王有什麽關系?本王根本就不認識你!”

他並沒有撒謊。孔宗林殿試的時候,他不在場,後來分派官職的時候更是沒他什麽事,他其實壓根就沒有見過孔宗林,今日,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殿下是不認識罪臣,罪臣也與殿下素無往來,可此次雪災,卻令罪臣被迫卷入您與太子殿下的爭鬥之中!若不是太子殿下提前發現了糧食的問題,那糧食煮成粥後,分發給百姓,必會引起疾病!罪臣明知如此,可卻為了家中老小,不得不做出此等遭天譴之事!敢問康王殿下,為了陷太子殿下於不義,竟不把邊陲百姓的命當命嗎!”

聽到這話,群臣頓時噤若寒蟬,一個個都仿佛成了靜止的木雕,假裝自己沒有聽見。

此人真是可怕,還從來沒人敢把這種事情放在明面上說!難道這就是將死之人的膽量?

“簡直胡說!”康王立刻朝皇帝跪下,“父皇,兒臣完全不認識此人,更不知他為何如此汙蔑兒臣!兒臣與皇兄,連架都未吵過,怎麽會有什麽爭鬥?而且皇兄去賑災之時,兒臣已經去營州了啊,兒臣甚至是回京後才得知皇兄去賑災一事!兒臣顧惜營州百姓,飽受山匪侵犯,主動請纓前去剿匪,如何又會為了陷害皇兄,去傷害其他地方的百姓呢?”

“康王殿下,你怎還敢提營州?”孔宗林怒目圓睜,又朝皇帝磕了個頭,大聲道,“陛下,罪臣還要揭發一案——康王殿下豢養私兵,扮作山匪,劫掠營州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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