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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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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第 61 章

這個新年, 崔令宜過得忙碌不堪。

衛府門庭若市,往來人群絡繹不絕。她得跟著衛相和衛定鴻接待各路來拜年的大臣,還得抽空回後院去見一下親戚裏的長輩。

到了夜裏,她癱倒在床上, 忍不住問衛雲章:“你們衛府比我想得熱鬧多了!你以前都是怎麽過來的?”

衛雲章淡定回答:“習慣就好。”

崔令宜嘀咕:“那我可不想習慣。”

衛雲章:“……你知足吧。在後院比在前院累多了。”

前院都是大臣同僚, 平時也都能見著面, 拜年無非就是過個形式, 沒那麽多話要說——總不能大過年的和人商討政務吧?上門的人雖然多, 但內容其實乏善可陳, 每批人也不會坐太久。

但親戚可就不一樣了, 尤其是還有同族的長輩在。衛雲章作為今年“剛嫁進來的新婦”,自然而然成了話題的中心。

有問他平時在家做什麽的, 有問他是如何保養皮膚的, 有問他江南風土人情如何的,還有問他打算什麽時候要個孩子的……衛雲章都保持著得體的微笑, 一一答了。

甚至還有想看衛雲章當場作畫的,被衛雲章婉拒了,最後讓碧螺去畫室裏取了一些崔令宜的舊作出來。

畫卷是他親自展開的, 不為別的, 只是防止裏面夾帶了什麽不該有的東西。

畫作一拿出來,大家紛紛圍攏, 對著畫卷嘖嘖讚嘆,誇獎之聲不絕於耳。

應付完了這些親戚, 還得應付親戚們帶來的小孩子。平心而論,親戚們的小孩登門前也是被自家爹娘教育過的, 不可在衛府裏放肆,是以禮節並未出錯。但小孩畢竟是小孩, 加上還有個襄兒在旁邊,不一會兒,孩子們便跑到一旁聚集玩耍起來,你推我搡,你笑我鬧,聲音又脆亮又尖銳,吵得衛雲章腦子嗡嗡的。

崔令宜聽罷,不由撫著心口唏噓:“幸虧不是我待。”

衛雲章嘆了口氣:“母親和嫂嫂著實辛苦了。”

-

除了在家裏折騰,崔令宜和衛雲章還得去別人家拜年。比如崔家,便不能不去。

因為崔家門生眾多,前幾日也很是熱鬧,今日稍微消停了些,崔令宜和衛雲章才會選在今日登門。

因是過年,大伯母家的人也回來了不少。平時住在書院的大郎一家現在正在家裏過年,原先在外雲游的二郎也回家了。只是三娘因為嫁去了外地,不在家中。

兩家住在同一個大院裏,午飯便也一起吃了。

崔二郎與衛雲章年紀相仿,對他很有興趣,席上頻頻向崔令宜敬酒,道:“我去年在外雲游,只聽說四娘嫁進了衛家,卻不知衛三郎是怎樣一個人,如今得見,果然一表人才,還真是名不虛傳呢!”

崔令宜尬得頭皮微麻,舉杯笑道:“你是四娘的二哥,便也是我的二哥,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二哥實在是客氣了。”

崔二郎道:“我在外雲游,是為了拓展眼界、汲取靈感,興之所至,也做了不少詩文,得空的時候,度閑可否為我參詳參詳?”

崔令宜:“好說,好說。”

崔二郎酒量不好,幾杯下肚,面色已經發紅,望著坐在一旁的衛雲章,微醺開口:“四娘啊,好久不見,感覺你一下就成大姑娘了。”

衛雲章哽住,委實不知怎麽接這話。

大伯母在一邊笑道:“誰讓你這麽久都不回家,連四娘的婚禮都沒參加。”

崔二郎:“我離家的時候,四娘才及笄不久,那時候叔父不是說舍不得四娘嫁人,要多留她幾年麽,哪知道去年就嫁人了!”

衛雲章:“……”

崔令宜:“……”

崔倫看上去也有些尷尬,只道:“緣分到了,自然不能強留。”

崔二郎感嘆:“逝者如斯夫!小時候,總覺得時光漫長,我還記得四娘剛出生那會兒,臉小小的,皺皺的,如今竟已經嫁人了!”

大伯母嗔道:“你四妹妹都嫁人了,你卻還不成家。”

崔二郎無奈一笑:“母親,國土泱泱,我還未將世間風景看完,暫時不想成家。否則,我出門去逍遙,難道留人家在家裏守活寡麽?”

大伯母:“呸呸呸,大過年的,說什麽晦氣話!”

崔倫打圓場:“不想成家便不成,何必要逼孩子呢。趁著年輕,多出去走動走動也是好的。二郎你放心,家中還有你大哥和叔父在呢。”

崔二郎醉意朦朧:“叔父,多謝你理解,我崔二也不是不識好歹、不守孝義之人,等我看遍了大好河山,自然會領悟更深刻的道理,將來才能回來給學生授更好的課,好過在京城裏閉門造車——大哥,我不是在說你。”

崔大郎笑罵一聲:“少點喝吧你!”

崔二郎打了個嗝,目光轉到花廳外的庭院裏去。

五郎和六娘早已吃完了飯,蹲在庭院裏研究螞蟻搬家,崔二郎看著這一幕,不禁道:“四娘啊,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和大哥,就帶著你和三娘一起在院子裏逗螞蟻玩。我偷吃了你最喜歡的酪幹,還騙你說是被螞蟻搬走了,你哭著要去扒螞蟻窩,找螞蟻算賬。”

衛雲章看了崔令宜一眼。

崔令宜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衛雲章嘆了口氣:“年紀太小,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正常,那時候你三歲都不到,去扒螞蟻窩,結果被螞蟻爬了一手,嚇得大叫,最後是我被父親揍了一頓。”提到父親,崔二郎目露懷念,“父親都走了那麽多年啊……”

席上的氛圍忽然有些凝滯。

崔二郎還在說:“唉,明明大家都很好,為何總是缺個人,如今你回來了,父親卻又早已不在……唔!”

“光喝酒不吃東西,又開始說胡話了!”大伯母慌亂地給他嘴裏塞了一顆獅子頭,“快吃點東西壓一壓吧!”

“他酒量淺,不能再喝了,我們喝,我們喝!”崔大郎舉杯,“新年已至,祝大家萬事如意!”

於是大家紛紛舉杯賀喜,只有崔二郎,還在揉著腮幫子,努力咀嚼嘴裏的肉。

午飯結束後,原本崔令宜應該給崔二郎看詩文的,但崔二郎昏昏沈沈,一副隨時要睡著的樣子,便由崔大郎拖回去休息了,崔令宜和衛雲章與眾人告別後,也隨即打道回府。

回衛府的路上,衛雲章說:“以後讓你那二哥少喝點酒吧。”

崔令宜:“他大概過完年就又走了,我勸不著他。”

衛雲章:“你剛到崔家的時候,他們跟你回憶往事,你就當沒印象是嗎?”

“是啊,三歲之前不記事,也很正常吧。”崔令宜說,“難道你記得很清楚?”

“也記不太清了。有一些零碎的片段,但並不能確定是幾歲的時候。”

“我也記不清。我只記得自己是在拂衣樓長大的,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幾歲,等我意識到我還不知道自己幾歲的時候,我就去問管事。管事那兒有登記的簿子,但因為我們都是撿來的孤兒,所以也都只有估算的年紀。”崔令宜眨了眨眼睛。

衛雲章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崔令宜瞅著他的表情:“你是不是覺得我虧欠崔家良多?”

“單論你沒意思,你雖然是個沒良心的,但若不是受拂衣樓指使,也不會無緣無故來坑害崔家和我們家。”衛雲章道,“只是我今日忽然想起,康王買通拂衣樓,要拂衣樓安插細作嫁入我家,他們是如何選中了崔家的呢?且不論我們兩家按理來說不可能結親,就算有可能,那他們又是如何知道崔倫的女兒是從小走失,而非真的在江南養病呢?”

崔令宜實話實說:“這個我並不清楚。也許是因為康王想拉攏你們的同時,也想要瑤林書院,所以就特意去查了崔倫?結果沒在江南查到這麽個女兒,就起了冒名頂替的心思。”

“那也有可能是女兒去世了,只是秘而不宣呢?”衛雲章沈思,“他們怎麽敢篤定,崔令宜就是一個活人呢?出現在崔倫和老夫人面前,他們會高興而不是驚嚇?”

崔令宜:“……你要實在想知道,要不你自己去問吧。”

衛雲章看向她:“繪月軒那個掌櫃知道這裏面的內幕嗎?”

崔令宜:“他肯定不知道,他就是個在京城傳話的。”

“那‘紀門主’知不知道?”

崔令宜眉頭一跳:“你怎麽知道紀門主?”頓了一下,露出了然而鄙夷的神色,“你上次瞞著我去繪月軒,從掌櫃那兒聽來的?”

衛雲章點了一下頭。

崔令宜“嗐”了一聲:“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嚴格來說,這個任務是樓主直接向我下達的,但樓主不可能時時刻刻看著我,所以紀門主相當於一個替樓主監督我辦事的。他肯定知道一些,但具體有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衛雲章:“你覺得我若是去試探他,可行嗎?”

“不太可行。”崔令宜扯扯嘴角,“他很了解我,對我慣用的功夫也熟悉。而且他極有可能跟你說些你聽不懂的東西,你萬一接不上話,那可不妙。”

衛雲章無語:“既然如此,那你還讓我問什麽問!”

“我是說,你要實在想知道,要不去問問崔倫和侯府老夫人,當年發現崔令宜走失的時候,都給哪些官員寫信求助過。經手此事的人不多,但有京官也有地方官,時過境遷,可能有些人都已經致仕了,或許是他們將此事洩露給了拂衣樓呢?”崔令宜道,“當年能保密,可能是因為體諒兩家,但在拂衣樓的威脅下,可沒什麽保密的必要了。當初為了讓我能完美扮演崔令宜,拂衣樓還把早就回老家的崔令宜奶娘給找了出來,讓她回憶了崔令宜身上有沒有什麽特征。”

“然後拂衣樓就給你後頸紋了個胎記?”

“是啊。”

衛雲章皺了皺眉:“那奶娘現在還活著嗎?”

崔令宜抿唇:“我不知道。但按照我對拂衣樓的了解,等我被侯府老夫人認領之後,她應該就沒用了。”

衛雲章聞言,沈默許久,方道:“你說拂衣樓,接單殺人,解決的都是江湖恩怨。既然是江湖恩怨,又到了必須得雇傭頂尖殺手的地步,那被殺者或許也不能算全然無辜。可是,為了替康王辦事,為了把你順理成章地塞進崔家,像奶娘這樣的人無辜喪命,你覺得合理嗎?”

崔令宜眼簾低垂,並不回答。

“你不回答我,是因為你知道不對。”衛雲章一字一頓地說,“你不是天生沒有良心,你其實知道對錯,只是知道對錯於你無用,甚至會可能讓你活不下去,所以你才會放棄了良心。拂衣樓把你們變成工具,變成怪物,以前你礙於強權,無力反抗,你甚至在耳濡目染之下學會了麻痹自己。你不是說,背叛拂衣樓的人會遭到追殺嗎?你不是不想背叛,你只是不敢背叛。可現在機會擺在你面前,你敢不敢試一次?”

崔令宜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咬住了嘴唇。

馬車停了。

瑞白的聲音傳進來:“郎君,夫人,到家了,請下車吧。”

衛雲章起身:“哪些是你妥協之後的想法,哪些是你真實的心聲,你真的分清了嗎?”

-

過年之後,崔令宜和李博士又給瑤林書院的學生們上了兩次課,便結課了。學生們縱然不舍,但春闈在即,翰林院與國子監願意把歷年經卷拿出來給他們講解,已是仁至義盡。

當然,像範柏這種學生,今年不考試,看上去輕松一些,還會問崔令宜:“衛編修,下次你還來講學嗎?”

崔令宜卷著手稿,輕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春闈三年一次,翰林院又添新人,下次定然是換人來。怎麽,我不來,你還不肯好好學了?”

範柏摸了摸腦袋,笑了一下:“不是嘛,這不是大家喜歡你嘛。反正你是院長的女婿,常來書院坐坐也可以嘛。”

崔令宜:“我忙得很。”

她這話不是推脫,而是實話。雖然皇帝給衛雲章編撰的《文宗經註》放寬了期限,但衛雲章也不能真的拖上太久,現在瑤林書院的課結束了,也該把編好的《文宗經註》呈上去了。

只是有些東西可以由衛雲章在家裏完成,但有些東西還得由崔令宜自己幹,比如把成摞成摞的書稿交給翰林院的同僚裝訂,還有她自己得抓緊時間熟讀全文,免得萬一出了什麽問題,她自己都說不清楚,那就荒謬了。搞不好還會有“衛雲章找代筆”的流言出現。

厚厚幾本《文宗經註》交上去,過了大約半個月,皇帝傳她入大內覲見。

崔令宜聽到小黃門的旨意,心裏一個咯噔。

她還從來沒見過皇帝呢!這可怎麽辦!

好在衛雲章已經想到,她可能會被皇帝叫去問《文宗經註》相關的事情,在家提前跟她叮囑了一些註意事項,是以她現在雖然心裏慌張,但至少面色鎮定。

況且,衛雲章還說了,皇帝雖然早年征戰,看上去有些嚴肅冷峻,但對他還是挺欣賞的,要不然也不會點他當探花。崔令宜若是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皇帝應該也不會特別計較。

是以,崔令宜小心翼翼地在禦書房向皇帝行禮問安的時候,並沒有想到,下一瞬,一本書會從禦桌上飛到她的頭上,險些刮破她的臉。

她愕然擡頭,又緊急低頭,聞得上方雷霆震怒:“衛雲章,朕把這麽重要的差事交給你,你就是這麽敷衍朕的?”

崔令宜當場楞住,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皇帝繼續怒道:“《文宗經註》匯聚歷代名篇,同時又收錄許多殘章,因是殘章,版本頗多,需得仔細甄別、多方考據,方可最終落筆標註。朕把這個差事交給你,是看你年輕才盛,又有精力,不像翰林院裏的其他老家夥,看一行字都得瞇著眼看老半天。可你瞧瞧,你給朕呈上來了什麽東西!”

崔令宜伏在地上,咽了咽喉嚨,才謹慎道:“卷帙浩繁,臣雖盡心而為,未敢有一日攜帶,但終究見識有限,不比陛下博聞廣記。不知臣是哪裏出了差錯,還請陛下明示,臣定當立刻改正!”

皇帝冷哼一聲道:“朕且問你,嶺南潞州,民風淳樸,文章中寫當地人喜好喝蘆酒,是也不是?”

崔令宜迅速在腦海中搜尋一番,想起確實有這麽一篇文章,是兩百餘年前的一位文學大家所寫,講的是自己被貶謫後在潞州的生活,裏面有提到一些當地吃喝。

當地人喜歡喝蘆酒?崔令宜又努力想了一下,一時之間有些不敢開口。

《文宗經註》裏那麽多文章,她縱然熟讀過,也未必能記住某一篇文章裏只出現過一次的酒名。在她隱隱約約的印象中,那潞州的酒,似乎不叫蘆酒。但皇帝這個問法,莫非是文章中寫的是蘆酒?

可若是文章中寫的是蘆酒,那她記得的又是什麽?她又沒去過潞州。

見她猶豫不決,皇帝怒氣更甚:“你連自己過手的文章寫了什麽都不知道?”

“臣不敢!”崔令宜當即又磕了個頭,“臣,臣記得……不是叫蘆酒……”

“那叫什麽?”從來只在他人口中聽說過,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所有人心頭,讓人敬之畏之的皇帝,現在正居高臨下逼問她。

“叫……叫……”崔令宜額頭微汗。

依稀記得,仿佛是叫“玉酒”,但這種關頭,崔令宜也不敢篤定自己的記憶有沒有出錯。《文宗經註》裏那麽多文章,文人又老愛喝酒,出現了那麽多的酒名,她萬一又答錯了,豈不是又要龍顏大怒?

“衛雲章,朕讓你編書,你莫非就是隨便找了個版本抄一抄,不經任何考證?”皇帝瞇了瞇眼。

“臣萬萬不敢!”

崔令宜心裏直打鼓,暗暗地想,難道是為了趕進度,衛雲章在亂寫?但這不像是他的行事風格啊。

她試探著伸手,拿起地上的本子,想要找到那一頁,結果沒翻兩頁就被皇帝叫停:“朕耐心有限,你來告訴他。”

這個“你”,喊的是自己身邊服侍的大太監。

大太監上前一步,鞠著笑,對崔令宜道:“衛編修,這嶺南潞州人,喝的是玉酒,不是蘆酒。蘆酒是以糯高粱為原料釀制,產自西南尹州,而玉酒是以豬肉為原料釀制,它們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酒,只不過讀音相近,在流傳過程中,被沒走出過家鄉的書生抄錯了字罷了。又因為原稿散佚,只能靠民間抄本東拼西湊,才能還原文章原本面貌。陛下將此重任交給你,你卻犯下如此明顯的錯誤,怎能不叫陛下失望呢?多虧陛下及時發現,若是交付印刷,將來得誤導多少學子呀!”

崔令宜:“臣惶恐!請陛下責罰!”

“翰林院裏那幫老家夥,也是無用,竟然連這都沒審出來,就敢交到朕的面前。”皇帝冷聲道,“但他們一個兩個的,在翰林院裏也兢兢業業幹了這麽多年,朕罰他們,也於心不忍。至於衛雲章你——”

崔令宜屏住呼吸。

“朕若是削你的職,太嚴重了點,你罪不至此;可若是只罰你的俸,對你來說不痛不癢,恐怕並不能叫你長記性。”皇帝頓了頓,才道,“你將‘玉酒’混淆為‘蘆酒’,固然是考證不力,但更重要的,也是因為你根本不了解這兩地風俗與物產,否則若你看到一篇文章講京城能種荔枝,定會一眼發現問題。”

崔令宜升起不妙的預感。

只聽皇帝道:“朕看你最近也別在翰林院裏待著了,多出去走走,開拓開拓眼界吧。除了這個酒,其他還有一些問題,朕都給你圈出來了,你好好到當地去考證考證,到底是不是傳聞中的那麽一回事兒。等你查清楚了,把《文宗經註》改好了,再回來向朕覆命。”

崔令宜傻了。

皇帝這是什麽意思?就因為書沒編好,所以把她趕出京城了?

“怎麽?不情願?”

“臣領旨!”

嘴比腦子更快,崔令宜伏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

大太監快步下了禦階,走到她身邊,將她扶起,溫聲道:“時辰不早了,陛下還得歇息,老奴送衛編修出去。”

崔令宜動了動嘴唇,還想給自己辯駁點什麽,可那是皇帝,她又是第一次見,終究不敢造次,默默地跟在了大太監身後,慢吞吞地走出了禦書房。

走到宮道上,四下無人,崔令宜實在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大太監回頭,含笑看著她。

崔令宜深吸一口氣,試著問道:“敢問公公,陛下近來心情不好嗎?”

大太監道:“陛下憂國憂民,近來是操勞了些。衛編修也是運氣不好,正好撞在了節骨眼兒上。”

“那……陛下方才那番話,是要將我發配嶺南嗎?”

大太監笑道:“衛編修多慮了,陛下只是派你出去采風,能更好地完成《文宗經註》的編撰罷了。衛編修還是翰林院的一員呢,談什麽發配呀?”

“那我什麽時候能回京城?”

“自然是按照陛下的意思,考證完了,就可以回來了。”大太監安慰她,“衛編修就當出去放松放松,也沒什麽不好的。”

崔令宜默然。

“哦,對了,這是另外的冊子,陛下在上面圈劃了幾處有問題的地方,還請衛編修再仔細斟酌。”說著,大太監從懷裏取出一本差不多的分冊,交到了崔令宜手中。

崔令宜記得她交了四冊上去,如今被皇帝打回兩冊,這實在是……

她抱著兩本冊子,心裏淒風苦雨,茫然無措。

“那,老奴便送衛編修到這裏,衛編修請自便。”說罷,大太監便向她微微躬身,回頭往禦書房走去。

崔令宜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情緒愈發煩亂。

怎麽會這樣……?不應該啊!就算事情真的沒辦好,哪有這個罰法的?說是讓衛雲章出去采風,可事情傳出去,哪個正常人會理解為字面意思?定是都覺得衛雲章得罪了皇帝,被貶出京城了!

再想深點,衛雲章一個七品編修,又接觸不到什麽核心政務,貶他有什麽用?自然是跟衛相有關了。衛相引以為傲的小兒子被皇帝掃地出門,這……

崔令宜揉了揉眉頭。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翻開手裏的冊子,想看看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她翻了一會兒,終於翻到了那篇文章。殘章不過幾百字,也就兩三頁的篇幅,可她眼睛都瞪出來了,也沒瞧見陛下的朱筆圈劃。別說圈劃了,她分明看見這書頁上,白紙黑字寫著“玉酒”,而不是“蘆酒”!

這說明什麽?說明她沒有記錯,衛雲章也根本沒有寫錯!

難道是皇帝老糊塗,看錯了?

幾乎是本能地,她想要調轉方向,趕回禦書房,想皇帝陳明情況。

但她只剛剛挪出一步,便已停止了動作。

不,皇帝怎麽會錯呢。皇帝是不會錯的。

她抱著書,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蕭瑟冬風吹過她的官袍,吹得她額上細汗全幹,她吸了口冷氣,合上了這本書。

再翻開另一本。

草草翻過一遍,也是半點朱筆痕跡也無。但,有個比朱筆更明顯的東西。

——在書的尾頁,在硬殼的封底內側,夾著一張薄薄的、明黃色的絹布。

一看到這顏色,崔令宜便啪地一下合起,將兩本書全都塞進了懷中,再也不敢拿出來公然翻閱。

她四下望望,確認無人,這才緊抿著唇,快步往翰林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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