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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Chapter19 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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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Chapter19 泥土

林漫不經心地盯著咕嚕咕嚕冒泡的陶鍋,薩娜文不作停,流暢地將整個故事娓娓道來。

“諾伯森的大貴人見賓客不吃,大笑道:‘這樣美味的東西可留不得啊,想留也留不住,還是就此解決的好。’他見賓客神色微妙,便扭頭去對自己的長子說:‘你為何不吃,那廚子手藝精妙,竟然能把秘方上十分的美味燒出十二分,在這種時候擺出謙讓的作風可不好啊。’”

“他長子心中糾結,疑心只有自己吃了壞的,其他人皆吃了好的,便想把這件事婉轉地稟報父親,嘴裏剛喚了一聲,袖子卻被身邊的弟弟扯了扯,他聽弟弟悄聲道:‘海王的太子,青血的老狐貍,還有各商會的重要人物都在這裏,你可把你那根直楞楞的腦袋給理順了再說話,我們家現在情況不妙。’”

“長子心想弟弟的話有道理,於是默然,只說自己剛剛吃得太急太猛,現在吃不下了,只好看著。他話音一落,有些許客人開始附和,這些人不是和諾伯森家親近就是有心賣諾伯森家人情的,大貴人聽到長子回答楞怔了一下,他好像忽然失了胃口,一雙濁眼神色莫名地掃過長子,落在幼子身上,問:你也覺得這碗粥好吃嗎?”

‘’

“幼子故作驚訝,回答:‘這東西原來叫粥啊,這粥非常美味,滋味鮮香,清爽不膩……’總之把一切能誇的都誇上了。他有一副好口才,越說賓客們越加迷惑,仿佛剛才那些美味都如糞土,這碗怪東西才是神饗的美食哩。大貴人忽然地座位上站起,他的胸膛不住起伏,臉色蒼白,眼含厲色,喝問:‘你真覺得這好吃!’”

“‘這粥當然是好吃的。’幼子已經被自己的說辭說得信服了,他響亮地回答,聲音大得所有人都能聽見,大貴人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咬牙道:‘好好好,既然好吃,那你就給我多吃點吧。’言罷,他叫人擡上一口大鍋放在幼子面前,鍋裏盡是所謂的粥,叫幼子全部吃下去。賓客們都感覺情況不對,長子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他見弟弟吃得肚子渾大,眼白滲血,連忙叫他停下來去拉他,幼子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一把將他甩開,只顧埋頭苦吃,他又求父親,大貴人冷眼看著,最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幼子竟然直接吃死過去,死前嘴裏還叫著好吃好吃,一雙凸出的眼睛直楞楞地盯著父親,心裏想著恐怕還是維持家族名譽那一套。”

林聽到這裏,眉頭皺起,表情迷惑,問:“那碗粥究竟好不好吃?”

薩娜笑道:“你這碗粥究竟好不好吃?”

林突然明悟:“有人說它好吃,我看它很難吃。”他霍然站起,手腕一翻掃出一片暗紅色的鬥氣,將盛著怪味糊糊的陶鍋打了個稀爛,裏面的殘食全部被鬥氣送到壁爐裏頭了,壁爐裏爆出一片劈裏啪啦的聲音,油火四迸。

“弄來弄去終究是個爛貨,不如當年的美味,還是到此為止吧。”

薩娜聽他這樣說道,猜測這碗怪味糊糊裏恐怕也是有他一樁心心念念的舊事,她坦坦然地把故事結尾說出:“世人都曉得商人重利,但無信不能為商。大貴人想借難吃的粥為家族正名,破除流言,誰知他的長子雖魯直但膽子不大,幼子膽子夠了但家族之心過重,都不肯說真話,反倒釀出一場可笑的悲劇,不僅讓家族信譽毀於一旦,還讓父子手足之間生出嫌隙,諾伯森家族就此在斯芬廷沒落了。”

林盯著鍋的碎片發了一回兒楞,忽得發笑,轉頭問:“你講故事的口氣用詞和你說話時的不太一樣,東方味道十足,誰教你的?”

薩娜一楞,仔細想了半天,才拼拼湊湊出一點:“好像是一個游吟詩人……在我們船上呆了小半年?她好像是黑頭發?眼睛什麽顏色我忘記啦,年紀好像不大……應該挺好看的。”

林神色一飄,狀似不經意地一問:“你什麽時候在哪兒遇見她的?”

薩娜感覺他的態度有怪異,搖搖頭,回答:“不記得了,只隱約知道是個很厲害的人,不然我連口氣都學得和她一樣怎麽會不記得她呢?你問我之前我對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好吧。”林擺擺手,神色已經恢覆平靜,他從酒囊裏抿了口酒,對薩娜道:“我想你大費周章講故事不知是想讓我樂呵一下,有話直說。”

薩娜不介意被他看穿了目的,這個故事讓林態度軟化已經足夠。

“好貨就是好貨,爛貨就是爛貨,有本事的人總會有用處,沒本事的才會被掃地出門,我想向你要個機會證明自己。”

林嗤笑地瞥她的手臂,問:“哈,你哪來的自信讓我給機會,我要一個殘廢幹嘛。”

接下來是重點,薩娜斂去臉上的假色,認真道:“約克讓我到這裏來了,你讓一個金眼睛進你的屋子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今晚得處理一些山羊角留下的麻煩,雖然對你來說那些不過是垃圾,但是像你們、尤其是雙黑,沾上邪氣可不是什麽好事,你在這裏呆的時間應該不短,可身上沒沾上一點點血腥氣。”

薩娜點點她的鼻子示意,林睨著她不語,拇指在酒囊粗糙的縫邊摩擦。薩娜笑了一聲,眼露冷光,面露狠意,語氣中含著憎惡,朗聲道:“而我就沒這個顧慮啦,它們想吃金眼睛是本能,我殺他們就是天經地義,我們彼此不容,生來就是敵人,再多的臟血也臟不了我的手。”

林撇過頭,望向屋外,嘴裏嘀咕:“我這裏已經有狼牙了,不缺劊子手,你又以為那些渣滓身上的一點點臟東西能拿我怎樣。”

如果你真不在乎,那身上可不會連一點血腥氣都不沾,不如說你一個能做到鬥氣外放的高階武者身上還一點血氣都沒有,反倒顯得有些過度在意了,再想想你的黑發黑眼睛,你的血統顯然有問題。

“高傲的狼族可不會低頭,尤其是對人,聽說它恨人恨得要命,你應該還缺個掃地的,而不是另一個洛卡卡。”

林拿正眼看她,大笑道:“哈,好一個厲害的小鬼,你才到這兒幾天?看了幾個人?已經把這裏烏七八糟的東西都摸透啦,不過你還有一件事沒有搞清楚。”

突如其來的殺氣讓薩娜身體一僵,只見林伸腿將矮桌掀翻,他長腿一擡,用薩娜看不清的速度一腳踹下來,當薩娜回過神的時候,只覺得雙耳一片碾壓的刺痛,嘴裏嘗到了泥土和血腥的味道。

“你是奴隸,奴隸沒有資格提要求,只能像狗一樣對主人搖尾乞憐,這就是這裏的規則!給我跪下!想活命就求我!想要治好你的手就更要求我!”

冷酷傲慢的聲音高高的地方響起,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惱怒從心中迸發出來,漲紅了她的臉。薩娜拼命想要爬起來,掀翻踩在她頭上的腳,她努力驅動腰腹、腿腳……連失靈的左手都在使勁兒,可是這一切都是無用功,踏在她頭上的那只腳紋絲不動,如山一般,如天一般,紋絲不動!

只有在這一瞬間,在熱血和反抗的意志充斥了大腦,全身心都在為此憤怒拼命的時候,依舊不能打碎鐐銬,哪怕只損害它分毫。

只有在這一瞬間,宛如冰冷的索蘭海當頭澆下,薩娜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生命是被他人掌控的!自己的意志是被強者掌控的!他們或許無法直接改變她的想法,他們只能改變她的嘴,讓她口不由心!可一件話說多了就可能會成為真的,就像那個吃到撐死的諾伯森次子!

想活嗎?沒人不想活的。折下脊梁嗎?沒多少人都能保持傲骨的。當骨頭折了的時候我的心也會屈服嗎?薩娜不知道。

林的殺意完全沒有作假,他清楚她的心裏藏著的那點清傲,這個男人完全不會去體諒她生而為人的自尊,也不會仁慈的留給她任何可以保持驕傲的臺階,只是直接將她踩在腳底告訴她只一個選擇。

屈服或者死!

這是強者的權威!這是這個世界的真正面目!林將這一切用最為直接、最為殘忍的方式擺在她面前!

蜷曲的左手食指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抓痕,血混著淚混著泣音淌出。

“……我請求您……讓您的奴隸……在今晚清掃那些來打擾您好夢的……雜碎吧。”

林並非沒聽到‘奴隸’與‘雜碎’上的重音,也並非沒看到地上的抓痕,他冷漠地移開腳,看著薩娜緩慢從地上爬起,狼狽的臉上木木的,絲毫沒有之前講故事時的悠然平和,也沒有談條件時侃侃而談的自信,仿佛豎起了高墻將自己鎖死在裏面……就像他要求的那樣。

心中有些失望,又有些期待。林對這種情緒早已熟悉,每一個從他腳下活著走出去的奴隸都是能活得久的,弱者不配讓他去踐踏,頭鐵的被他親手結束,只有那些具有潛力又懂得變通的奴隸才有活下去的資格,才有重新為人的資格,而在成為人之前,他們必須去觸碰這片土地的本質。

這就是他定下的【標】。

“你的名字。”

“Sana……Lotte.”薩娜深深地低下頭,用力吸了一口氣,沈沈道:“希望能為您效勞。”

“哼,我允許。”林昂了昂下巴,面上的冷色散去一些,滿不在乎道:“不必這樣惺惺作態,記住你脖子上東西,記住你眼前站得是誰,你心中在想什麽我懶得理會。”

我記得,我當然會記得,血狼的烙印和黑發黑眼的林。

薩娜深深地閉上眼睛,林撕開的裂口中透出另一個世界的氣息,人總是比自己認為的更加的天真,更加的傲慢。

這就是最後了。

薩娜在心中與自己做出約定:如果再退後一步那就去死吧。無論如何都不能像邪穢一樣去傷害地生存,那種存活方式是極其可恥的,是對自己最大的背叛。

你絕對不能忘記這一點,薩娜·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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