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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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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第 50 章

進了膳堂, 裏面人雖多,但並沒有崔令宜預想中的那種體臭味。她松了一口氣,對書院的環境更滿意了些。

放眼望去,學生們低聲說笑著, 相熟的好友站在一起排隊, 吃得快的, 則已把碗筷一收, 勾肩搭背地往外溜達去了。

崔倫沒有讓他們跟學生擠一起吃飯, 而是帶他們去了先生們吃飯的隔間, 也順便和書院裏的先生們認識認識——他們上午上完課, 在膳堂用頓飯,下午便可以走了。

書院的夥食不算好吃也不算難吃, 崔令宜一邊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先生們的寒暄, 一邊想的都是下午要講的課。衛雲章給了她手稿,她也認真背了, 不過,崔倫說了他倆來授課機會難得,會安排全院學生都來聽他們講學, 崔令宜想想那個場面, 難免緊張。

畢竟她也沒有在這麽多人面前高談闊論的經驗,萬一不小心哪裏講錯了, 豈不是誤人子弟?

她的擔憂是對的。

下午第一堂課,是李博士的經義課, 全院一兩百人,浩浩蕩蕩地聚集在書院中央的廣場上, 席地而坐——誰讓書院裏沒有那麽大的講堂呢。

學生們一開始還不明白要幹什麽,等聽完崔倫的解釋後, 才恍然大悟,隨後便是興奮。

馬上就要科考了,國子監和翰林院的大人居然會親自來書院講學!還有這樣的好事!機會難得,即使是今年不參加科考的學生,都不由雙眼放光。

隨著李博士講學的展開,暗中觀察的崔令宜,清楚地看到這些學生們眼裏的光漸漸沒了。

原因有二,一是場地太大太空曠,李博士上了年紀,中氣不足,坐得靠後的學生,難免會聽不清;二是他講得……實在是有些乏味。

崔令宜認真聽了,也聽明白了,說實話,李博士講的內容都很有用,若是好好消化,定對學生大有裨益。但他飄忽不定的音量,加上毫無起伏的語調,以及需要仔細思考才能想明白的內容,合在一起,便成了催眠法寶。

李博士才講了不到半個時辰,下面就已經有學生的頭開始一點一點地往下垂了。

要知道,瑤林書院裏的學生,可都已經算是“別人家的好孩子”了!

崔令宜偷偷看了一眼旁邊的崔倫,見他臉色不虞,不由給自己捏了把汗。

李博士總共講了一個時辰的課,很辛苦,學生們聽得也很辛苦。

下課的鐘聲一敲響,打盹的學生們立刻被驚醒,左顧右盼一番,然後偷偷摸摸地去前排借別人的筆記抄。

有幾個好學的學生湊在李博士身邊問問題,崔令宜尬笑了一下,對崔倫道:“崔公不用去忙嗎?”

崔倫道:“所有學生都在此處了,我有何可忙的?”

崔令宜心道,你在這兒看著,多讓我有壓力啊。

她想了想,道:“我聽說四娘的長兄,崔家的大郎也在書院授課,還把妻兒也接了過來,為何今日沒有見到呢?”

崔倫:“最近兩日都是度閑你和李博士上課,今日上午有課的先生們還在,但無課的自然便放了假。大郎帶著妻兒回京城宅子裏陪母親去了,過兩日才會再回來。”

“原來是這樣。說起來,四娘還跟我說,她從未來過書院呢。”

“這書院裏都是些年紀和她相仿的男學生,我以前自不好讓她過來。不過,若是她想的話,下次度閑可以帶她過來。”

崔令宜擺了擺手:“我可是跟李博士一起來講學的,怎好再帶個家眷?況且最近多事之秋,四娘也不好出門。”

崔倫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衛相那邊有新消息了沒有?”

崔令宜:“尚未。不過,就當我多一句嘴,崔公這書院地帶開闊,雖然風景宜人,但也容易被人蒙混進來。年後不久便要科舉,崔公可得加強點守衛了。”

崔倫凝神想了想,道:“度閑說的有理。以往瑤林書院獨善其身,旁人不會做什麽,但如今你我兩家結了姻親……”他越想越覺得是該慎重,起身道,“我得去看看怎麽辦,先走一步。”

崔令宜一揖:“崔公請便。”

她輕呼一口氣,抖了抖手裏的稿子。

總算是把崔倫忽悠走了。

一刻鐘的休息時間後,崔令宜閃亮登場。

李博士在國子監上多了這種課,自然是不會留下來聽她講學的,上午上課的先生們也早就各自回家了,因此,現在除了一廣場的學生,再無同行旁聽她的課。

崔令宜心情頓時輕松了許多。

崔倫之前已經介紹過衛雲章,由於頂著一個上任探花加院長女婿的名頭,學生們明顯對他的興趣比李博士高多了,一個個坐在下面,炯炯有神地望著崔令宜。

崔令宜看著滿座的學生,輕咳一聲:“諸位好,今日我們講試時務策。說起試時務策,那便不能不提神豐六年的一篇經典文章……”

她背著衛雲章的手稿,把例文的優秀之處都分析了一遍,還選取了一些其他類似題材的科舉文章,讓眾學生評判它們的優劣。

她內力充沛,嗓音也響亮,人看著又賞心悅目,學生們自然聽得精神奕奕。偶爾有學生舉手提問,有的問的是衛雲章早已料到的問題,崔令宜便按著手稿答案回答,有的問的不在手稿範圍之內,但崔令宜略一思索,也頭頭是道地回答了一遍。

崔令宜一邊講,一邊在心裏暗暗得意。

都說了衛雲章在小瞧人,哼,她只是丹青更勝一籌而已,又不是肚子裏沒有墨水。只要知道了講學的套路,熟悉了文章規律,她自然就會講學了。她畢竟也跟崔倫生活了這麽久,也是能耳濡目染到不少的好吧。

一口氣講了許多,崔令宜只覺得口幹舌燥。然而還沒到下課的時間,她便讓學生自行朗讀背誦例文,自己則站在臺上喝水休息。

她慢慢地喝了大半杯水,剩下的則需要仰起頭來才能喝到,這個姿勢略有不雅,她便放棄了這個行為。但是在講臺上幹站著也挺傻的,她便模仿學堂裏的其他先生,背著手走下講臺,在學生間穿梭踱步。

瑯瑯書聲環繞在側,踱到第六圈的時候,崔令宜終於有點受不了了。

怎麽還沒下課?

衛雲章曾提醒她,讓她講學的時候語速慢一點,莫非她還是不小心講快了?方才李博士的課也有誦讀環節,但只持續了一小會兒就下課了,說明他對講學時間掌控得非常精準。

看來是她大意了,頭一回講學,居然還剩了這麽多時間空著。這些學生也不是好糊弄的,會不會覺得她業務不精啊?

雖然丟的是衛雲章的臉,但崔令宜覺得,如果這種事傳到衛雲章耳朵裏,恐怕真要被他拿出來嘲笑自己。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拿起戒尺,用力敲了一下:“諸位請安靜。”

書聲停了,學生們都望向她。

崔令宜:“今日是我與諸位同學第一回見面,也不想給大家太多壓力。等會兒下課便該去膳堂了,為了不耽誤大家用飯,還有什麽問題,就當堂提了吧。”

學生們互相看看,有一個膽大的舉起了手:“請問衛編修,能問與本堂課無關的內容嗎?”

崔令宜定睛一看,原來是中午撞到她的那個學生。

“嗯?你想問什麽?”

那學生問:“衛編修,你是因為考中了探花,才娶到崔院長的女兒的嗎?”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崔令宜:“……”

這幫家夥,能不能好好學習?

“嗯,是啊。”她氣定神閑,“莫非你也想娶嗎?”

那學生沒想到被崔令宜反將一軍,立刻漲紅了臉,慌忙擺手坐下了。

“崔公的女兒可不是那麽好娶的。”她趁機往自己臉上貼金,“要知道,探花每三年就有一個,崔公的長女,可只有一個。”

“噫——”

書院裏的日常平靜無波,難得出現這麽暧昧的話題,年輕的學生們頓時騷動起來。

崔令宜:“我知道,有些人呢,總覺得我能考中探花,是借助了家世之便……”

她還沒說完,下面便有學生插嘴:“衛編修,我們都讀過你的文章,我們服你!”

崔令宜:“……”

真是的,衛雲章人緣這麽好?

“……也有些人呢,覺得崔公嫁女於我,是高攀。”她繼續大言不慚道,“但這種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只能說,崔公能把女兒嫁給我,實在是我之幸運。”

“噫——!”下面的學生更加激動了。

“行了!”崔令宜一敲講臺,“你們就沒點正經的問題要問?”

“衛編修,我問正經的!”又有人舉手,“科舉放榜之後,進士答卷都會流傳到民間。三年前您的殿試答卷,還有其他人的答卷,我們都看過,可是卻不能清晰分辨出前幾名的差距來,不知這個答卷評判,有什麽規律可參考嗎?”

崔令宜:“……”

怎麽問這種她不知道的東西!

“進士排名,乃是陛下與閱卷官共同擬定,我不敢揣測聖心,亦不曾當過閱卷官,是以無法回答你的問題。”崔令宜面不改色,“不過,若非要說有什麽規律的話,狀元與榜眼,都難以一言概括,唯有探花,可能有些許規律。”

學生們楞了一下,隨即大聲道:“噫——”

語調向下,是在表示對她暗暗自誇的不滿。但不滿歸不滿,大家還是笑得很開心。

就在此時,下課的鐘聲終於敲響,崔令宜如釋重負,大喊一聲“下課”,卷起書卷便要回屋。

學生們顯然很喜歡她的平易近人與幽默風趣,好幾個都湊上來問:“衛編修在書院裏用飯嗎?晚上要回城嗎?”

崔令宜:“不回城,我與李博士在客院用飯,明日再給你們上一日的課才走。”

“這麽說來,晚上我能找衛編修幫我改改文章嗎?”

“誒,可以這樣嗎?若是衛編修方便的話,也能幫我改改嗎?”

“我仰慕衛編修多時了,衛編修如若不嫌棄,可否抽空指點一下我的詩文?”

崔令宜瞳孔地震。

不是吧?她不是只負責講學嗎?沒人跟她說,還要批改課業啊!

一想到還在家裏無所事事消磨時光的衛雲章,她就忍不住磨了磨牙。

-

衛雲章其實很冤枉,他雖然臥病在家養傷,可實際上一點兒也沒閑著。

反正他和崔令宜現在都已經把話攤開了,他就一點兒也不客氣,趁著崔令宜不在家的時候,直接讓碧螺和玉鐘把畫室裏的所有東西都搬到他的屋子裏來,由他慢慢翻找。

果然又被他翻出了一些可疑的東西,什麽有夾層的絹卷啦,可以藏小紙條的筆架啦,還有一些氣味很奇怪的墨汁,衛雲章沒敢細聞。

他把這些可疑的東西都扣下了,又去翻崔令宜的衣箱,翻了一會兒,沒再翻出什麽奇怪的東西來。把碧螺和玉鐘叫來一問,原來是平日裏衣裳都歸她倆收拾,崔令宜不方便再往裏面夾帶私貨。

他又忍著疼痛,爬高伏低,把屋子裏所有角角落落都搜查了一遍,總算被他從梳妝臺鏡子的底座裏摳出來一盒疑似迷香的粉末,以及粘在花盆槽裏的不明藥丸。

衛雲章:“……”

有一種自己家裏被老鼠鉆了的感覺。

他看著面前一大堆東西,把瑞白叫了進來。玉鐘端著水盆進來,看著瑞白扛了一個口袋出去,不禁疑惑道:“那裏面是什麽?”

衛雲章氣定神閑地洗著手上的灰塵:“一些垃圾。”

瑞白出去了一趟,又回來向衛雲章覆命:“郎君,小的去了雜貨鋪,把您說的東西交給掌櫃了。掌櫃還問小的,郎君在家中可還安全。”

沒錯,在崔令宜重回翰林院上值的第一天,衛雲章便派瑞白悄悄去了一趟雜貨鋪,讓接頭的老板代為給太子傳話,說衛家混入了拂衣樓的細作,已經查明成婚前夕的異動就是他們所為。他提醒太子,若有事就從雜貨鋪傳話,千萬不要直接和他見面,無論是在翰林院裏,還是在私下裏。

那女人詭計多端,說話真真假假,不能全信。他現在很懷疑,她潛入衛家,說不定就是沖著他和太子來的。他把崔令宜的那些東西交給太子,也是想讓太子幫忙查清拂衣樓的深淺,順便也警醒一下太子,看看東宮有沒有混進類似的東西——當然,明顯是屬於“崔家四娘”的東西,他沒交上去。

“小的按照郎君的囑咐,說那人只是家中的仆役,現在還不好驚動,那日告假也是因為要查清他的底細,郎君實則無恙。”瑞白道,“太子還說,他增派了人手仔細調查,發現繪月軒和一家名叫醉香樓的酒樓似乎有來往,提醒郎君最近不要去。”

醉香樓?衛雲章想了想,沒什麽印象,應該不是他會去的酒樓。想來也是,他去的酒樓大多數只招待貴客,拂衣樓又原本是做江湖生意的,為了方便,肯定開的是那種魚龍混雜的酒樓。

到底是太子,人手比衛家多,也比衛家精銳。這還沒幾天,便被他查出來了這麽重要的東西。衛雲章在心裏暗暗記下了這個酒樓名字,他現在用著崔令宜的身子,保不準什麽時候派上用場。

而此刻的崔令宜,還不知道她已經被衛雲章“抄家”了。她坐在客房裏,身邊圍著一群學生,面前堆的紙稿都快有一根手指那麽高了。

學生們平時住在學舍裏,吃完了晚飯,便是自由活動的時間,可以與同窗一起在書院裏散心閑聊,也可以自己在學舍裏點燈讀書。這會兒還遠不到休息時間,一群人擠在並不寬敞的客房裏,眼巴巴地看著崔令宜,像雛鳥等母親餵食似的,等著她的指教。

崔令宜輕咳一聲。她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被這麽多同齡少年圍在一起過。到底還是書院裏的學生,就算有些人可能家境不好,但也還沒有獨立生活過,不曾真正經歷世道的險惡,因此就算裝得再穩重,一個個眼神裏都有種清澈的單純。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麽多學生對她翹首以盼,她總不好真的擺架子不管。不過,在開始裝腔之前,她還是打算先虛心求知一下:“我今日頭一次講學,你們倒如此信任我?”

學生們道:“衛編修是探花,我們有什麽可不信任的?而且衛編修課上講得深入淺出,很有意思啊!連範柏都聽得津津有味,不睡覺了!”

崔令宜:“範柏是誰?”

學生們對視一眼,都哈哈地尬笑起來。

崔令宜了然:“哦,就是之前問我是不是考上探花才娶了我家夫人的那個學生吧?”

“是啊是啊,就是他。”

“他這人就這樣,嘴上沒個把門的,您別介意。”

崔令宜:“他以前上課經常睡覺嗎?”

“還挺經常的,不過先生們也不管他。”

“為什麽不管?”崔令宜好奇,“瑤林書院的先生們,脾氣都這麽好嗎?”

學生們爭相道:“因為他聰明,不用聽課也能會!”

“是啊是啊,總是看他在課上睡覺,最後課業還能完成得很好,真是神奇!”

“聽說他家裏其實很窮,但在家鄉是很有名的神童,他家裏人變賣了大半家產才來到京城,把他送到瑤林書院裏來的。崔院長看他可憐,就免了他的束脩。”

崔令宜挑眉:“這樣嗎?那倒是真沒看出來。”

雖然書院裏的學生都穿著統一的服裝,但舉手投足間不少細節還是能看出家境的區別的。京城裏最不缺有錢人,瑤林書院裏也不缺,而範柏那個人看上去活潑開朗又大膽,看起來在書院裏混得很好,可不像是窮人家的孩子。

學生們道:“可能這就是神童的自信吧,您看他都沒來找您批改文章。”

“衛編修不如明天點他的名,看看他的文章?”有人慫恿。

崔令宜笑笑,並不搭話。她心想,這世上哪來這麽多神童,搞得跟街邊的大白菜似的,以為人人都是衛雲章?

而且衛雲章也沒有上課睡大覺嘛。

不過她並不想多管學生們的閑事,便咳了一聲,結束了這個話題:“行了,我還是先把你們的文章看了再說。”

她拿起最上面一張文稿,看了看,感覺自己寫得能比他強些,才大膽開口:“這位姓郭的同學是哪位?哦,是你,好,看得出你博覽群書,見識廣博,文中多用典故,然典故用得太多,說理欠缺,便有了掉書袋之嫌……”

她如是看了四篇,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學生們虛心接受,拿著自己的文稿歡歡喜喜地下去了。等看到第五篇,她感覺有點不妙。書院裏臥虎藏龍,未必就沒有下一個狀元,至少從她的層面看,這篇挑不出什麽明顯的毛病。

於是她故作深沈地點了點頭,道:“這篇還不錯,不過現在時候晚了,我還有些公務要處理,若是你們不急,等我下次來書院,再與你們細說。”

學生們自然不敢耽誤她處理公務,紛紛乖巧告退。

等人都走了,崔令宜趕緊把門關了,將文稿往桌上一丟,自己往床上一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唉,教書先生真不是什麽好幹的活。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忽然聽到有人敲門。本以為是哪個折返的學生,不料一開門,竟是李博士。

李博士道:“衛編修,我沒打擾你公務吧?”

“沒有沒有。”崔令宜驚訝,“您怎麽知道我……”

“我就住隔壁,你跟學生們說的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李博士說道。

崔令宜頓時一凜。這兒隔音竟然竟這麽差?方才屋子裏人太多,她都沒有發現。

“對不住對不住,是吵著您了吧?”崔令宜連忙道歉,“我也沒想到,他們竟然來了那麽多人……”

“學生好學上進,積極請教,是好事。”李博士說,“不過我要說的是另一件事,還請衛編修見諒。”

崔令宜:“嗯?”

“是這樣的,這裏客房挨得近,隔音又欠佳,而我有個毛病,就是睡著了愛打鼾……”李博士捏了捏自己的胡子,笑得有點兒尷尬,“若是影響了衛編修,還請衛編修多多包涵。”

嗐,還以為是什麽呢。崔令宜沒放在心上:“李博士真是說笑了,這有什麽好特意來說的,您就放心地睡吧,我睡眠挺好的,不容易被吵著。”

衛雲章這具身體和她不一樣,她從小受到的訓練是不能睡得太沈,除非是受了什麽傷或者中了什麽藥,否則一般身邊有點動靜就醒了。而衛雲章一直過得很安逸,沒人會吵著他睡覺,睡眠質量相當高,有時候崔令宜用著他的身子,第二天想不起來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都有點莫名後怕。

事實證明,崔令宜高估了衛雲章的體質,也低估了李博士的鼾聲。

半夜三更,她躺在床上,聽著墻那邊傳來的呼呼鼾聲,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李博士的鼾聲很有規律,先是從鼻喉間發出濁重的吸氣聲,還一卡一卡的,宛如生了銹的械具,然後再停頓幾息,最後從嘴裏吐出一口長長的氣,尾音還帶著轉顫。

崔令宜:“……”

她把被子蒙在臉上,在床上打了幾個滾,心裏暗罵幾句這書院的裝修,不得不爬起來點燈。

睡是睡不著了,索性把那些學生的文稿全看了吧。

直到她把手頭能批的都批完,只剩了幾篇等衛雲章自己裁決,隔壁的李博士依舊睡得酣暢淋漓。

崔令宜無奈至極,幹脆出了客院的門,看看有沒有別的地方能讓自己暫時歇一會兒。

書院裏萬籟俱寂,也不會有那麽多守衛到處巡邏,崔令宜溜溜達達地晃悠著,卻發現本該漆黑一片的學堂長廊下,有一點微光閃爍。

她悄無聲息地靠了過去,發現原來是一名學生在挑燈夜讀。

那學生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還拎著一盞燭燈,坐在廊下小聲念誦。

崔令宜在背後幽幽開口:“怎麽不睡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學生一個激靈跳了起來,手裏的書直接扔在了崔令宜的臉上。

崔令宜:“……”

燭燈被打翻在地,那學生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幾步,才戰戰兢兢地回頭看了一眼。

崔令宜蹲在地上,把書撿起來對著尚未熄滅的光翻了翻,唔了一聲:“這是你們平日裏上課要用的書吧?怎麽現在看?”

“衛、衛編修?”那學生牙齒打著戰,哆哆嗦嗦地望著她。

“是我。抱歉,嚇著你了。”崔令宜沖他笑笑,“但是你大半夜一個人在這兒看書,也很容易嚇到別人啊。”

那學生終於松了一口氣,心有餘悸地蹲著走了回來——腿還有點軟,暫時站不起來。

“從、從來沒嚇到過別人。”學生嘟囔道,“您是頭一個。”

崔令宜把燭燈扶正,仔細瞧了瞧他,突然發現他就是那個撞到了她、還在課上故意提些不正經問題的學生。

“沒想到你膽子這麽小,看你白日裏表現,我還以為你膽子很大呢。”崔令宜道。

學生面上有些掛不住,顧左右而言他:“衛編修,您怎麽不睡覺?”

“不太適應環境,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崔令宜把書還給他,“你呢,你經常這麽半夜讀書嗎?”

學生抱緊了書:“沒有,今天是頭一次。”

“君子養心莫善於誠,你方才可不是這麽說的。”崔令宜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一會兒說我是頭一個被你嚇到的,一會兒說你是頭一次半夜讀書,將來若是到了金鑾殿上,你也打算也這麽跟陛下說話嗎?”

學生慚愧地低下了頭,因夜色太重,看不清他的臉紅沒紅。

崔令宜嘆了口氣,起身坐到了廊下的長凳上,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學生來坐。

學生硬著頭皮坐了過來。

“你叫範柏是吧。”想起其他學生對他的評價,崔令宜不由饒有興味地笑了起來。

範柏楞了一下。

“怎麽一個人大半夜在這裏溫書?旁人都沒有,唯獨你有,難道是旁人都學會了,就你沒學會?”崔令宜道,“若是學得如此吃力,我看你可能不太適合瑤林書院,得跟崔公說一聲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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